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何鴻燊時澳門博彩業(yè)的博弈

紀修

澳門博彩業(yè)長期以來是澳門經濟的命脈，由澳門旅游娛樂有限公司(簡稱“澳娛”)獨家經營。雖然從長遠來說，澳門經濟不能單一依賴博彩業(yè)，但是在一段較長的時期內，依靠博彩業(yè)卻是一個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然而，澳門的博彩業(yè)長期在沒有競爭的情況下有些落后，缺乏有效的管理，因而引起黑社會對賭場外圍利益進行血腥的爭奪，影響社會治安。為此，澳門回歸后，行政長官何厚鏵決定開放博彩經營權，引進競爭和新的管理模式，對博彩業(yè)進行改革。美資博彩企業(yè)的引入，會展和休閑度假方面的成果甚微，卻成為何鴻燊的主要競爭對手。何鴻燊基本完成了他在澳門博彩業(yè)的布局，但在后何鴻燊時代，澳門博彩業(yè)的格局還面臨著很多變數(shù)。

后何鴻燊時代與他的繼承安排

“澳娛”董事總經理何鴻燊是澳門博彩史上在位最長的一位“賭王”。由于博彩業(yè)在澳門一業(yè)獨大，因此他對于澳門的經濟，甚至對于澳門政壇都有很大的影響。即使澳門開放后的博彩業(yè)六雄并立，競爭激烈，但他仍然是澳門博彩業(yè)的一面旗幟。然而，歲月不饒人，隨著歲月的流逝，何鴻桑的年紀大了，已近90歲。在他2009年7月跌傷頭部入院治療后，從電視畫面看到他顯得虛弱的樣子，讓人突然想到后何鴻燊時代真的到了，關注起他的繼承問題。

實際上，早在10多年前，何鴻燊已經悄悄地進行接班的部署了。1995年，何鴻燊安排他與二太藍瓊纓所生的女兒、“賭王”家族最精明強干、被外界視為“賭王”接班人的何超瓊，進人何鴻桑的香港信德集團出任董事職務，進行磨練。此外，在2006年，何鴻燊也安排二房的幼子何猷龍接任新濠國際的主席兼行政總裁。

以前，何鴻燊曾經表示不會讓子女染指博彩業(yè)，不會讓他們直接參與澳門賭場的運作，但最后他的兒女何超瓊和何猷龍都加入博彩業(yè)。促使他讓兒女加入賭業(yè)，相信是澳門回歸后的博彩業(yè)開放，結束了他對澳門博彩業(yè)長達40年的壟斷經營。另一方面，由于特區(qū)政府允許“威尼斯人”從“銀河”賭牌中“分拆”出副牌，開創(chuàng)賭牌轉批給制度先河。因此何鴻燊趁這個機會，向何超瓊及其合作的美資“美高梅”賣出“澳博”的副牌；何猷龍與澳大利亞富豪合作的“新濠博亞”也高價買了“永利”的副牌。

這樣，何鴻燊基本完成了他在澳門博彩業(yè)的布局：何家父、子、女三個大財團(澳博、新濠、信德)占了澳門賭牌的1／2，向人們證明著“賭王”家族傳奇的延續(xù)。而特區(qū)政府隨后也宣布現(xiàn)屆政府不再增發(fā)賭牌，敲定澳門賭牌“三正三副”格局。

此外，何鴻燊同時也逐漸將他的龍頭企業(yè)“澳博”的管理權交給四太太梁安琪掌管。

何鴻燊除了在澳門賭壇上叱咤風云，在政壇上也是舉足輕重。他曾經擔任澳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副主任，以及澳門特別行政區(qū)籌委會副主任。年已80多的他，仍獲破例安排續(xù)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2009年澳門回歸10周年慶典，他還帶病來澳門參加。

多年前，何鴻燊趁自己仍有影響力，迅速培養(yǎng)自己的政治接班人。作為“富二代”，他的女兒何超瓊較早前獲邀為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后來成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何猷龍也開始在澳門和內地擔任一些職務，嶄露頭角。不久前，對澳門政治和經濟有極大影響力的澳門中華總商會改選，何超瓊被選為副會長，何猷龍為理事。何鴻燊的四太太梁安琪在商界上也很成功，并向政界發(fā)展，在2005年和2009年連續(xù)兩屆獲選為澳門立法會議員，還擔任江西省政協(xié)委員、珠海政協(xié)常委等職務。

“賭王”家族的爭產風波

可以說，何鴻燊在他的博彩王國和政界的部署已經大致完成，然而在家庭內部還留下了一個尾巴，沒有把財產徹底分配好，以致于他的家族最近發(fā)生了爭產風波。其過程，分產或被分產，告上法院或撤銷告訴，可謂一波三折、離奇詭異，堪比電視劇情節(jié)，令人唏噓不已。

