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的一首“佚詩”

姜紅偉，1966年出生，黑龍江海倫縣人。中國詩歌學會理事，詩歌史學家、中國第一家民營詩歌紀念館——八十年代詩歌紀念館館長，現(xiàn)在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qū)呼中區(qū)委組織部工作。曾在《北京文學》《收獲》《花城》等報刊發(fā)表《海子年譜》等有關八十年代詩歌史學研究文章200余篇，撰寫有關八十年代詩歌史料書稿8部共300萬字，出版詩歌史學著作《尋找詩歌史上的失蹤者》《大學生詩歌家譜》《詩歌年代》（上下卷）。

在“朦朧詩人”群體中，我最喜歡的詩人是顧城。在20世紀80年代初學寫詩的時候，顧城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一代人》《遠與近》等成百上千首精短、優(yōu)美、清新、純潔的詩歌對我產生了巨大的、深遠的影響。尤其是1985年冬天，他和朦朧詩代表詩人之一的江河結伴來到我的家鄉(xiāng)——大興安嶺地區(qū)呼中區(qū)觀光、采風之后，我對他的喜歡加深了一層。

盡管，顧城在1993年以一種令人震驚的方式告別了人世，但是我對他的印象、我對他的感情依然停留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

作為顧城的忠實粉絲，我對他的懷念，我對他的紀念，并沒有停留在僅僅收藏他的書信、手稿，并沒有局限在僅僅收藏他的詩集、詩歌全集，而是以與眾不同的方式緬懷他。

這種與眾不同喜愛顧城的方式，就是鉤沉被《顧城詩全集》遺漏的他的“佚詩”。

然而，要想在浩如煙海的報刊雜志中發(fā)現(xiàn)顧城的“佚詩”談何容易？簡直比大海撈針、沙漠淘金難上加難！

俗話說得好：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而我，則非常幸運地成為了那個發(fā)現(xiàn)顧城“佚詩”的“有心人”。

2019年11月上旬，我和失聯(lián)34年的恩師——原吉林省長春市文聯(lián)《青年詩人》月刊常務副主編、著名詩人何鷹老師恢復了聯(lián)系。由于我要撰寫有關《青年詩人》創(chuàng)辦歷史的詩歌史料文章，何鷹老師將他珍藏多年的20余本《青年詩人》和《青年詩人》函授版快遞給了我。11月30日那天，我在收到這些雜志中還看到一本名叫《播風》的詩歌刊物。

作為一個從事20世紀80年代詩歌歷史的研究者，我自認為見多識廣。然而，當我看到這本《播風》的時候，說實話，我突然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我竟然從未耳聞過、目睹過這本詩刊！

帶著驚喜同時帶著疑惑，我翻開了這份期號為1983年第2期的《播風》詩刊，才了解了該刊創(chuàng)辦的情況。

原來，這本32開本、90頁碼的鉛印詩刊是由貴州省遵義地區(qū)文化局于1983年5月創(chuàng)辦的內部發(fā)行詩歌刊物，由詩人、遵義地區(qū)文化局副局長吳克明擔任主編，青年詩人、遵義地區(qū)文化局干部李發(fā)模擔任執(zhí)行主編，青年詩歌作者董佳佳、楊培勇、余新生擔任責任編輯。

打開這本遵義地區(qū)乃至貴州省新時期創(chuàng)辦的第一本詩歌刊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該刊欄目和作者陣容。在這期刊物上，共計設立了“遵義詩會來賓詩選”“敘事詩”“小學生詩頁”“散文詩”“天南海北”“鼓點鐘聲牧歌”“賽歌臺”“黔北詩家”等欄目，主要作者中，既有青年詩人北島、顧城、楊煉、徐敬亞、王小妮、高伐林、駱耕野、李發(fā)模、魏志遠、徐國靜、謝燁、陳松葉、培貴、車美萍、黎正光、王建平、董佳佳、楊培勇、程宏、卜宗學等，又有中年詩人何鷹、黎煥頤、王野、田兵、寒星、崔笛揚、吳克明、唐大同等，共計70余名詩人。

其中，最吸引我目光、更引起我關注的則是第一個欄目“遵義詩會來賓詩選”。為什么呢？因為在這個欄目里，不但發(fā)表了北島的《隨想》、楊煉的《屈原二首》（《先知》《太陽》）、駱耕野的《暈船》、王小妮的《寫在遵義》，而且更讓我驚喜的是，我發(fā)現(xiàn)了顧城的詩作《城市的折光》（三首）。

那么，顧城的詩作為什么會發(fā)表在《播風》詩刊上呢？

此事說來話長。

那得先從貴州遵義舉辦“遵義詩會”這件事說起了。

1983年5月3日至9日，由貴州省遵義地區(qū)文化局主辦的“遵義詩會”在遵義賓館召開，光臨詩會的來賓有北京、上海、南京、廣州、成都、昆明、重慶、哈爾濱、長春、西寧、拉薩、貴陽、武漢等地的詩人、詩歌編輯、詩歌評論家共40人，其中包括黎煥頤、雷抒雁、陳犀、孫靜軒、韓作榮、廖公弦、白漁、陳滿平、田兵、王野、寒星、陳松葉、北島、楊煉、培貴、駱耕野、魏志遠、車美萍、徐國靜、王小妮、顧城、謝燁等。同時，參加會議的還有貴州省內的詩人、詩作者，全部參會人員總計300余人。

