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琳 ,王 涵, 張 劼
(同濟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092)
習近平同志指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文化根脈,其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guī)范,不僅是我們中國人思想和精神的內核,對解決人類問題也有重要價值。要把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標識提煉出來、展示出來,把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具有當代價值、世界意義的文化精髓提煉出來、展示出來。這一體現(xiàn)高度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指示充分表明,作為中華思想精華與文化精髓的文化精神標識,不僅是中華民族自身發(fā)展的思想與精神力量,而且具有解決人類問題的世界意義與價值。然而,要實現(xiàn)這一意義與價值,很大程度上有賴于文化精神標識語(以下簡稱“ 標識語”)的翻譯與國際傳播效果。文化進化論學者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自私的基因》中將文化信息基本單位稱為模因,觀念與理念的發(fā)展是模因自然選擇與進化的過程,而模因的異質性、思想性、有趣性、無可辯駁性以及記憶性,將有利于其進化得更適應于傳播自己。[1]32本文從文化模因論這一視角,基于習近平用典在美國和德國的翻譯傳播效果的實證調研,探討標識語翻譯與跨文明傳播機制。
中華思想文化為中華民族所創(chuàng)造或構建,凝練、濃縮了中華哲學思想、人文精神、思維方式、思想觀點、價值觀念、行為理念的民族文化,是中華文明的文化精神標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蘊藏于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明歷史所孕育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當代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中。用典是從代表中華思想文化的典籍中提煉出來、體現(xiàn)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神、具有當代價值與世界意義的中華文化觀念與理念,成為中華思想文化精神標識語的核心組成部分。習近平總書記自十八大以來的系列重要講話,用典達六百余次。習總書記用典范圍廣、體系完備、脈絡分明,含蓄而深刻地表達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對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zhàn)略的豐厚滋養(yǎng),體現(xiàn)了新時代中國道路、理論制度、核心價值觀對中華思想文化與文明精神的傳承與發(fā)揚,尤其集中體現(xiàn)于對儒家精神、蘇軾詩詞所表現(xiàn)的“ 以民為本、以廉為首”的政績觀的推崇,對道家倡導的以“ 道”戒奢,墨家依“ 法”治國、實干精神的弘揚。其用典闡發(fā)了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當代價值,昭示了新時代思想的民族精神與民族信仰根基,是中國話語深厚的民族文化性與思想文明性的標識,是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典范。國際社會讀懂了習近平用典,就讀懂了其思想體系的中華文化精神的淵源與脈絡,讀懂了中國話語的文化價值內涵。因此,用典作為中華文化精神標識語的重要內容,其翻譯傳播具有重要的政治文化話語意義。用典的修辭性、人文性、文化性以及話語性,賦予了其具有跨文化傳播的文化潛質,成為中國話語對外傳播交流的有效載體。
