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國寧
1
故鄉(xiāng)多溝壑,少山。
幼時居于村莊,對于大山的景象,幾乎全憑影視作品里的場景和閑暇時刻的想象。唯一欣慰的是,可以在某個清朗的早晨,跟著父親去往田地里的路上,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視野盡頭,隱約浮現(xiàn)出一座山峰的脈絡(luò),時而清晰可見,時而模糊難辨。
“爸,那是什么山,距離我們遠(yuǎn)嗎?”我隨口問道。
“那是石門山,在山溝對面的另外一邊塬上,有幾十公里吧!”父親說。
我本想細(xì)問一下關(guān)于山溝、塬以及山的具體區(qū)別,可最終還是默默地沉下心來,沒有再去追問,而是自己私下里去思考和揣摩了。
可是,影視作品里那隨處可見的青山綠水,已經(jīng)在腦海深處為我打開了一扇通往大千世界的門徑,自然的奇妙,也是自那時起,慢慢地根植于心了。
等到離開村莊的初級小學(xué),走進(jìn)另外一所聯(lián)合小學(xué)就讀高年級的課程時,我便已知曉,自此刻起,那雙羽翼未豐的翅膀,正鉚足勁兒撐著,向著更廣闊的山川溝壑間伸展開來。
我和同村的、鄰村的、街上商鋪或單位的幾個小伙伴,悄悄地組建了一個“探險隊”。等到周六中午十二點多放學(xué)鈴聲一響,便如同脫韁之馬一般,撒著歡兒向著距離聯(lián)合小學(xué)不到一里地的山溝邊狂奔。這迥異于村莊的山溝,早已經(jīng)成了我們對于青山那種巍峨與崎嶇的寄托,更像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烏托邦”。
山溝邊有一處遺跡,是古時的城門。
那城門與我從影視作品里獲知的竟然不同,沒有像樣的堡壘,沒有咯吱的木門,只有一堆黃土夯實的厚重墻壁,孤零零地佇立在山溝的邊緣。
我們順著城門魚貫而入,頃刻間,天地間蒼翠葳蕤的景象,就這樣躍入眼簾。只見那彎彎曲曲的豁口,向著無盡的遠(yuǎn)方拓展開來,沒有人知道它的盡頭在何處,或者究竟通往何方。
我喜歡聽山谷間回蕩的吶喊聲,那是一種最具有民歌情懷的釋放與嘶喊,是久處學(xué)校的壓抑宣泄,也是渴望自然的深情擁抱。
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驚嚇到了某處正在低頭吃草的羊群,也驚醒了牧羊人昏昏欲睡的美夢。空氣中傳來幾聲揚鞭聲,清脆而響亮,該是牧羊人在追逐那些被我們的吶喊聲驚嚇到而跑開的羊兒吧?
狹窄的羊腸小道,曲折蜿蜒地順著斜坡向溝底探出。我們側(cè)著身子,試探著向下挪動腳步。道路兩旁的樹林邊上,各色花兒開得正艷,和朱自清先生在《春》里所描寫的那般景象別無二致,真正一幅“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的山河圖。
這般艷麗的花兒,不過是鄉(xiāng)村間、田野上隨處可見的一些。像打碗碗花、蒲公英花、野菊花,以及個別叫不上名字的花兒??晌也辉氲?,它們竟然能在這通往山溝底部的道路兩旁,簇?fù)碓谝黄?,延伸出這般美麗的景致來。在我的腦海和記憶里,這是不曾料到亦無法想象的事情。它們用自身最為渺小的身軀,向著大自然綻放出最亮麗的風(fēng)景線,燃燒生命,襯托美景。
等我們來到山溝底部,回頭仰望時,身后的溝壑林木茂盛,蔥蘢的綠意將整個目光可及處,悄然地包圍起來。霎時間,我頓覺恍惚,以為自己正站立在某座山峁的跟前了。幾個小伙伴,正彎腰在溝底的河床前掬水嬉鬧,那爽朗清澈的歡笑聲,就這么輕易地撕裂開了我的幻境。
我向往的青山,何時才能抵達(dá)你的彼岸?
