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晶 袁早華
(江西現代職業(yè)技術學院,南昌市,330000)
景德鎮(zhèn)青花瓷在海上絲綢之路的外銷國產中,既是商品外銷活動,也是文化藝術交流活動。當文化藝術附著在商品上,通過物質交流,文化藝術也進行著相應的傳播與交融。外銷過程中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為其他國家?guī)チ擞凭玫闹袊沾晌幕拖冗M的制瓷工藝,收到了廣泛的青睞。正因為青花瓷藝術的共通性和工藝的獨特性,使得景德鎮(zhèn)青花瓷在外銷中供不應求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貿易需求,加速了景德鎮(zhèn)手工制瓷業(yè)的發(fā)展和變革。反觀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藝術設計、制瓷工藝也必然會受到這些國家文化、藝術、審美等因素影響,不斷改變造型形式與裝飾風格,以適應更多國家的生活習慣和審美需求,尋求更多的商品需求量。景德鎮(zhèn)青花瓷通過海上絲綢之路的外銷從9世紀開始,持續(xù)到18世紀,其間900多年的貿易交流。外來文化對青花瓷的工藝反哺使得青花瓷從器型設計、裝飾風格、材料創(chuàng)新和制作工藝等多個方面都有了相應變化與進步。
青花之色謂之藍,這種藍色由鈷料高溫燒制而成,青花瓷制瓷工匠利用坯體吸水的原理,將鈷料繪制在器型坯體上。因繪畫過程中鈷料量的變化使陶瓷上顯示出深淺不一的藍色。該礦物顏料最初并不是中國的而是來自遙遠的伊斯蘭世界,早在公元1000多年前,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地區(qū)的地表就經常能發(fā)現、采撿到這種顏料,工匠們開始用這種含鈷的顏料彩繪陶器和墻面及地板。中國宋代,其它亞洲國家還無法燒制瓷器,隨著青瓷、白瓷這些單色釉瓷的外銷,西南亞的工匠便利用其它顏料在瓷器上彩繪圖案用以裝飾。而那些頗具商業(yè)頭腦的穆斯林商人又趁機把鈷料運到中國進行貿易,以鈷料繪制異域風情的幾何紋飾,早期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多是為這些商人定制的伊斯蘭風格的器物。進口的鈷料發(fā)色穩(wěn)定,色澤沉穩(wěn),是作為青花瓷紋飾裝飾材料的不二選擇,這也為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發(fā)展奠定了原料基礎。
明中期以前,中國都是一個極其開放的國家。元代開始作為外銷主商品的青花瓷,其本身就融合了漢文化、蒙古文化和伊斯蘭文化,它是三種文化共同作用下的產物,因而元青花的裝飾具有濃厚的構圖形式感和多文化元素的集中表現。元青花瓷的裝飾紋樣還受到中國繪畫、絲綢、青銅器等工藝文化的影響,近似水墨效果的青花料,使中國畫得以勾勒渲染在陶瓷上,使國畫技巧與陶瓷工藝和諧融合。蒙元王朝作為異族,尤其喜愛中原的絲綢,纏枝花卉就源自絲綢上的刺繡紋飾,而青花如意云頭紋也來自于畫師對元代服飾里披肩的意象描繪。在眾多元青花紋飾中,蓮紋經常以各種變形、夸張、抽象的方式出現。尤以青花瓷中常用作邊角紋飾的變形蓮瓣紋最為常見,蓮瓣相接,中間留有空隙,蓮瓣內還繪有各種紋飾,一個個蓮瓣串聯起來,圍繞器型一圈,無論是碗盤還是瓶罐,都經常采用這種紋飾進行裝點,蓮瓣在瓶肩罐腹盤心都極為協調自然,這種類似于對伊斯蘭清真寺拱門的形象也是異域文化對青花瓷的影響之一。
在器型方面,鑒于外銷需要,輸出各國的國民需求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元青花的紋飾和器型設計。以中東國家為例,伊斯蘭教的審美取向偏愛滿密的花紋設計,紋飾層次多且繁密,造型以端莊渾厚的大件為主。如現存的元青花大盤,以同心圓不斷向外擴展的方式,布局多層次的裝飾,具有典型的伊斯蘭風格,這種繪畫構成逐漸成為元青花自身的特征元素沿襲至今。類似的青花大盤有很多,這種較大形制的青花盤適合于伊斯蘭民族席地而坐、多人共同進餐的生活習慣。明永樂、宣德時期,青花瓷中出現了幾種直接以伊斯蘭用具為雛形的陶瓷器型,如抱月瓶、執(zhí)壺、八角燭臺等。
