難忘當年吃派飯

王本道

初秋，在稻浪翻滾的鄉(xiāng)野徜徉，豐收在望的喜悅令我想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不禁回憶起當年吃派飯的經(jīng)歷。

人生中有近20年過的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后來我作為知青到鄉(xiāng)下插隊，與農(nóng)民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開始過上同莊稼和糧食打交道的日子，方知“米粒雖小猶不易”的道理。下鄉(xiāng)兩年后，我被抽調(diào)到公社報道組，成了一名“公社干部”，時常到村屯采訪，搜集報道素材，便和其他下鄉(xiāng)干部一樣在所到村屯吃派飯。所謂“派飯”，即把需要用餐的人分派到村屯的農(nóng)戶家里吃飯。村屯干部總是安排給日子過得相對殷實的人家，并明文規(guī)定了每頓飯應(yīng)付的糧票和飯費，列出不許吃的幾種較貴重的食品。依稀記得每頓飯付兩角錢、四兩糧票。

半個世紀前的遼南山區(qū)，百姓的日子過得十分清苦，但民風淳樸。記得第一次吃派飯是因為到一個村采寫春耕生產(chǎn)情況。女主人給我倒上一杯水，麻利地端上飯菜，是玉米面煎餅和韭菜炒雞蛋，香氣撲鼻，但我旋即想到相關(guān)規(guī)定，立刻猶豫起來。見我不肯動筷，女主人溫和地問：“咋還不趁熱吃呀？”“我只吃韭菜，不吃雞蛋?！薄澳呛?，咱按規(guī)定辦，只吃韭菜不吃雞蛋?！彼f著拿起筷子假裝把盤子里的雞蛋撥弄一下，卷進煎餅里送到我手上。其實，我看到她是把雞蛋和韭菜一起卷了進去。如此這般，我也只好大口吃了起來。臨走時，我把應(yīng)付的兩角錢餐費又加上了兩角，將四角錢和四兩糧票疊在一起放到桌上。

在公社報道組供職大約一年半左右，在農(nóng)家吃派飯已經(jīng)習以為常，有時是自己一個人去，有時是和本公社其他干部一塊兒去。此間，耳濡目染一戶戶農(nóng)家的勤勞、熱情，更親身體驗了諸多公社干部勤政為民，深入踏實的工作作風。最讓我刻骨銘心的一次是與公社黨委書記景洪明一同吃派飯。盡管日子過得拮據(jù)，但看得出主人是竭盡全力準備這餐飯的。玉米面餅子、玉米糝粥、幾顆紅皮地瓜，咸蘿卜條切得細致均勻，一盤海鯰魚是煎熟的，雖然沒有放油卻顯得外焦里嫩，一盤蝦醬加一盤小蔥和野菜，擺滿了一桌子。我自幼生長在哈爾濱市，很少吃魚蝦類海產(chǎn)品，因此極小心謹慎，總怕被魚骨扎著。我把魚頭、魚尾、魚刺剔除后隨意扔在桌上，吃下了三兩條。然而快吃完飯時我才發(fā)現(xiàn)，坐在我身旁的景書記不經(jīng)意間竟把我丟下的魚頭、魚尾和魚刺，以及吃玉米餅時不小心掉下的細渣都收攏起來吃了。此情此景讓我的臉瞬息間漲紅了，一碗湯喝到嘴里也沒品出是什么味道。

在去大隊部的路上，景書記嚴肅又不失溫和地對我說：“小王，相處一年多了，我很欣賞你好學上進，工作勤懇熱情，是棵好苗子啊?？墒腔蛟S你很少吃苦，吃東西顯得嬌氣了。咱這地方雖臨近大海，百姓趕海會收獲些魚蝦，但這里土地貧瘠，糧食單產(chǎn)很低，群眾日子過得很苦，甚至難以果腹。你看，老百姓吃點東西多精細呀，一條小魚都吃得干凈利索，不扔下一點魚骨。俗話說，一粒米，千滴汗，粒粒糧食汗珠換啊……”一席話，說得我滿心羞愧，額上汗涔涔的。

光陰荏苒，插隊的時光已過去半個世紀之久，然而吃派飯的情景仍時常在我眼前浮現(xiàn)。每每吃到海鯰魚，我總會先把魚頭、魚尾，乃至魚骨嚼碎后咽下，似乎成了一種習慣，至今未改。

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