課題組分別就習近平用典的官方翻譯在德國與美國的傳播效果,進行了專業(yè)性的線上問卷調查,得出了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的傳播數據。調查運用在線調查網站平臺《點擊者》(德國)和《問卷猴》(美國),設計并發(fā)放問卷,調查對象為18至65周歲的德國或美國受過高等教育的公民。問卷中的譯文包括三類,分別是取自《習近平談治國理政》(英/德版)以及外文局《中國特色話語對外翻譯標準化術語庫》的國家翻譯機構的官方譯文(以下簡稱“ 官譯文”),取自英語和德語世界漢學家所譯典籍的海外漢學家譯文(以下簡稱“ 漢學家譯文”),以及“ 課題組譯文”等。德國調研結果顯示,德語官譯文平均得分6.64(10分制),漢學家譯文為5.13分。官譯文得分第一、二、三的譯文數分別為15(56%)、10(37%)、2(7%)。而漢學家譯文的得分情況與此相反,評分排第一、二、三的譯文數分別為4(12.5%)、7(21.9%)、21(65.6%)。同時,官譯文與漢學家譯文的平均值存在顯著差異,其P-值均小于0.05。這兩方面數據表明,官譯文在德國的接受度明顯高于漢學家譯文。美國調研結果相似,官譯文平均分為6.2分,漢學譯文為5.7分。兩國的調研數據表明,官譯文的傳播接受度較高,受眾對官譯文是比較認可的。從用典翻譯風格而言,高分譯文的特點為語言平易淺顯,明白易懂,用典有機地融合于上下文中,具有政治語篇適切性和語境性,引導了讀者理解習近平治國理政思想的文化淵源;而低分譯文表現(xiàn)為句法繁復,用詞古雅,缺乏語境性,從而造成一定的閱讀延時與理解困難。
接受度較高的官譯文成為了國際社會了解習近平治國理政思想及其文化淵源的窗口,吸引了國際人士對中國的關注與理解。德國漢學家閔道安(Achim Mittag)認為,“ 閱讀習近平用典,對理解當下中國具有重要的意義,從中看出,中國領導人除了是政治家,更有令人佩服的文人氣息。 研究習近平用典,可有助于了解中國的政治哲學與政策理念 。”[2]10倫敦城市大學名譽教授衛(wèi)克安說,“ 習近平通過引用古代哲人的智慧名句,來表達深刻道理,讓人們非常容易理解其治國思想 ?!盵3]4德國教師札赫蘿認為,“ 習近平用典給古文以現(xiàn)代意義,表達了中國的發(fā)展理念,體現(xiàn)了睿智的治國智慧。中國古代文明,正是通過不斷被賦予新意,才能流傳至今,經久不衰 ?!盵3]4德國奧利弗圖書網創(chuàng)辦人奧利佛高度評價《習近平用典》,他認為該書“ 通過廣泛闡釋典故背景,分析習近平講話的深刻意義,將歷史典故同當代社會有機結合起來,是一本理解當代中國的重要書籍”[3]4。
用典和思想文化術語作為中華文化信息基本單位,是典型的中華文化精神標識語。前者取自中華優(yōu)秀典籍,短小精煉、言簡意賅、充滿中華文明智慧,后者簡明扼要,具有專業(yè)性、單義性、穩(wěn)定性、系統(tǒng)性,是思想文化基本概念。其翻譯傳播的真正意義體現(xiàn)在其作為中華思想文化因子能與西方文化因子發(fā)生關系,從而產生跨文明聯(lián)系與交叉。這需要從文化進化論與文明演進論的角度,去認識翻譯對激活這一文化因子的機制。我們認為,標識語作為文化信息單位,成為文化因子,通過翻譯傳播,在世界文明基因庫中被復制、變異與選擇,進而成為中西文化與文明互鑒的誘因,當然也可能陷入文明“ 魔咒”。因此,我們需要從文化演化與文明演進的高度,去認識中華文化精神標識語的翻譯傳播。
文化進化與文明演進論認為,模因作為基本文化信息單位,需要具備異質性、思想性、有趣性、無可辯駁性以及記憶性等五大基本特性,才能進化得更適應于傳播自己。模因生存類似作為遺傳因子的基因,為文化的繁衍因子,經由復制(模仿)、變異與選擇的過程而演化。認知心理學家平克[4]則進一步提出,人類的觀念與理念的接受、傳播與發(fā)展,是模因自然選擇與進化的過程,它肯定了人類心智對文化模因的自然選擇性與文化傳遞性的影響。這一視角有利于我們認識標識語翻譯的文化模因性。