實際上，這場風波不只是何家的財富如何分配，不只是茶余飯后的八卦新聞，其背后的博弈，才是應該更加令人關注的。因為何鴻燊是通過一家名為“Lanceford”的控股公司，控制著旗下大部分博彩資產，包括“澳娛”及“澳博”。而“澳博”又控制著澳門博彩市場的約1／3份額。這場分產紛爭是將控制“澳娛”的Lanceford股權重新分配，除了導致澳門博彩業(yè)的航母“澳娛”的股東結構處于不穩(wěn)定，從而影響子公司“澳博”外，更重要的是如果“澳娛”及“澳博”今后“群龍無首”，澳門博彩業(yè)中的華資和美資企業(yè)將失去平衡，讓美資博彩公司坐大，掌握“話事權”，控制澳門的經濟命脈博彩業(yè)，讓中央政府和澳門特區(qū)政府擔心會對澳門經濟安全和國家安全構成威脅。

最近以“何鴻燊博士及全體家人”的名義發(fā)出的“聯(lián)合聲明”表示，分財產糾紛已獲得圓滿解決，但聲明并未透露其資產最新的分配方式。不過，何鴻燊家族的財富不管如何分配，對于澳門的博彩業(yè)都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如果真的被瓜分掉，何鴻燊的股份四分五裂，何家沒有一個人可以成為大股東，可以有力地掌控“澳博”。退一步說，如果真的是由二房的子女分得“澳博”的股份，根據澳門法律規(guī)定，也是有問題的。因為按照澳門《娛樂場幸運博彩經營法律制度》第17條(承批公司之公司資本及股份)第9和10款規(guī)定：“未獲政府預先許可，以任何名義將承批公司之娛樂場幸運博彩經營作轉移或讓與第三人，以及將構成承批公司之法定或合同約定義務之其它業(yè)務轉移或讓與第三人，視為無效?！薄俺信疽约皳碛性摴局Y本5％或5％以上之股東，均不得直接或間接于其它在特區(qū)經營娛樂場幸運博彩之承批公司擁有5％或5％以上公司資本。”第18條(禁止在公司機構兼任職務)第1款也規(guī)定：“禁止在一間以上之承批公司之公司機構或一間以上之管理公司之公司機構兼任職務，以及禁止在承批公司之公司機構及在管理公司之公司機構兼任職務?！倍康暮纬偤秃伍帻埗家逊謩e擁有了“美高梅”和“新濠博亞”的博彩承批公司約一半的股份；澳門政府也一再宣稱沒有收到“澳博”有關轉移股份的報告。

“澳娛”的大股東、愛國商人霍英東在去世之前，于2002年宣布退出，將所持的名下約28％、市值百億元的“澳娛”股份轉入在澳門成立的霍英東基金會，用于慈善事業(yè)及建設澳門。自此只派代表出席股東會，淡出澳門博彩業(yè)。不過，不久前霍英東的公子、身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霍震霆一改以前的態(tài)度，突然介入，擔任“澳博”的執(zhí)行董事，被外界聯(lián)想為是接班的部署。但外界都相信，以霍震霆和被外界稱為“賭王”接班人、手握“美高梅”一半賭牌的何超瓊的實力和經驗，還不是老謀深算的威尼斯人金沙集團老板蕭登·艾德森和永利度假村(澳門)老板史提芬·永利的對手，不可能與之抗衡。

可以說，直到可見的將來，“賭王”家族可能難以找到有足夠威望的繼承人來取代何鴻燊。即使在澳門的華資中，也沒有人可以建立如何鴻燊的地位，更何況外資勢力

在澳門不斷膨脹?？梢灶A見，何鴻燊之后“蜀中無大將”，爭產事件之后何家更難以合心，“賭王”地位肯定要拱手讓人。

美資勢力膨脹

值得指出的是，雖然何鴻燊之后的澳門博彩業(yè)仍然會六雄并立，但隨著美資博彩企業(yè)勢力不斷膨脹，此消彼長的趨勢不會改變。美資的“威尼斯人金沙”、“永利”和“美高梅”在澳門的博彩收入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他們在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和大西洋城的收入，而且“永利”和“金沙”(“威尼斯人”改稱“金沙中國”)都完成了將澳門的業(yè)務在香港分拆上市的部署，財務狀況得到了進一步提升。嘗到了甜頭，為了在澳門，以至在中國的龐大利益，“永利”計劃將公司總部遷移到澳門；“美高梅”沒有聽從新澤西州的指示，寧愿出售所持的大西洋城賭場的一半股權，也要繼續(xù)保留在澳門的陣地；更不用說與何鴻燊對頭的“金沙”同，不會放棄擴張的機會。

