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

過去，電視熒幕上的大明星是老百姓口里的紅人;如今，在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上迅速火起來的老百姓當中也出現(xiàn)了很多紅人，他們被稱為網紅。網紅和明星的區(qū)別在于，網紅的一舉一動完全符合網民的審美、娛樂與臆想，因此受到無數網民的追捧，他們迅速成為紅人。

在幸福街十八號住著的孫大爺，不知怎么就突然成了街頭巷尾的大紅人，甚至還有一些新媒體記者前來采訪，堵得孫大爺家的小院水泄不通。而孫大爺坐在院子中央，貌似也很享受當下的生活，面色紅潤，衣服整齊，嘴巴笑得合不住嘴，還不時地對著一些手機喊道：“謝謝老鐵們的支持，雙擊666，給個小紅心！”路過小院的街坊鄰居都會往院里望一望，有的還進去停留片刻。人群里，有看熱鬧的，有看門道的，小院里時不時傳來一陣呼喊聲，有的喊聲從手機設備里傳來，有的是院子里不安分的小孩在鬧騰。孫大爺還貼心地在小院擺起了茶水臺，眾人累了、渴了，還會坐上飲茶……

65歲的孫大爺，在上小學時因為貪玩，被樹杈子戳著劃破了臉，傷口沒有及時處理，后來臉上留了疤痕，讓原本還算端正的臉變得有了缺陷。孫大爺打小心眼實誠，脾氣好，就是因為臉上的疤痕，加上經濟條件有限，一直到六十多歲都沒有找到媳婦，膝下無兒無女。去年，一個朋友給領來一個女人，四十歲上下，短發(fā)，面容談不上姣好，但也算五官端正，美中不足的是這個女人瘋瘋癲癲、生活不能自理。孫大爺打量了許久，擺上牛欄山二鍋頭和朋友對飲幾杯，朋友離去，留下了這位傻媳婦。孫大爺琢磨著，興許還能生個一兒半女，延續(xù)老孫家的香火，如今社會福利好，加上政府的補助，溫飽應該可以解決。

傻媳婦進了家門后，瘋癲狀態(tài)有所緩解，倒是也聽孫大爺的話。每日清晨，孫大爺準備簡單早餐后，會騎上收廢品的三輪車，傻媳婦坐在三輪車后，和孫大爺一起走街串巷。街坊鄰居聽到孫大爺的撥浪鼓聲，都會忍不住說一句：“又帶著傻媳婦出來了！”傻媳婦在三輪車上坐著，樂呵呵地，有時候也會撒嬌，看見賣糖葫蘆的伸手要，口渴了直接哼唧，讓老孫下車給買水，老孫雖然經濟能力有限，但也是盡力滿足傻媳婦的各種要求。

這天，路過一個熟食店時，傻媳婦突然從三輪車上跳下來，沖到熟食店的窗口拽起一塊肉就跑。熟食店沖出來兩三個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傻媳婦追上，還張開膀子，貌似要給這個傻媳婦一個教訓。孫大爺一害怕，三輪車翻了，廢紙箱、碎袋子散落一地，眾人也都開始聚攏過來。

孫大爺半天沒反應過來。傻媳婦今天怎么了？他愣得杵在那兒，好久才開始放下手里的桿秤走過去。

“怎么著，偷肉！還把剛端上來的一盆豬蹄打翻了！”圍著白圍裙的廚子氣得臉上肥肉橫跳。

“就是啊，怎么又傻又饞……”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傻媳婦嚇得縮成一團，隱約可以看見她瘦弱的身體在空蕩的外套里顫動，不知所措地看著腳底下。

圍著的眾人中，有個叫雷哥的小伙，拿著手機一直在拍，將整個過程一五一十拍了下來。不一會兒，雷哥就走到人群中間，跟白圍裙的廚子心平氣和地說：“多少錢，我賠?！?/p>

