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禁令何以在美國被叫停

江振春?王瀾

2020年8月6日，特朗普總統(tǒng)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發(fā)布行政命令，將在45天后禁止任何美國個人或?qū)嶓w與TikTok（抖音海外版）、微信及其中國母公司進行任何交易，該行政令將于9月20日午夜生效。這一禁令實際造成了在美國境內(nèi)中國手機應用軟件微信被全面禁封的效果，給美國使用微信的民眾造成實質(zhì)損害。為維護美國微信用戶權益，數(shù)名華裔律師發(fā)起成立“美國微信用戶聯(lián)合會”（簡稱“美微聯(lián)”），連同其他團體和個人在加州北部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共同提起訴訟，要求法院阻止相關行政命令的實施。9月17日，加利福尼亞州北部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審理了“美微聯(lián)”起訴聯(lián)邦政府的案件。9月20日，該法院勞雷爾·比勒法官頒布臨時禁令，叫停微信禁令，司法部于是向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院提出上訴。10月26日，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院駁回司法部上訴，維持了原判。

美國肆意揮舞“國家安全”大棒

2017年12月18日，特朗普政府發(fā)布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將中國和俄羅斯視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是企圖“侵蝕美國國家安全和繁榮的修正主義國家”。特朗普政府上臺后，持續(xù)泛化“國家安全”概念，濫用國家力量，對中國進行無理打壓。然而，無論是1947年出臺的《國家安全法》，還是1978年的《外國情報監(jiān)視法》，抑或是2001年的《美國愛國者法案》，這些重要法律幾十次甚至上百次不厭其煩地提及“國家安全”這一術語，但是從未對“國家安全”下過清晰的定義。因此，這就造成了“美國國家安全”是個大籮筐，什么都能往里裝的局面！為了遏制中國崛起，特朗普政府基于“美國優(yōu)先”的霸權主義思維，肆意揮舞“國家安全”大棒，在經(jīng)濟領域利用關稅為武器，對中國展開貿(mào)易戰(zhàn);在高科技領域強推與中國“脫鉤”，打壓中國高科技產(chǎn)業(yè)，維護美國的絕對利益。

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

美國濫用“國家安全”概念，不僅沖擊了現(xiàn)有的國際秩序和信任，損害了美國國家利益，同時也損害了美國公民的個人權益。正如加州北部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比勒法官所言，特朗普政府的微信禁令一旦實施，美國的消費者將無法下載或更新微信應用程序，目前的用戶也將難以正常使用微信，以及無法使用微信進行貨幣支付。微信禁令不僅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論自由權利，而且超越了《國際緊急經(jīng)濟權力法》授予政府的合法權限。比勒法官認為，聯(lián)邦政府“缺乏足夠證據(jù)”證明微信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遂叫停了微信禁令。司法部不服，向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院提出了上訴。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院審理后認為，聯(lián)邦政府并未在上訴裁決作出前證明國家安全受到了“迫在眉睫、不可挽回的損害”，因此維持了加州北部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的裁決。客觀地說，在微信案件上，上述兩個法院秉持了應有的司法公正，并沒有在所謂“國家安全”面前唯唯諾諾表現(xiàn)出無原則的“司法尊重”。

國家安全與“司法尊重”

國家安全利益重大，在涉及國家安全案件時，美國法院格外“司法尊重”行政分支，主要有以下三點原因：

首先，由于國家安全事務紛繁復雜且需要及時高效應對，國會把國家安全處置權委托給了行政分支，再加上國會從未對國家安全下過清晰的定義，導致行政分支在國家安全話語中享有絕對話語權。某件事物是否屬于國家安全范疇成為行政部門的專業(yè)判斷問題，而非司法問題。司法機關在審理涉及國家安全案件時一般謹小慎微，表現(xiàn)出適度的“司法尊重”。司法尊重原則成為美國行政法領域中一條重要的原則。根據(jù)這一原則，法官在審查行政行為的合法性時，應當充分尊重行政機關在其行政管理專業(yè)范圍內(nèi)所作的判斷，而不應輕易地以自己的判斷代替行政機關的判斷，除非存在越權或者濫用職權。由于法官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能力不足，缺乏國家安全方面的專業(yè)知識與技能，導致法院“由衷”地尊重行政分支的判斷。

其次，由于國家安全案件往往涉及國家機密原則，法院不去觸碰相關國家安全案件或者做出有利于行政分支的判決，這也是某種形式的“司法尊重”。1953年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美國訴雷諾德案”（United States v. Reynolds）中裁定：在國家安全領域，行政部門有權拒絕向公眾提供信息。這就是所謂的“國家機密特權”。國家機密特權實施的后果之一就是政府只要宣誓聲明案件訴訟可能披露敏感信息危及國家安全，法院基于政府的宣誓證詞可以將案件的有關證據(jù)排斥在案件訴訟之外或者對案件不予管轄，這也讓法院不得不對行政分支“司法尊重”。