除了在經濟方面，美資博彩企業(yè)還暗中介入澳門事務。在2005年澳門立法會選舉之前，就有消息傳出有美資博彩企業(yè)推動員工登記為選民，似乎有意推舉代理人進人澳門立法會。此外，“金沙”之前曾聘請前美國中情局官員負責保安工作，讓人覺得其用意頗深。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前總裁兼營運總裁成廉·懷德在接受媒體訪問時，曾不問自答地做出澄清：“我們只是商人，沒有也不會用1.8萬職工參與任何政治活動。我們只對生意感興趣，不會命令員工去選舉誰，不選舉誰?！蓖训逻€不避諱地說，集團在澳門保安機構曾聘用一名已退役的美國中央情報局人員，當?shù)弥拈T社會對此產生很大誤解時，馬上炒掉了他，不會再聘用任何敏感人士。

雖然“金沙”對上述事情作了否認和澄清，不過，據較早前美國內華達州克拉克郡地區(qū)法院網站公布的一份文件，就任僅僅一年就被解職的金沙中國原行政總裁翟國成提起訴訟，指控母公司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違反了雇傭合同。據報道，翟國成的指控稱，他拒絕了金沙集團主席蕭登·艾德森“一再提出的無理要求”，要他對澳門政府官員采用不當“手段”后，因而被“無故”解雇。翟國成還聲稱，他被要求“不向(金沙中國董事會)透露真實、實質性的信息……以使董事會能夠決定是否將涉及實質性財務事件、公司治理以及公司獨立性的此類信息披露……給香港交易所”，被要求隱瞞不報的問題包括有關在澳門頻繁活動的黑社會暴力團伙的信息。

翟國成對于金沙集團的指控，未必是空穴來風。金沙集團在年度報告中承認，接獲美國證交會傳票，就金沙澳門賭場業(yè)務是否有違反《反海外賄賂法》行為展開調查，美國司法部也展開類似調查。報道說，這與翟國成提出的訴訟有關。受此消息沖擊，3月2日金沙集團的股價“跳水”。另一方面，如果美國證交會介入調查后證實“金沙”真的賄賂中國官員或特區(qū)政府官員，除了證實美資企業(yè)介入澳門事務，損害“金沙”的企業(yè)形象外，對于澳門形象的影響肯定也不會小。

令人關注的是，美資博彩企業(yè)在澳門迅速擴展的同時，也試圖影響澳門的政策。比如，澳門2002年發(fā)放博彩業(yè)牌照時，沒有允許賭場運營商提供貸款的法律規(guī)定，澳門的大多數(shù)賭客是通過專門的高利貸者借錢的。據報道，永利希望能通過發(fā)放貸款吸引一擲千金的賭客。他積極游說澳門博彩委員會，希望能通過類似美國內華達州的借貸法。澳門當局對如此激進的做法非常猶豫。永利對此非常不滿，大發(fā)牢騷，并做出了有點走極端的舉動，推遲了賭場的動工時間，并威脅要撤出澳門。最終澳門在2004年通過了博彩信貸法。

必須指出的是，除了“過江龍”的美資本身都是國際級巨頭，實力雄厚外，他們的背后更有美國政府的支持。早在澳門開放博彩經營權之初，為了美資企業(yè)能夠在澳門博彩經營權竟投中分一杯羹，美國駐港澳總領事不斷地施加壓力，并且要求澳門特區(qū)政府制定美式的反洗黑錢的法律。

美資博企在澳門的成功也為美國人帶來了許多就業(yè)機會。數(shù)字顯示，大約有400個美國人居住在澳門，其中許多人在賭場及其有關的行業(yè)工作。以至于美國駐港澳總領事楊蘇棣說：“我們在澳門博彩業(yè)的投資有60億～80億美元之多。作為美國在這里的代表，這一點本身就值得我關注?！?/p>

今年2月16日，楊蘇棣到澳門訪問澳門立法會，與立法會主席劉焯華會面。引發(fā)媒體對美國政府支持美資博彩企業(yè)乘何鴻燊“分產風波”，爭奪“賭王”地位戰(zhàn)的聯(lián)想。美資博彩企業(yè)在澳門的不斷壯大，既促進了澳門博彩業(yè)的發(fā)展，但也帶來不少隱憂，包括在經濟上擔心美資博彩企業(yè)以財勢壓人，壟斷澳門賭業(yè)，從而對澳門特區(qū)的“經濟安全”構成威脅。

澳門博彩業(yè)本身也是場博弈。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美資博企是不會走的，甚至會想方設法在澳門擴大影響，包括經濟上的和政治上的影響。這對于澳門是好是壞，是值得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