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蒂
我的字很丑。
這不是自謙,是實事求是。我老爸對我字丑這件事尤其痛心疾首耿耿于懷,因為他是一位書法家。在前網絡時代,我離家到廣州上大學,和父母聯(lián)絡基本靠通信,每次給二老寫信,據我老媽說,我老爸從樓下信報箱取了信,都是鬼鬼祟祟地藏到包包里帶上樓,絕不會像其他父母一樣,一路滿臉放光地公開炫耀和心疼在外地讀書的子女。我老媽對他的表現(xiàn)非常不滿,質問他:“我女兒讀名牌大學,年年拿獎學金,怎么就見不得人了?”他脖子一梗,回道:“你看看她這字,就是見不得人!”
等到我工作后,他審時度勢,與時俱進地改了戲路,來軟的。每次我從深圳回家短暫停留,一放下行李,他就會把我扯到他的巨大書案旁邊,熱情相邀:“寫幾個字嘛,你寫幾個來看看嘛?!蔽覌寱绾谓o他一萬個白眼,你們也盡可以展開想象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對書法沒有興趣。我覺得這事太枯燥,不就是一個個的墨字嗎,沒有畫面,沒有色彩,我不明白老人家一生執(zhí)著于此的樂趣何在。如果有得選,我寧愿去學畫畫或者學攝影。
可是,你越不想做的事情,越會被推到你面前。今年春節(jié),我和老公帶著兒子回重慶過年,沒想到爆發(fā)了疫情。我們被迫滯留重慶,一直到三月中旬才返回深圳。這期間,我和老爸大書案上那些寫字的家什們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實在避無可避了,唯有拿起毛筆,舉輕若重地,寫!
老爸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在我提筆之前,我老公早已經樂顛顛地寫上了,每天不絕于耳的就是他的聲音:“爸,您看這個字怎么樣?爸,這一筆我怎么也寫不好,您來示范一下?”
老爸退休后一度在家里開書法班,教導小區(qū)里的兒童學書法。受疫情影響,兒童們不來了,他幸運活捉我們一家三口,豈肯放過。當然他更理想的目標是我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冬冬,“寫字要從娃娃抓起”,他嘟噥著,給外孫鋪上紙,蘸好墨,幫他握好筆,手把手地教他寫。
冬冬剛學識字,寫不出太多像樣的字,但無論什么鬼畫符,他都夸他:“冬冬真棒!”我老公基本上也是同等待遇。我礙于面子,只好跟老公和小孩比拼上了。老爸又把他書柜里的字帖搬出來,一邊教我們寫字,一邊如數(shù)家珍地給我們講書法常識:顏體、歐體和柳體有什么區(qū)別,歷史上的書法大家各自的風格是怎樣的……
當然,每當我寫得不錯,他也會不遺余力地夸我:“很好!繼續(xù)努力!”看著他拿支筆蘸了紅顏料,在他認可的字上畫圈,我忽然覺得,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真正成為了他的女兒。
我的字慢慢有了長進,對原先認為“枯燥無趣”的墨字興趣愈發(fā)濃厚,之前經常因為陪娃寫作業(yè)搞得心浮氣躁,現(xiàn)在也愈發(fā)心平氣和,書法修身養(yǎng)性的功效還真不是吹的。冬冬也喜歡上了寫字,但苦于識字不多,他每天都纏著外公,央求外公教他識字。
疫情解封后,我們回到深圳,但對書法的興趣沒有停息。經朋友推薦,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報了一個書法班,成人和兒童都可以學的那種。幾個月學下來,大家都更上層樓,據我媽匯報,我老爸經常在小區(qū)花園里得意把我發(fā)給他的書法照片展示給鄰居們看。
這學期,冬冬上二年級了,學校開了書法課,他因為有基礎,在班上自然拔尖。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對我說:“冬冬在書法方面很有天分,好好培養(yǎng)?!辈贿^,我覺得,孩子將來未必要把書法當成專業(yè),但無論如何,一個有書法功底的人,他的未來定會受益于此。
而我自己,有點靦腆地通報一個好消息:承蒙一位閨蜜看得起,最近她出了一本新書,特意找我給她寫了書名。
雖然不是我自己的書,但我還是準備把它供起來,畢竟是我第一次被官方蓋章的書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