明代景德鎮(zhèn)瓷器逐漸進入鼎盛時期,各類產品如:釉下彩、釉上彩、斗彩、單色釉等十分出色,但仍然是以青花瓷為主。大量的青花瓷的外銷,為明朝政府帶來了巨大的財政收入和經濟利益。已經成為中國制瓷中心的景德鎮(zhèn),數據統(tǒng)計明洪武時期僅有官窯20座,由于外銷青花瓷數量劇增,到明宣德時期,官窯已達58座,發(fā)展至明朝末年,民窯的陶瓷產業(yè)成為景德鎮(zhèn)的經濟支柱。明代開設了官窯—“御窯廠”生產御用瓷器,民窯也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出現了“官民競市”的欣欣向榮局面。明代景德鎮(zhèn)青花瓷經過改革和創(chuàng)新,推廣開并成為明、清、及現代瓷業(yè)發(fā)展的主流,影響深遠。
巨大的海外青花瓷市場,使景德鎮(zhèn)需要供應的青花瓷數量不斷增加,現有的制瓷技術和產量規(guī)模都難以滿足對外貿易的龐大需求。這也迫使景德鎮(zhèn)的制瓷技術必須革新、擴大生產力、提高生產水平。從原料上分析,洪武時期所用青料為進口的蘇麻離青;成化弘治、正德時期青料為國產的平等青;嘉萬時期回青或回青與石子青混合使用;萬歷、天啟至明末青料采用的是浙料。從原料的變更上我們不難看出明代的政治更迭,更能分析出海上絲綢之路外銷對青花瓷的重大影響。成型工藝上更新了拉坯技法,以適應外銷瓷數量增多而便于生產,施釉技法上普遍采用吹釉法,外銷瓷中體型較大且厚重的,無法以蘸釉、浸釉和蕩釉來實現,吹釉法也因外銷瓷的需求而普及。窯廠方面,民窯里甚至出現了制作、燒成合而為一的大型工場,這里擁有數以百計的制瓷工匠、生產規(guī)模也大大提高。從明嘉靖時期的“萬余人”增長至明萬歷時期的數萬人,當時全鎮(zhèn)人口的四分之一都在從事制瓷業(yè)。
官窯制度下的景德鎮(zhèn)制瓷業(yè)發(fā)展仍受限制,當戰(zhàn)火代替窯火,官窯停燒后,御窯廠里那些有著嫻熟制瓷技術、較高審美水平的匠人紛紛進入民窯作坊、工場,參與到外銷瓷的燒制工作中,使景德鎮(zhèn)外銷青花瓷的水準與創(chuàng)新迅速提升。與此同時,為提高外銷瓷的產量與質量,中國制瓷業(yè)的生產格局和生產方式都有新的變化。景德鎮(zhèn)一己之力難以滿足巨大的海外需求,因此,在廣東、廣西、福建等沿海地區(qū)出現了以外銷為主的輔助窯場,他們重金聘請北方各窯口及景德鎮(zhèn)的制瓷能手,參與外銷瓷的繪畫、燒制。在生產方式上,景德鎮(zhèn)以手工拉坯成型的方式產量較低,為了減少生產耗時、提高效率,形成規(guī)模,青花瓷在制作成型時大量使用模具成型,并根據外銷瓷的器型需求,開發(fā)國內民用青花瓷較少使用的器型。
16世紀,隨著葡萄牙人在澳門建立營地中轉國內陶瓷。 17世紀,葡萄牙人將大量青花瓷販賣至歐洲各國,使中國文化通過陶瓷媒介與西方藝術文化掀起交流的熱潮,進而促成18世紀中西藝術文化的交流和互動。這種由陶瓷引發(fā)的對中國藝術品和產品的追捧,在西方各國掀起了一陣“中國風”。中國傳統(tǒng)風格的陶瓷進入國外的世界,恰逢這些國家、地區(qū)的藝術處于蓬勃發(fā)展時期,必然會引起中西文化的融合,其成果也必然反作用于青花瓷,使青花瓷在藝術表現、器型設計等方面得到西方國家的“反哺”。
國外藝術風格對青花瓷的反哺主要體現在造型與裝飾方面,下面以洛可可風格為例予以研究。法國是歐洲的藝術和時尚中心,同歐洲其它國家相比,法國對中國文化和藝術的熱情是最高的。中國傳統(tǒng)風格從十七世紀前后一直持續(xù)到十八世紀五十年代,對中國風格的追捧來自于追求異域風情的興趣,它融入發(fā)過逐漸發(fā)展成為歐洲洛可可風格的一部分。洛可可風格的西方油畫作品中,光線和空間被賦予重要地位,C型、S型、漩渦形的造型,明亮輕松的色彩,溫婉華麗的時尚無所不在,人們把這種浪漫風格叫作“洛可可”,它的本意就是有著卷曲花紋的貝殼裝飾工藝。洛可可時期西方社會對青花瓷題材內容的想象創(chuàng)造,使外銷青花瓷上有了一個“西方人幻想出的中國”,這些器物承載著西方社會對中國的渴望與臆想,為中國外銷瓷提供了文化互識互動的市場和東西方文化的對比與沖撞。歐洲人不僅是青花瓷的消費者,更是其創(chuàng)作靈感的提供者。