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周亦鳴

探望我的高三英語老師的打算， 已經(jīng)擱置很久了。

這位老師姓劉，只是位普通的任課老師。印象中，他總是站在講臺前，憨憨地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講課。嗓音洪亮，不疾不徐，總是可以讓氣氛馬上輕松愉悅起來。發(fā)現(xiàn)我們不像樣的地方，他總是佯裝嘆一口氣，隨即三言兩語，點到為止。他教英語很有一套，抽絲剝繭，各個擊破，即便英語基礎不好，掌握他的方法，提升立竿見影。

高中畢業(yè)后，我并不是沒有見過他，只是似乎他在學校擔當?shù)穆殑赵絹碓街?，僅僅匆匆一瞥。

十年了。很多時候，我沉陷在那段一生中最為糟糕的陰影中，對外界木知木覺;而當我僥幸從中走出，遮蔽著的黑暗被驅(qū)散了，過去的語言和光景如同是改換了濾鏡，我得到另一種判斷。從而，我想再見一見故人。

早在去年上半年，我跟劉老師微信聯(lián)系過，提起當年一些不愉快的遭遇。他很驚訝地回復我，沒有想到學校給你留下這樣的印象，并表示很遺憾。我又寫了一長段關于高中三年生活的記敘文，寫得咬牙切齒，內(nèi)心并不平靜。發(fā)給他看， 他也只好回復我，至少有幾個人給你留下美好的記憶，希望你現(xiàn)在可以好好生活。

在我臆斷中，劉老師當年不可能對我的窘境沒有印象。只是，如今，他自嘲年紀太大，壓力也大，早就記不清了。

高一高二，因為各種原因，我情緒太糟糕，活活成了班級里的怪咖，備受打壓，從而越發(fā)關閉了自己。進了高三新班級，我已經(jīng)失去對外界的感知，腦子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窒悶無比，情緒和思維僵化。劉老師曾經(jīng)指出我寫英文作文思路有問題，讀起來很不舒服，我沒能回應。他隨后在班上表示希望同學能及時給老師反饋。提前錄取后，他故意讓我批改考卷，再在大家面前強調(diào)我的功勞。他也幾乎是高中唯一讓我上臺回答問題的老師，鼓勵我應該對自己有信心。

這些經(jīng)過的含義在很久以后才顯現(xiàn)出來。當年，我不曾相信我值得老師的期待。

之前他說他當然記得我，只是什么樣子，已經(jīng)模糊了。我擔心他認不出我。但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很自然地抬頭向我揮了揮手，現(xiàn)在與過去，恍然無縫連接。

在資料室，聽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著教師工作的忙碌，學校的近況，聽聞的軼事，他的兒子…… 隨和一如當初，只是學生時的我竟然從來不相信可以自如地和老師平起平坐聊天。

我們誰都沒有說起過去的事。我有意或者無意把話題的邊界劃定在現(xiàn)在。如果不小心越過了界定，或許會讓他為難。一來，對他而言，早已是不存在、不知曉的事情了。二來，他素來寬厚，與誰都交好。

我想，這一天，并不關乎對于故人的惦記，而是儀式性地，完成對自己的交代?；蛟S，一切只是我事后的附會，沒有過特殊關注，有過的只是我個人主觀的起伏波折。當然，有沒有過，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能夠感受到善意，也有所感恩。

摘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