標識語的翻譯傳播需要看作是文化模因的傳遞與演化過程,是觸及心靈的心智傳遞,是傳播雙方的心智雙向互動與溝通的結果。因此,翻譯需要提煉與展示標識語的模因性,促進其模因性的傳遞。我們來舉例說明?!睹献印る墓稀分械摹?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的用典,強調事物差異性的客觀存在。官譯文“ It is natural for things to be different.”在美國調查中的平均得分為7.7分;而漢學家譯文“ Things to be unequal is the natural tendency of things.”僅為4.9分。顯然,官譯文接受度遠高于漢學家譯文。我們可以看出,官譯文沒有復制原文的文雅修辭,而是變異為明白曉暢、直白簡潔的表達,而漢學家譯文則是亦步亦趨地復制、模仿原文古雅修辭,雖然文雅,但在這個信息性文本中顯得繁復冗余。用典原文《孟子》具有古雅的文學修辭性,但是,習近平講話英語稿的文本性質是信息性而非文學性,受眾的閱讀期待是獲得對習近平治國理政的思想及其文化根源的大致了解。具體說來,就是通過這個典故明白中國對不同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tài)的尊重源于中國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精神,受眾并不在意辭章的典雅。而漢學家對《孟子》的翻譯是文學性與文論性并重的專業(yè)性欣賞,即比較文學意義上的細讀。這不僅需要意義忠實,同時也著力再現(xiàn)原文神韻與意韻。因而,在這個語境中,漢學家譯文被語境選擇性地淘汰。
另外一個例子也說明同樣的道理。在官譯文中,單條平均分最低的是出自《論語·季氏》的用典“ 不患寡而患不均”。習近平引用孔子“ 均”與“ 安”的主張,旨在解決當今中國社會因財富分配不均,導致貧富差距增大、造成階級矛盾甚至社會動亂的危險。此用典的官譯為“ He is not concerned lest his people should be poor, but only lest what they have should be ill-apportioned. He is not concerned lest they should be few, but only lest they should be divided against one another. ”,獲得4.6分;課題組提供的譯文為“ Not fearing deficiency but unequalization, not fearing poverty but conflict. ”,語言精煉且句法對稱,獲得了7.7分。這兩個例子表明,中國人大腦中的觀念(模因)“ 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與“ 不患寡而患不均 ”,在復制(翻譯)過程中,經由變異傳到英語受眾的大腦中。也就是說,再現(xiàn)并不與原來的表達完全相同,產生變異。這些不同的翻譯,在散布時互相競爭,因此出現(xiàn)類似天擇的現(xiàn)象。這種天擇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語境來決定取舍的。具有文學修辭性的漢學家譯文在漢學經典中被選擇下來,而曉白平實的行文則在信息功能凸顯的政治文本譯文中受到讀者青睞。這表明,不同語境對文化模因的易于記憶性的形式有不同的要求,但兩個不同語境下的不同翻譯共同成就了這兩個用典作為模因的記憶性。