“哎吆喂，好啊，你賠錢吧，三千！”廚子說。

“行，我這就轉給你，不過打掉的肉和剛才拿的這塊，你給我！”雷哥說道。

說話的雷哥，個頭一米八，濃眉大眼，穿著軍綠色的戶外服裝，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手里還拿著一頂帽子，看著不像本地人。孫大爺不認識這人，但是也是一時慌了神，著急得要流淚，他沒有那么多錢，恨不得打傻媳婦兩巴掌。無緣無故地讓人替自己掏三千，頓時著急得不知道怎么辦。

孫大爺走到傻媳婦面前，揮起手臂，正要去打傻媳婦，雷哥一把拽住，搖搖頭，示意孫大爺放下，轉身跟著廚子進了店內。就在孫大爺訓斥傻媳婦的工夫，雷哥提著肉從熟食店出來，剛才打翻的那盆肉也讓廚子處理干凈。

“大爺，這個肉帶回去給這位大姐吃吧，我已經處理好了。”雷哥舉著肉的同時，開著手機相機一直在拍。大爺不知所措，眼角竟隱隱泛出淚花，不知是肉太香，還是真被感動到了。

傻媳婦讓孫大爺帶著回了家，美美地吃了一頓肉，孫大爺抹了一把老淚，對她說：“傻媳婦兒，以后不能這樣了啊，幸虧今天有好心人幫忙，不然咱們怎么賠得起！”

傻媳婦若有所思，就跟聽懂了一樣，點點頭。但是，身體仍然瑟瑟發(fā)抖，她從來沒有見過孫大爺發(fā)過那么大火。

過了兩天，孫大爺騎著三輪車走在街上，發(fā)現(xiàn)大家眼神都不一樣了，有的掩著嘴小聲嘟囔。這時候，經常下棋的劉老頭走過來說：“老孫，你火了??！”

“我火了？！”孫大爺有些吃驚。

“哎吆，怎么回事！快跟我說！”孫大爺趕緊問道。

“你看啊，我兒子手機上昨天看見你了，好幾十萬的贊呢！”劉老頭繼續(xù)說。

“啊！”孫大爺不知道說什么好，廢品也不收了，直接騎三輪車回家了。

還沒到家，孫大爺遠遠看見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附近，走近一看，雷哥又來了，這次雷哥帶的東西很多，有牛奶、大米、食用油，還有幾件衣服。同時，孫大爺還看見院里有個架子支起來了。隨雷哥來的還有兩三個人，看樣子像是他的助手。

“大爺，您回來了！我給您帶來了一些東西?！崩赘鐭崆榈刈哌^來，接過孫大爺手里的桿秤，讓他趕緊看看自己帶來的禮品。

“有些衣服是我媳婦買的，還有一些是我從超市買的吃的，拿給你們！”雷哥說。

“你這孩子，非親非故的，你看……”孫大爺呢喃著。

大家寒暄的時間，傻媳婦已經打開一包零食開始吃了，還不停地發(fā)出呵呵的笑聲。在邊上，還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一直在拍攝，拍攝的主角是傻媳婦。

這次，雷哥的目的很明確。雷哥跟孫大爺說：“上次拍攝的手機視頻好幾十萬點贊，這次專程來跟您商量，能不能一直拍您！”

看看堆在屋里的衣服、食物，孫大爺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只有點頭。

雷哥在上次拍攝的視頻瀏覽量多了后，也找到了生財之道，讓孫大爺和傻媳婦做他的主角，開始接下來的規(guī)劃和發(fā)展。他拍攝的視頻定位是“傻媳婦的幸福”，同時也塑造了一個慈善家的網紅形象。

經過幾天的視頻錄制和直播，雷哥的抖音、快手直播賬號每天收入都很客觀，甚至會上六位數，而孫大爺每日也開始享受過去不敢想的生活，對著手機吃吃飯、說說話，給傻媳婦倒到水、洗洗臉就能掙錢。在雷哥的視頻中，孫大爺也被塑造成一個有愛、有擔當的老漢形象，成為網民口中的善良男人。