三是國家安全往往涉及“政治問題”，司法機關必須謹慎行事，避免卷入其中。政治問題理論認為：對于某些應當由代表民意的政治機關決定的政治問題，不能由司法裁決，因此，政治問題理論往往涉及案件的可訴性問題。1962年，法蘭克福特大法官就曾在“貝克訴卡爾案”（Baker v. Carr）警告聯(lián)邦最高法院不應踏入“政治棘叢”?，F(xiàn)如今政治問題理論早已滲透到外交事務和國際關系中，隨著“國家安全”的擴張和國家面臨不同風險之間的界限日益模糊，在涉及國家安全案件中“政治問題”變得非常普遍。很多法院越來越多基于現(xiàn)實因素考慮自己是否有能力對國家安全方面案件進行司法審查以及進行審查的后果如何。因此，在國家安全問題上，司法機關需要自保與超然，體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司法尊重”，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與政治紛爭。

“國家安全國家”反噬個人基本權利

1947年美國通過《國家安全法》，標志著美國構建“國家安全國家”（National Security State）的開始，“國家安全國家”成為美國一種全新的現(xiàn)代國家形態(tài)。雖然“國家安全國家”是冷戰(zhàn)時期形成的概念，但是，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依舊追求“國家安全至上”，打壓競爭對手，不斷強化“國家安全國家”理念。 “國家安全國家”恣意擴張的過程就是“向政府和公共部門以外的私人領域和社會公共領域的權力滲透過程，是在國家和社會之間建立廣泛的連接紐帶，以達成更大程度的嵌入性的過程”， 但是這一過程同時也會導致“國家安全國家”反噬個人基本權利。美國歷史上發(fā)生了多起為了維護“國家安全”而不惜犧牲個人基本權利的事件。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在帶有種族歧視色彩的戰(zhàn)爭歇斯底里癥的驅(qū)使下，羅斯?？偨y(tǒng)為了維護所謂的“國家安全”，頒布行政命令，迫使11萬日裔美國人離開家園、被關入拘留營，從而引起憲法糾紛，這就是“是松豐三郎訴美國政府案”（Korematsu v. United States）的由來。而聯(lián)邦最高法院竟然置日裔美國人的基本權利而不顧，高舉“國家安全利益至上”大旗，支持了羅斯?？偨y(tǒng)的決定。對此案有失公允的判決，也被視為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史上最大的恥辱之一。

國家安全固然重要，關乎聯(lián)邦政府最高利益，但是這不能成為濫用國家安全的借口。由于聯(lián)邦政府濫用國家安全侵犯公民基本權利的事件時有發(fā)生，引起了很多憲法學者以及大法官的高度關切。例如，在1971年“《紐約時報》訴美國案”（N.Y. Times Co. v. United States）中，聯(lián)邦最高法院裁定，聯(lián)邦政府未能證明該報公開發(fā)表五角大樓文件會對國家安全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涉及該案的布萊克大法官認為：“國家安全”是模糊的籠統(tǒng)概念，該詞范疇不能損害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基本權利，“政府以犧牲公民知情權為代價來保守軍事和外交秘密，并不能為我們的共和國提供真正的安全”。9.11事件之后，小布什政府以打擊恐怖主義、維護國家安全為名，逮捕了一些美國公民，引起了憲法糾紛。2004年，奧康納大法官在“哈姆迪訴拉姆斯菲爾德案”（Hamdi v. Rumsfeld）中表示了擔憂：“反恐戰(zhàn)爭是國家安全的基礎，它固然至關重要，但國家安全卻是廣泛和可擴展的。”她反問到：如果沒有基本的正當程序，政府是否可以無限期地拘留美國公民？同理，特朗普政府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未經(jīng)正當程序，用行政命令任意封禁微信、海外抖音等中國高科技產(chǎn)品，不僅違反美國公民言論自由等基本權利，而且這是一種公然的機會主義，只要把中國的高科技產(chǎn)品與“國家安全”聯(lián)系起來，那么遏制中國崛起就會堂而皇之地被推到政治議程的首位。如果任由這一事態(tài)發(fā)展，而美國司法機關又無原則地保持“司法尊重”，那么美國所構建的“國家安全國家”不僅將危害美國公民個人自由與安全，而且也會危害其他國家的安全與國際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