歐洲人的想象力促進了外銷青花瓷在紋飾上的西化與融合,畫面不僅有熟悉的中國傳統(tǒng)風格,也有歐洲的景物描繪,中西結合的畫法與題材,使中國人物“寄居”在西式園林、建筑和場景里。另外一些外銷青花瓷上的繪畫紋飾則采用西方客戶提供的銅版畫版畫為模板,甚至以西方設計師或畫家親手繪制的畫稿、設計圖為參照,直接描摹到瓷器上。長期的復制使景德鎮(zhèn)的畫師具備了極高的臨摹能力,青花瓷的裝飾風格也與中國傳統(tǒng)紋飾截然不同,那些碗盤構圖復雜、人物繁多、畫面色調頗具西方油畫的明暗層次和空間透視效果,往往一件青花瓷上既有中國畫中的散點透視,又有西方繪畫的兩點透視的同時存在。青花瓷的紋飾審美有了異域色彩。西方來樣定制,東方審美繪畫成品輸出,為西畫東漸與本土陶瓷繪畫藝術雙向交流提供了契機,形成青花瓷在外貿交易中所獲得的藝術風格上的轉變,有利促進了東西方藝術文化的交流。正是因為西方藝術風格的反哺,才促進了景德鎮(zhèn)青花瓷“一瓷萬象”藝術效果的形成,才能形成今天我們所認識的名揚海內外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
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外銷不僅為其他國家與地區(qū)傳遞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風貌,也通過外銷活動學習他國優(yōu)點,取其精華而促使景德鎮(zhèn)青花瓷從原料改善、器型造型、紋樣裝飾、技術革新、藝術融合等多個方面進步。制瓷工藝代代都有傳承和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方面最大的原因就是為了更好地外銷,以尋求更多的海外貿易市場并為“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人們所接受,這便是海上絲綢之路對景德鎮(zhèn)青花瓷工藝的反哺。伊斯蘭國家的宗教文化反哺了景德鎮(zhèn)青花瓷,使得元青花滿密裝飾。伊斯蘭的文字裝飾成了這一時期的特殊紋樣,西番蓮、扁菊等紋飾都豐富了這一時期的特殊紋樣。明代受到伊斯蘭金屬器物的影響,景德鎮(zhèn)青花瓷器型上開始制作抱月瓶、鉛球瓶、雙耳扁瓶等,這些器型有著濃郁的波斯及伊斯蘭風格。日本學習中國青花瓷制瓷工藝并推向海外與中國外銷競爭,也迫使景德鎮(zhèn)青花瓷不斷創(chuàng)新與進步。特別是國外藝術風格為景德鎮(zhèn)青花瓷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產生中西文化并存的審美情趣和藝術風格。海上絲綢之路的反哺使得景德鎮(zhèn)青花瓷不斷創(chuàng)新,最終形成既有東方傳統(tǒng)文化的特色,又有濃郁的西方異域風情,促使景德鎮(zhèn)陶瓷走向多元化發(fā)展的道路。
景德鎮(zhèn)青花瓷通過“海上絲綢之路”而發(fā)揚光大,不僅為沿線的國家與地區(qū)提供陶瓷貿易,推進了這些國家與地區(qū)政治、經濟、文化的交流。中國作為景德鎮(zhèn)青花瓷的原產地,對外貿易的同時也向他國輸出了制瓷技術及工匠,助推了東亞、歐洲國家制瓷業(yè)從無到有的發(fā)展,滿足沿線的人民的生活和審美需要。制瓷工藝的普及不僅推廣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增加財政收入,是中國國力強盛的象征。同時也為“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帶去先進的制瓷技術,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和改善生活習慣,為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化交流、經濟貿易起到了互通的橋梁和紐帶作用,為中國文化和世界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做出來巨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