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賽事網絡直播畫面的版權保護路徑探究
——以司法審判的實務需求為切入點

華安縣人民法院 楊立帆

體育賽事直播為體育愛好者提供了可以打破時間、空間界限，與現(xiàn)場觀眾一同狂歡的臨場體驗，以騰訊體育為例，僅2018年度，該平臺共提供NBA賽事直播1491場，最熱場次在線觀看人數(shù)達5600萬人。體育賽事本身以及“同步進行”的賽事直播伴隨著驚人的流量，蘊藏著巨大的商業(yè)價值。

1 實務界的探索與實踐

縱觀在我國的司法實踐，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四種思維進路：一是歸并為作品，將其認定為“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chuàng)作的作品”；二是歸并為錄音錄像制品而提供鄰接權保護，認為體育賽事直播畫面達不到獨創(chuàng)性要求，給予鄰接權保護；三是以廣播組織權提供鄰接權保護，認為廣播組織權以節(jié)目信號為客體，此客體皆可囊括其中而給予鄰接權保護；四是尋求《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一般條款”的保護。

2 制度建構與立法現(xiàn)狀

2.1 相關權利客體概念容易混淆

2.1.1 體育賽事本身在版權法中的地位

有學者試圖將體育賽事本身分類，進而判斷其版權屬性，一般分為三類：一是藝術表演類：如藝術體操、水上芭蕾等；二是對抗類：籃球、足球等皆在此類；三是競技類：如田徑項目。并有學者認為，以上三類都應給予版權保護；且不論體育賽事可復制性問題能否解決，即便是表演藝術類，其藝術成分是其競技屬性下的加分項，核心是競技；反觀舞蹈比賽，其競技環(huán)節(jié)僅是增強節(jié)目效果的添加劑，核心還是藝術表達。目前學界也持“競技無版權”的主流觀點，這并不妨礙體育賽事成為著作權人的取材對象。

2.1.2 體育賽事節(jié)目信號與體育賽事節(jié)目畫面的關系

不論體育賽事節(jié)目錄制畫面的法律屬性如何定性，“節(jié)目畫面”終歸要通過“節(jié)目信號”來傳輸。本文指稱體育賽事節(jié)目信號，乃是鄰接權中廣播組織權之客體，而體育賽事節(jié)目畫面，則是著作權或錄音錄像制作者享有權益之客體，在二者權項下的廣播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保護范圍內。

2.2 著作權與鄰接權二元保護體系

司法裁判者很容易陷入英美法系“額頭流汗”理論陷阱——僅要求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投入勞動；該標準被Feist案推翻，被“最低限度創(chuàng)造性”；有學者提出“小硬幣”標準，指細微如硬幣的智力貢獻也應獲得版權保護。如此也應給予“李小鵬跳”“哈登后撤步”“srk”版權保護嗎？美國的《堡壘之夜》侵權案，該游戲開發(fā)商Epic Game多次因涉嫌抄襲著名的舞蹈動作遭遇侵權之訴，皆因“功能性的物理動作缺乏獨創(chuàng)性”無疾而終。

大陸法系國家一般采用著作權與鄰接權二元保護體系，給予獨創(chuàng)性較高的作品著作權上的強保護，獨創(chuàng)性相對較弱的智力成果給予鄰接權保護。我國沿襲和參照這一傳統(tǒng)，因此在我國著作權法框架下討論獨創(chuàng)性，就不是“有與無”的問題，而是“高與低”的問題。

2.3 現(xiàn)行保護機制難以自洽

若認定實況畫面為作品，則須選用對應權項：廣播權對“有線”與“無線”的區(qū)分，能否包含“網線”尚有爭議；信息網絡傳播權僅規(guī)定交互式“點播”模式，對于網絡直播這種“公放”模式束手無策。若認定為錄音錄像，錄音錄像制作者所控制的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傳播與信息網絡傳播權是否一致尚無定論。若僅討論信號的傳輸問題，廣播組織權的主體只有電視臺和廣播電臺，不包括網絡平臺；當實況畫面提供者與廣播組織者相分離時，又無法給予實況畫面供應者版權保護。

3 審理津要與思路延展

3.1 原告主體適格問題

在對轉播權的商業(yè)開發(fā)上，體育賽事組織者常與電視臺、網絡平臺等媒體以協(xié)議形式約定轉播權利歸屬，但體育賽事組織者在章程宣稱其擁有賽事一切權利的規(guī)定，僅能起到自我宣示的作用——版權作為對世權、絕對權，無法擅自創(chuàng)設。在審理此類案件時，不能簡單籠統(tǒng)地以賽事組織者的章程為依據(jù)，應考察畫面供應者，找出對應權項作為審判依據(jù)。