2
花城多花卉,四季可賞。
這里的青山綠水,以及四季宜人的鳥語花香,讓我恍惚間有些穿越的感覺。它與北國風(fēng)光截然不同的是,無論春夏秋冬,何時何地,總會在公園里,小區(qū)旁,或者某一個路口,邂逅一陣芬芳。
那山,那花兒,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占據(jù)了我的心頭,使得原本積蓄在內(nèi)心二十多年來對于它們的固定印象。
閑暇之余,我總會抽時間去拜謁那些山脈。白云山便是其中一個。
南粵的山,與故鄉(xiāng)那些高原邊緣裂開的豁口而沉陷下去的山溝相貌迥異。即便拿兒時在山溝底部向上仰望的那些或高或低的山梁,也是缺乏山的神氣和韻味的,那些山梁上,也是密布著各種樹木花草,覆蓋著凸起的大地??墒牵切┣啻漭谵ǖ木跋?,總歸是來去匆匆的,時令一過霜降,基本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伸向淺藍(lán)色的天空,孤獨而落寞的情景,是它們在冬天的常態(tài);至于花色,早已經(jīng)在枯萎之前,衰敗的沒了蹤影。
從山腳沿水泥路拾階而上,兩旁滿是南國特有的樹木品種,郁郁蔥蔥,簇?fù)碓谝黄?。它們的枝梢濃密寬厚,將并不寬闊的道路遮擋了接近三分之二,這使得登山路上的行人,在抵抗空氣里悶熱煩躁的熱浪時,內(nèi)心不經(jīng)意間會劃過一道涼爽的意象。
白云山的植被種類相當(dāng)豐富,各色植物數(shù)量相加,八百余種之多,并且尚有一些瀕危物種,像鵝掌楸,降香黃檀,大葉竹柏等。不過,最常見的樹木,還是法國梧桐、榕樹等居多。
鮮花鋪滿山,不再是一種想象的場景,它是真切地存在著,并且隨處可見的景致。山在城中,花在山中,紅黃橙綠藍(lán)靛紫,拼了命地向著陽光瘋長。連綿不斷的白云山麓,無論春秋冬夏,每個角落都是不同層次的綠意,各種顏色的花兒點綴其中,倒也不辜負(fù)花城這個美譽。
譬如,那看上去黃澄澄的黃花風(fēng)鈴木,成片的杜鵑花海,有紅色粉色紫色白色等;還有令人驚異的禾雀花,淺綠色的花色里,穿插幾串白色的花絮,一簇簇,整齊劃一地從樹枝上垂下來,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令人有一種迷醉其中的失控感。
除此之外,桃花、櫻花、油菜花、炮仗花、宮粉紫荊也都在四季里輪換登場。它們在山清水秀的大山里,延伸出大自然最美麗的色彩,并且在持續(xù)地訴說著花城四季的風(fēng)情。漫步云山花徑,微風(fēng)拂面,看著那花兒在枝頭搖曳生姿,這艷色照人的美景,這愜意舒爽的時光,讓人在幽靜唯美的路徑里,再也抬不動前進(jìn)的腳步。
綠樹如蔭,花美色濃。陣陣芬芳,早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鉆入你的鼻孔里,癢癢的,說不清是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抑或綠樹陰濃夏日長了。
3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蔽蚁矚g北宋大家辛棄疾這樣的詩句,歡快明亮的語調(diào),讓人有種輕松暢快的淋漓。
青山以其風(fēng)格迥異的形態(tài),矗立在萬里河山的各個角落。巍峨雄壯各不相同,有的帶著粗獷的歡聲笑語,有的帶著秀氣的低聲呢喃。沒有人清楚知曉那些山峰曾經(jīng)寫滿怎樣的故事,有著怎樣的典故由來。大家無一例外地關(guān)心著:這座山,如何常青;那些花,如何點綴。畢竟,每個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人,都希冀于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越來越好。
我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后,偶然地發(fā)現(xiàn),從高樓窗外的目光所及處看到西秦嶺的巨幅輪廓的。這一幕,如同多年前,我和父親在村口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望見石門山的輪廓不盡相同。
正是這一幕風(fēng)景的突然顯露,才促使我在一個冬日的午后,驅(qū)車幾十公里來到秦嶺腳下。初冬的天氣里僅有的那點寒意,在我靠近秦嶺的支脈前,便已被驅(qū)散在風(fēng)里。
太陽將大不如從前的微弱熱量從巍峨的山頂上傳遞下來,落在我的身上。我漫步在林間,尋找著往日里與葳蕤有關(guān)的跡象。干枯的荒草,攀爬在大地之上。樹木像一個個守望者一般,齊刷刷地向著太陽投射下來的方向。那是一種帶著渴望地張望,它們渴望春天,渴望青翠,渴望自己可以在山體的肌膚里,彰顯更多的存在感。一樹濃蔭,綻放開花蕾,便是它們在青山里無比的榮耀。
行至山邊,幾株紅彤彤的色調(diào),像一朵朵艷麗的紅花,突兀地顯露在灰土土的空間里。走近一看,火紅的柿子掛滿了枝頭,一個個耷拉著曾經(jīng)高昂的頭顱,正垂向大地。我從旁邊的荒草里,撿拾起一根枯枝,踮起腳跟,揮手向著那柿子而去。
幾聲“哐當(dāng)”的聲響之后,我從草叢里撿起三兩個柿子,剝開它們薄弱的外衣,一股鮮紅的汁液,便已經(jīng)傾盆而出?!白塘铩币宦暎查g就已經(jīng)由喉嚨抵達(dá)胃部,甘甜和滋潤,依舊在唇齒間回味著。
待到春暖花開,這如今干枯沒了生機(jī)的柿子樹,必定是吐露新芽,再放花朵,和腳下泥土里的各色野花、青草一起,重新將這座山脈點綴的青翠欲滴。那幅景象,注定是唯美純粹的,想來與南國的青山并無二致的,我想。
它的嫵媚,與時令有關(guān),與年月無染。
4
我又想起,那座從村口張望過的石門山了。
這些年,我日思夜想地期望有朝一日能走進(jìn)它的腹地,感受那有別于在村口張望的氣息。再多的張望,也只是張望,始終無法真切的感悟到它有怎樣的懷抱和生機(jī)。遺憾的是,我至今沒能夠走近它。
反倒在距離故鄉(xiāng)百公里,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我到訪過許多青山。像秦嶺、廬山、泰山、阿里山、白云山、三清山等山脈,卻唯獨少了石門山,少了華山,不得不說,這是我至今的遺憾。
或者,我該是時候,去看看它了。它的蔥郁濃蔭,花香四溢,已經(jīng)為我守候了許久,再若不去,恐有負(fù)青山之美意了。
畢竟,那漫山的紅花,像火光一樣,已經(jīng)映照在我的心底許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