翻譯模因性不僅體現(xiàn)在語言層面,還體現(xiàn)在觀念層面。對用典所表達的觀念(模因)與目標語社會與文化的觀念(模因)之間的模仿、變異、選擇,才是最本真的翻譯模因天擇。通過對比用典譯文得分的眾數值(眾數指一組數據中出現(xiàn)次數最多的數值,用來反映一組數據的集中趨勢),我們發(fā)現(xiàn)譯文的接受度不僅僅與譯文修辭特點相關,同時與用典本身所傳遞的價值理念與價值取向等因素緊密相聯(lián)。用典譯文得分的眾數值顯示,受眾的價值觀和認知背景影響用典的傳播接受。高分用典所傳遞的價值觀大多為普世價值觀,為受眾欣然認可,例如,“ 物之不齊物之情也”“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德不孤必有鄰”“ 眾人拾柴火焰高”等。有一部分用典所表現(xiàn)的價值理念與美國文化觀念相沖突,致使無論是官譯還是漢學家譯文以及課題組的參考譯文,得分均低。例如,“ 得眾者得國”“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天下為公”“ 生于安樂死于憂患”等。這四個用典所表達的理念與價值觀與美國文化觀念相差甚遠。荷蘭心理學家霍夫斯泰德(Geert Hofstede)[5]從文化維度理論視角,指出中美兩國在權力距離、個人主義/集體主義、長期化傾向、自身放縱/約束和縱欲等四大維度有著顯著的文化差異。中國由于體制關系,重權力、重權威、重等級制度,而美國輕權力,重個人能力與努力;中國崇尚集體主義,重集體、國家利益與認同;而美國推崇個人主義,尊重個人自由意志基礎上的獨立與民主;中國鼓勵居安思危,謹言慎行,貶斥放縱與享樂,而美國文化自身放縱、生活享樂數值高。因此,當經過復制的觀念與目標語文化的價值觀念相沖突時,容易引起辯駁,導致模因的不可辯駁性喪失,失去趣味性,往往會被選擇性淘汰,或者產生變異。因此,作為文化模因的用典,如果具有容易招致辯駁的模因特征,則可能遭到淘汰。因此,文化模因的傳播性與接受性被受眾認知模式所影響。反之,如果異質性的中國文化模因具有模因的其它特征,如無可辯駁性、有趣性、思想性,尤其是通過翻譯來傳遞這些特性,那么觀念也就會變得適合傳播。例如,“ 德不孤,必有鄰 ”,我們將之譯為“ A man of virtue does not stay alone and is sure to have company.”。雖然該標識語的主題意義在西方文化中沒有類似的概念,但是,譯文中所表達的概念的有趣性、思想性以及所揭示的現(xiàn)象的無可辯駁性,激活了其在目標語文化基因庫中的活性。
因此,不同觀念由于其異質性,如果同時具備思想性、趣味性、無可辯駁性以及記憶性,歷經長時間的模仿、變異與選擇,也會生存發(fā)展下來。這就能理解,為什么中西文化、政治、經濟、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等新概念能互相借鑒、融合與發(fā)展,產生文化與文明互鑒。所以關鍵不是觀念的不同,而是觀念是否具備模因的五大特征。
標識語的修辭性與話語性是其作為文化模因的趣味性、記憶性、思想性的體現(xiàn)。修辭性要求標識語言簡意賅、精煉雋永;話語性則會體現(xiàn)具有異質性的思想與文化精神、立場與政治態(tài)度、理念等。因此,標識語的翻譯重在以精煉雋永、清晰明了的修辭傳達獨特的或普世的文化觀念與價值理念,實現(xiàn)標識語作為文化模因的異質性、記憶性、思想性以及無可辯駁性,以利于在文化模因中的復制、變異與選擇。
中華思想文化精神標識語的翻譯傳播具有跨文明性。相對于西方文明內部的文化模因,中華文化模因異質性強,具有參與世界文化進化的先天稟賦。它們經歷自然選擇、繁衍與雜合,讓中國理念與價值觀與世界其他文明的思想文化發(fā)生交叉、聯(lián)系與融合,延續(xù)和發(fā)展中華文明,從而成就中華思想文化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價值觀的貢獻。思想文化的翻譯雖發(fā)乎于文本交流,但具有跨文明指涉,翻譯給文明聯(lián)系提供了機會。正如美國翻譯理論家羅賓遜(Douglas Robinson)在《翻譯的跨文明轉向》一文中提出,“ 正是從古至今、從東到西的翻譯機制,最終形成了東西方的共存機制”[6]。標識語作為文化模因的基礎因子,其翻譯傳播是東西方文明發(fā)生關聯(lián)與聯(lián)系的基礎。中華思想文化的翻譯傳播需要從東西方文明發(fā)展的交叉與聯(lián)系的背景與作用上展開,了解兩大文明區(qū)域之間的文化張力,翻譯話語為文明交叉發(fā)展提供了滋養(yǎng)。由此,讓中華思想文化精神標識語的翻譯傳播促進中華思想文化精神內核的跨文明傳播,促進中國理念對人類命運共同體價值觀的貢獻。