中宣部副部長賀敬之，上海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陳沂，貴州省政協(xié)副主席、省文聯(lián)主席蹇先艾，著名詩人艾青、李瑛、公劉、雁翼、晏明、謝冕、楊匡漢、曉雪、李元洛、何西來，《詩刊》《星星》《人民文學》編輯部及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文學研究所等，共發(fā)來賀電、賀信100余封。

詩人黎煥頤、韓作榮、陳犀在開幕式上講話。

詩會期間，黎煥頤、雷抒雁、陳犀、孫靜軒、韓作榮、廖公弦、白漁、陳滿平、顧城、王小妮等同志向代表們介紹了國內外詩歌界的狀況，并聯(lián)系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講解了詩歌的繼承與創(chuàng)作、繼承與借鑒的關系，詩與生活、詩與哲理的關系，以及詩歌的民族風格、藝術個性、內部規(guī)律、外部特征等問題。

“遵義詩會”是20世紀80年代詩歌黃金時期召開的一次重要的詩歌會議，其人數(shù)之多、陣容之強、規(guī)模之大、影響之廣，無論是在貴州當代詩歌史上還是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上都堪稱是一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要詩歌事件，其價值、功績足可以載入中國當代詩歌史冊。

作為在中國詩壇有名氣、有聲譽、有影響的青年詩人之一，顧城攜妻子謝燁一同應邀參加了這次“遵義詩會”，并以來賓的身份在這期《播風》詩刊開設的“遵義詩會來賓詩選”欄目上發(fā)表了題為《城市的折光》的三首詩歌，這三首詩歌分別是《群居》《想》《最初》。

作為顧城的忠實粉絲，更作為《顧城詩全集》這本上下卷煌煌巨著的忠實讀者，應該說，我對顧城創(chuàng)作發(fā)表的詩歌作品基本是耳熟能詳、了如指掌。然而，當我在閱讀到顧城刊發(fā)在《播風》詩刊上的這三首詩歌中的第一首《群居》的時候，我的感覺卻是十分陌生：不但題目是陌生的，而且詩句更是陌生的。這種陌生的感覺很快就引起了我的警覺和疑慮：顧城的這首《群居》莫非是被《顧城詩全集》遺漏了的“佚詩”？

大腦中產生“佚詩“意識之后，敏感的我迅速從書架上將我珍藏的那套《顧城詩全集》拿出來，一頁一頁地翻找著，一行一行地比對著。結果，翻來翻去，比來比去，居然沒有查到《群居》這首詩的任何蛛絲馬跡。

盡管，翻找的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但是，翻找的目的卻是令人驚喜的：哈哈哈，顧城的《群居》居然真的是被《顧城詩全集》遺漏的一首“佚詩“?。?/p>

那么，顧城的這首《群居》是一首怎樣的詩呢？下面，全詩抄錄如下，敬請大家欣賞：

曲曲折折的

夕光

躲過樓群

落在地上

細長的姑娘

發(fā)卡閃亮

有多少衣裳

半干半濕

還有陰影里的

盼望

早熟的小燈

像金桔一樣

下班了

車輪在唱

小心

那片磨損的碎磚

剛畫出

孩子的想象

這首《群居》保持了顧城詩作原有的精練、跳躍、透明、純粹的詩風，立意深遠，詩句簡短，意韻悠長，回味無窮，堪稱是一首較有特色、較有魅力的小詩。即使在時近40年之后重讀這首小詩，依然能感覺到清新的詩意迎面撲來，沁人心脾。

今年2月29日，為了了解顧城參加“遵義詩會”和在《播風》詩刊發(fā)表《群居》這首“佚詩”的來龍去脈，我對當年創(chuàng)辦《播風》詩刊的執(zhí)行主編、著名詩人李發(fā)模老師進行了簡短的訪談，從中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現(xiàn)將我們之間的對話抄錄如下：

問：為什么要創(chuàng)辦《播風》詩刊？

答：我喜愛詩歌，又因為敘事詩《呼聲》榮獲了“全國中青年優(yōu)秀詩人新詩獎（1979——1980年） ”。因此，當我提出要創(chuàng)辦遵義地區(qū)乃至貴州省的第一份詩歌刊物《播風》時，我們單位的領導欣然同意并支持我辦好這本詩刊。

問：“遵義詩會”是您策劃的嗎？

答：“遵義詩會”是由遵義地區(qū)文化局主辦，地區(qū)領導和全國各地的一些著名詩人都給予了大力支持。

問：參加“遵義詩會”的青年詩人北島、顧城、楊煉、王小妮等人是您邀請的嗎？

答：參加“遵義詩會”的人員都是我邀請的。會上，北島、顧城、楊煉、王小妮和一批國內重量級的老詩人的發(fā)言極為精彩。再往后，由于“遵義詩會”在全國產生了較大影響，吸引了劉海粟等著名書畫家來遵。

問：顧城在《播風》詩刊第2期上刊登的詩歌《城市的折光》（《群居》《想》《最初》）是如何得來的？是他參加“遵義詩會”時帶來的嗎？還是他以前投稿來的？

答：是我向顧城約的稿。

問：請您談談對顧城的印象和對他詩歌的評價。

答：顧城為人平和、謙虛，從不張揚。詩作簡樸靈動，常有妙語。

而在讀完顧城這首“佚詩”《群居》之后，我對于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天堂上“離群索居”的顧城，心中的懷念便更加深了，心中的思念便更加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