有一天，傻媳婦病了，不吃不喝，晚上還老喊。雷哥不遠千里駕駛著車帶著直播拍攝設備，拉著孫大爺和傻媳婦去上海找專家就診，一路上的狀況，網民都在直播視頻中如實看到，大家紛紛將雷哥稱為最美大善人，雷哥始終帶著笑，在醫(yī)院問診時也忙前忙后地安排，深得大眾的心。在傻媳婦治病的二十天時間，雷哥日夜陪伴，每天除了三個小時睡覺，其他時間都在直播。孫大爺好幾次想問，又欲言又止，因為他不知道雷哥為什么這樣做。真的只是為了賺錢，還是真的是做好事？

事實上，雷哥這段時間的收入破百萬，已經將本地的網紅遠遠拋在后面，遙遙領先，一時間雷哥更加忙碌起來，粉條、肥皂、面膜、中藥、服裝等都開始成為他直播代言的產品，而模特則是孫大爺兩口子。傻媳婦每天都有新衣服穿，有好東西吃，嘴巴一直笑得合不攏，她當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她的父母也未必想到自己曾經癡癡傻傻的孩子會在這個時代成為搖錢樹。經常有不知哪里來的面膜貼在傻媳婦的臉上，傻媳婦有時候也會舉著香蕉，對著屏幕含糊地喊一聲：“雙擊666！”

后來，孫大爺說，傻媳婦也有名字，叫小莉。因為偶爾傻媳婦會指著自己不停地喊這個名字。網友也很快記住了傻媳婦的名字，一些熱心的網友還真是會給郵寄一些禮物，有的是閑置的衣服，有的是自家特產，但是孫大爺始終分不清這些郵寄的包裹當中，哪些是真愛，哪些假的。當相機舉起的瞬間，孫大爺就覺得自己是另外一個人，過去那個走街串巷的收破爛的老頭形象已經蕩然無存，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除了拍視頻就是直播。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安靜的生活被一個來訪者打破了，這位自稱良子的人告訴孫老頭，他被利用了，雷哥利用他賺錢很多，但是只是管他吃喝，太不劃算。雖然來者不善，但是孫大爺對他說的話也細細琢磨了好久。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很快雷哥利用老弱病殘博取同情的消息滿天飛，而良子跟孫大爺的來往日益密切，很快網上形成了兩股熱議的浪潮，一波是罵孫大爺忘恩負義的，另一波是罵良子挑撥離間的。孫大爺在良子的帶領下也開了直播。雷哥從孫大爺的身邊消失了，而且孫大爺的直播間也多了很多不和諧的聲音，“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等字眼都成了常態(tài)。

這位良子不僅讓自己兒子認孫大爺當干爹，還幫助孫大爺購買了直播設備，和雷哥的設備相比，其看起來更加氣派。很快，雷哥和孫大爺成為勢不兩立的仇人，而且各自的粉絲都很多，成為兩個戰(zhàn)隊，他說他有理，他說他虛偽。在發(fā)生爭執(zhí)的這段時間，良子、雷哥還利用網絡，開了直播進行較量。這次直播兩方的在線粉絲都突破了百萬。直播結束后，雷哥再也沒有在孫大爺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倒是孫大爺偶爾會把良子叫成雷子。良子偶爾會一愣，但是還是會笑笑。

自此起，孫大爺和雷哥成為直播的主角，偶爾傻媳婦也會露露臉，唯一不同的是，孫大爺只是在鏡頭前來關心她，但是關掉鏡頭后，就立刻換另一副臉。他甚至想著他的收入挺可觀，日后是不是會有好一些的女人來和他共度余生。但是，為了直播，為了禮物，這個傻媳婦還必須在眼前晃著。很快，良子幫孫大爺開了一家土特產店鋪，還注冊了商標，頭像還是孫大爺的動漫畫像。孫大爺東廂房經過一頓收拾，和街面上的店鋪看著沒有什么異樣，大豆、小米、地瓜等各種農特產一一排列。直播開始后，孫大爺對著手機鏡頭揮揮手，說：“各位老鐵好！”這時，看直播的人群中會有人問：“孫大爺，小米和花椒怎么賣，給我郵寄些！”這種足不出戶的生意，給孫大爺帶來了很多的快樂。