基于標識語的模因性以及模因性翻譯機制,同時基于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態(tài)度與立場,我們?yōu)闃俗R語的翻譯提出“ 傳播性翻譯”概念。我們將其定義為:在接受語境的架構下,秉持中國文化態(tài)度與文化立場,以目標受眾易于理解與接受的方式,著力再現(xiàn)標識語的文化價值內涵以及新時代意義和現(xiàn)代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概念,努力達到翻譯的充分性與接受性的平衡,從而促進其國際傳播。這不僅強調對中國文化精神的異質性與思想性的尊重,而且強調世界意義以及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性意義,以增強標識語作為文化模因的異質性、思想性以及無可辯駁性。對于尊重異質性的強調,也與國際翻譯界對權威政治文獻的翻譯方法是一致的。即政治文獻翻譯需要樹立原文與發(fā)言方意識,忠實、準確再現(xiàn)原文的語境意義與發(fā)言方的話語旨意。[7]78 [8]35這一主張也從文本類型的角度肯定了傳播性翻譯策略的源文化立場性。同時,隨著中國智慧、中國道路與中國體制在中國的快速發(fā)展上發(fā)揮巨大作用,中國國際地位日益提升,國際社會產生了了解中國發(fā)展理念與道路制度及其根脈的愿望和需求。
在這個定義中,強調翻譯的接受語境架構意識,主要基于兩個方面的考慮。一是基于魯曼(Niklas Lumanhnn)的社會系統(tǒng)論對傳播的定義。魯曼不用“ 傳播”一詞,而用溝通,強調雙向溝通的內涵,傳播結果與傳播目的吻合。溝通不是一種現(xiàn)成的和預定了的信息傳遞,不是消極的由溝通發(fā)信者與收信者雙方之間所決定的封閉交流體系,而是與充滿生命力的社會系統(tǒng)整體所決定的復雜選擇過程相關聯(lián),包括闡述、信息和解讀三重因素相互連接和聯(lián)系的過程。溝通不是始于傳送信息的表達方,而是始于對信息進行接受處理的接收方。翻譯是社會系統(tǒng)的異質參照方式,當社會與環(huán)境產生交往行為時,翻譯把異質參照轉化為自我參照。它是系統(tǒng)理解環(huán)境的方式,即把環(huán)境的無意義信息轉化為有意義的信息。翻譯就是把信息置于系統(tǒng)的意義范圍,從而把外來信息納入自身系統(tǒng)內部溝通中[9]。
二是基于美國翻譯理論家韋努蒂(Lawrence Venuti)翻譯闡釋學認知模式。他認為,翻譯是接受語境對文本意義的闡釋而非復制。“ 闡釋變量包括文本形式、意義與效果,概括為形式解釋項與主題解釋項。形式闡釋項指對等概念,如基于當前字典定義的語義對應,或文體概念的對應,與特定體裁相關的特殊詞匯和語法的對等。主題闡釋項是一系列符碼,包括特定的價值觀、信仰和表現(xiàn)方式;觀念、問題和論點的話語體系 ?!盵10]75我們在其概念基礎上闡發(fā)了其對激活文化模因性的意義。我們認為,譯者從接受語境角度,運用闡釋項對原文本進行重新語境化,也就是從主題與形式兩方面對標識語的文化模因特征進行闡釋,以激活其文化模因性,產生接受與傳播效果。闡釋項具有互文性和話語間性,即便它在某種程度上吸收了源文化素材,也主要植根于接受環(huán)境。譯者對闡釋項的運用是在考慮原文本重新語境化的前提下,通過形式闡釋項激活模因的記憶性,主題闡釋項激活模因的異質性、思想性、趣味性與無可辯駁性。它將源語中的文化模因性轉換為目標語言中的文化模因性,這種關系體現(xiàn)了傳播性翻譯的文化闡釋性實質。