3.2 作品的獨創(chuàng)性標準問題

關于獨創(chuàng)性中的“獨”與“創(chuàng)”的理解，筆者以為“創(chuàng)”字著重于考察著作權人智力投入的多少，而“獨”字應作兩方面理解：一方面是“不抄襲”；另一方面則是更為核心的“不附庸”。體育賽事實況畫面的錄制，首要目的是展示比賽進程，給予觀眾身臨其境的體驗感。賽事實況畫面仍受限于直播標準和觀眾預期，無法實現(xiàn)意志的自由表達或藝術化的創(chuàng)作，也就失去了獨立創(chuàng)作者地位。

有學者拿攝影作品與直播畫面作類比，這種觀點過于關注“攝影”而忽略“作品”二字。攝影作品一樣要達到獨創(chuàng)性標準，否則鑒定影像采集、事故現(xiàn)場的影像記錄也都能構成作品了。英國有判例將賽事實況轉播與附屬作品“打包”賦予著作權，所謂“附屬作品”即穿插其中的訪談、音樂、集錦等。但“打包”也須慎用，畢竟實況畫面才是“主菜”，鮮有食客為了前菜而訂制法國大餐，尺度的拿捏，須裁判者個案分析。最高院在“樂高訴小白龍案”中指出，獨創(chuàng)性須根據(jù)具體事實加以判斷，不存在統(tǒng)一標準，對獨創(chuàng)性的要求也可能隨作品種類的不同而變化。

3.3 基于作品對應權項適用問題

我國《著作權法》第10條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僅控制“交互式”傳播模式。網絡在線直播的傳播形式，屬于在特定時間向外界“公放”數(shù)據(jù)流的非交互式傳播，從技術上確實可以視為某種單向“廣播”行為。從限制濫用兜底條款的角度來講，裁判者若承認體育賽事網絡直播節(jié)目作品屬性，可適用廣播權加以保護。

3.4 基于錄音錄像制品對應權項適用問題

若經過審理后，認定涉案直播畫面為錄音錄像制品，僅可援用“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傳播”的許可權。可考慮以下進路：法條并未明確表明“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傳播”等同于“信息網絡傳播權”，既然視聽作品的“非交互式”網絡傳播可以在“廣播權”項下得到保護，那將錄音錄像制品的“非交互式”網絡傳播收納于“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傳播”的外延之內，并無不妥，況且《著作權法》第42條從未明示對“非交互式”的網絡傳播排除適用。

3.5 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圍問題

我國《著作權法》將廣播組織權的權利主體限定為廣播電臺和電視臺，并未將網絡媒體納入其中。比較折衷的審判思路是：若網絡媒體向公眾提供的直播畫面來源于電視臺，可以援引著作權法第45條規(guī)定，結合網絡媒體與電視臺之間的協(xié)議加以判斷；若來源于體育賽事組織者，可以援引著作權或相鄰權有關規(guī)定，結合網絡媒體與畫面提供方的協(xié)議予以調整。

4 發(fā)展契機與立法建議

4.1 為賽事組織者創(chuàng)設專有權利

可借鑒法國、匈牙利等國的做法：在版權法或體育法中，為賽事組織者所管轄賽事的傳播資料創(chuàng)設專門的民事權利；或借鑒意大利：為賽事組織者創(chuàng)設優(yōu)于影視作品或音像制品權利歸屬條款的鄰接權，促進體育事業(yè)的發(fā)展。

4.2 引入“向公眾提供權”

建議將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作歸并處理，引入國際公約中的“向公眾提供權”，在此項下規(guī)制各種技術手段的傳播行為，簡明地解決實踐中對“有線”原始傳播和非交互式網絡傳播的保護問題。

4.3 將互聯(lián)網媒體運營商納入廣播組織權主體范圍

2014年6 月的《著作權法修訂草案》第42條規(guī)定網絡媒體可以在獲得電視臺為主的廣播組織的許可后，以被許可人的身份行使廣播組織權。建議直接將網絡媒體納入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范圍，更符合目前互聯(lián)網經濟的發(fā)展現(xiàn)狀。

5 結語

體育賽事直播節(jié)目朝著綜合化、多樣化的方向不斷演化，未來也可能演化為大型體育綜藝秀，如以機器人對戰(zhàn)為素材的綜藝節(jié)目，隨機參與的真人闖關類節(jié)目的直播，與體育賽事直播的界限都較為模糊。技術進步是永無止境的，個人總受限于時代背景與技術環(huán)境，作為司法裁判者，應在個案中摸索共性，以共性指導審判，秉持對正義的追求和職業(yè)的堅守，作出無愧于心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