然而，好景不長，孫大爺的傻媳婦開始犯病，而且一天比一天重，時不時會有個網民冒出來指責孫大爺——

“現(xiàn)在紅了，是不是不想對人家好了！”

“孫大爺，媳婦給你賺夠錢了，也不能就撒手不管?。　?/p>

“孫大爺，以前還給媳婦洗頭，怎么不見現(xiàn)在這樣啊！”

……

各種輿論壓力下，孫大爺的苦惱也開始加重，貌似在鏡頭前對媳婦的關懷才是真愛，而其他鏡頭之外所做的都沒什么效果。

逐漸地，孫大爺開始掌控直播時間段里如何和傻媳婦互動，如何料理傻媳婦的生活，讓網民都能看到他對傻媳婦的“真愛”。昔日，孫大爺家的小院甚是凄涼，那輛收廢品的車上堆滿了舊報紙、舊家具，每天有許多人路過門口，都沒人往里看一看，甚至會躲得遠遠的，捂著鼻子走。和過去不同的是，這個小院一天到晚充滿了各種喧鬧和響動，各種人物出現(xiàn)在這里。

良子成功地幫孫大爺轉型的同時，自己也收獲了一眾粉絲，迅速成為當地的網紅大咖，而曾經帶火孫大爺的雷哥日益被人們淡忘?，F(xiàn)在，人們只記得鎮(zhèn)上有個叫良子的小伙子每天都去幫助一些弱勢群體。良子所接觸的人群中，有侏儒癥、敗血癥、色盲癥等各種殘弱人士，這些人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良子的營銷工具。

網紅越來越多，部分人對過去辛苦的勞作方式嗤之以鼻。很多種地的農民也開始了直播，每天往荒蕪的地頭一站，舉起話筒高歌一曲，隨著“雙擊666”等各類呼聲的響起，收入蹭蹭往上漲。莊稼卻荒得越來越多，人們越來越懶，甚至有的中老年婦女也開始拍攝各類視頻題材，做飯、和媳婦吵架、帶孫子、鄰居聊天等都成為各種短視頻平臺的一些熱播內容。也有一些網民，看著一些衛(wèi)生不太好的網紅做飯，會干嘔，留言：“灶臺修補一下吧，注意下衛(wèi)生！”有的年輕女孩為了成為網紅，想盡各種方法，直播吃十斤豬頭肉、豬大腸，手舉大蔥、大蒜，大口朵頤，糊了一嘴的油，若沒有美顏的掩飾，怕是這樣的場面夢里都不敢看，看似好好的女子，卻讓人覺得滿屏幕的大蔥味和大蒜味。

一路看來，小鎮(zhèn)的街頭巷尾都能看到支著手機支架的人在直播，他們想紅，都想和孫大爺一樣成為大紅人，只是家里的條件太普通，不具備成為網紅的條件。孫大爺成為網紅后，身價迅速上漲，他走在街上，不再有人指點，甚至還有年輕人稱其為孫老師。他那破破爛爛的小院也成為網紅打卡地，傻媳婦每日都穿著不同的新衣服，和來自各地的網民留影，傻媳婦不用說話，但是成全了一個又一個網紅。這個小鎮(zhèn)過去民風淳樸，清晨起來能聽見“豆腐腦兒”“收廢品”的吆喝聲……如今，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輕人也都陸續(xù)回到家鄉(xiāng)，家里、院里支起了直播設備，都開著各種主題的直播。

略微有些才藝的小年輕，大多直播流行歌曲，招攬各路網民。時間一久，粉絲到了一定數量，就有商家嗅到商機，主動送貨上門讓其開展直播營銷。

自家有產業(yè)的，也開通了各種直播平臺賬號，賣拖鞋、鴿子籠和土特產等。很多人對這樣的生活方式很滿意。可以說，網紅已經成為人們精神需求下自發(fā)選擇的產物之一，如今，社會已然進入了全民直播的時代。

（龍眠街道文化廣播電視服務站）

作者簡介：王誠（1975-），男，安徽安慶人，助理館員，研究方向：群眾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