我們以兩個用典翻譯為例,來理解形式闡釋項和主題闡釋項對激活文化模因性的意義。標識語“ 和而不同”(《論語·子路》)強調,要承認“ 不同 ”,在“ 不同”的基礎上形成“ 和”才能使事物得到發(fā)展,使相異事物和諧共存,強調的是對不同事物或異的尊重與包容,而不是強求一致。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引用“ 和而不同 ”,倡議國際社會對多元政治體制、意識形態(tài)以及多元文化的尊重,構建互相尊重、和平共處的國際秩序。本課題組將其翻譯為“ harmony in diversity”意在凸顯對“ 不同”的尊重意義,相對于官譯文“ harmony without uniformity ”,我們意在強調“ 不同”這個主題項。同時,“ 和而不同”思想在人類精神文明中具有共融性。一是文明論認為,人類正在走進“ 一個不同文明必須學會在和平交往中共同生活的時代,相互學習,研究彼此的歷史、思想、藝術和文化,豐富彼此的生活,否則在這個擁擠不堪的窄小世界里,便會出現(xiàn)誤解、緊張、沖突和災難”[11]372。二是亨廷頓文明沖突論也包含這一思想,他主張“ 各文明的人民應尋求和擴大與其它文明共有的價值觀、制度和實踐”[11]370。東西文明在這一思想上的相似,使得“ harmony in diversity”對主題闡釋項的闡釋具有了作為文化模因的不可辯駁性、有趣性與思想性。此外,在形式上,我們借鑒聯(lián)合國的精神標識語“ United in Diversity ”,使得形式闡釋項具有文化模因性的記憶性。同理,精神標識語“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孟子·告子下》)強調了憂患意識、使命感與責任感?!?憂患”包含著“ 磨礪、磨難、鳳凰涅槃 ”,而“ 安樂”則包含著“ 享樂、放縱、樂不思蜀”的意義。此外,“ 憂患”意識在英語世界中也有類似表達,如英語諺語“ Adversity makes men, prosperity monsters.”它的內涵意義與“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我們將其譯為“ Flourish in adversity while perish in comfort.”。形式項體現(xiàn)于對稱結構和音韻效果的實現(xiàn)上,主題項不僅借用了“ adversity”一詞,同時凸顯了原文所強調的玉汝于成的文化觀念因子。
綜上所述,運用傳播性翻譯策略,向國際社會譯介文化精神標識語,旨在展現(xiàn)中華文化的獨特精神與文化價值,發(fā)揮標識語的文化模因性,增強中華文化精神的生命力和影響力,傳承中華文化基因,傳播中國理念。這是積極參與世界文化與文明對話交流的具體途徑。
中華文化精神標識語是富有文化內涵和人文情懷的辭章,言簡意賅、深刻精當地闡釋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新時代中國理念與中國智慧,成為國際社會了解中國理念的文化窗口。其翻譯傳播是中國對外話語體系建設的人文文化基石,世界各國人民歷來重視、尊重人類文化與文明成果交流。我們認為,標識語需要具有模因的異質性、思想性、趣味性、無可辯駁性以及記憶性等特征,才能有利于中華文化模因進入世界文明模因庫;傳播性翻譯策略旨在闡釋標識語的模因性特征,激活其在世界文明模因庫中的文化活性,進入模因的復制、變異與選擇的進化歷程;標識語的傳播性翻譯有利于傳播中華思想文化精神內核,有利于中國理念對新世界及其價值觀的重構的貢獻,有利于促進東西方文明的聯(lián)系與交叉關系的進一步發(fā)生,有利于中國與其他文明主體向新的文明關系狀態(tài)的邁進。
標識語模因性的翻譯傳播所觸發(fā)的東西方文明聯(lián)系與交叉關系的發(fā)生雖然是一個長期的文明演進過程,但是可以從文化模因性凸顯的中華文化標識的譯介史中,揭示其對跨文明關系發(fā)生的體現(xiàn)、文明史意義及其普遍性規(guī)律,從而預測當下中華文化精神標識語的國際傳播所帶來的跨文明關系發(fā)生的可能性表現(xiàn),為科學地提煉、翻譯與傳播文化精神標識語提供指導性原則,這是有待進一步研究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