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尊走上人生巔峰而奮斗

竹里有魚

師尊下凡，化身廢柴。為了仙界的臉面、東岳的尊嚴(yán)，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心懷望師成龍的信念，堅強地走下去，哪怕成為冤大頭也在所不惜！

1.膽量訓(xùn)練

凡人的素質(zhì)良莠不齊，有些是真的帶不動。

譬如我身邊這位仁兄，腿抖如篩糠，臉如白墻皮，其氣質(zhì)與他那張俊臉極不相稱。以至于我搞不懂自己為何要待在這個黑黢黢的天井里，與他窩在一株廣玉蘭樹上。

縱然我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妖精，但也是有原則的。

我客客氣氣地同他說：“師父，可否把你的手挪開？”

此刻陰風(fēng)嗚咽，枝椏間寒氣森森。我的凡人師父燕陸一手摟著樹干，一手?jǐn)堉业募纾钕裰粧煸谥︻^的大猩猩。經(jīng)我一說，他反倒抱得更結(jié)實，好像我會隨時踹他下去一樣。

燕陸把牙咬得咯吱作響，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往外擠：“這種情況，安慰女孩兒別害怕不是人之常情嗎？”

我假裝沒聽見他聲音里的顫抖，平靜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怕?！?/p>

事實證明，嘴硬的不止是死鴨子。只聽燕陸勉強地笑了笑：“哈哈，我也不怕?！?/p>

是啊，不過是抓個搞惡作劇的小賊，的確犯不著嚇成這副德行。

可沒過多久，燕陸又心懷僥幸地問：“今晚不會來了吧？”

我無情地把他的手給擼下去：“師父啊，不來也是你練習(xí)膽量的好機(jī)會?！?/p>

燕陸毫無為人師表的自覺，神經(jīng)兮兮地建議：“這樹怪不吉利的，我們換個地方蹲？”

我默默地捂上耳朵，但由于聽覺過于敏銳，以至于輕易就捕捉到他的碎碎念：“蒼天哪，我寧愿面對十個彪形大漢，也不想面對一個阿飄?！?/p>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甩出撒手锏：“阿飄可怕，還是窮可怕？你有錢交房租了？”

終于，燕陸認(rèn)清現(xiàn)實，被迫堅強。

然而好景不長，三更的竹梆聲方才遠(yuǎn)去，庭院墻角就冒出一連串怪聲。先是窸窸窣窣的碎響，后是黏糊糊的咀嚼聲，其間還夾雜著一絲饜足的竊笑。

燕陸神經(jīng)脆弱，已然經(jīng)受不起任何刺激。他咽了咽口水，顫聲問：“你有沒聽見有人在吧唧嘴？還、還有女人在、在笑?！?/p>

他話音未落，一道黑影躥過墻根，緊接著，兩條慘白的手臂在墻頭冉冉升起。

來了！我毫不猶豫地踹上燕陸的屁股：“師父，上！就是現(xiàn)在！”

“??！腰！我的老腰……”

樹下傳來尖銳的慘叫與熟悉的呻吟，我無話可說，隨即擲出繩圈，將那倆胳膊套牢捆死，猛地一使勁，把墻頭的始作俑者“哐”地掄下地。

府內(nèi)霎時燈火通明，雇主箭步從屋里走出，拍了拍灰頭土臉的燕陸表示贊許，然后彎下身子得意地說道：“好啊，敢在我家裝神弄鬼！讓我看看你長什么模樣！”

地上那位女鬼抓準(zhǔn)時機(jī)，憤而暴起：“叫你搶我夫君！納命來！”

雇主尖叫道：“啊啊?。∥也攀钱?dāng)家主母！我才是！”

就這樣，一場暴力殘酷的扯頭花大戲猝不及防地拉開序幕。

當(dāng)時我就曉得賞錢泡湯了，偏偏燕陸死活不信邪。估摸是因為無關(guān)鬼神，他挺直了腰桿，肥著膽子上前伸手：“夫人，我們的賞……”

兩個女人披頭散發(fā)地抬起頭，發(fā)出來自地獄的吼聲：“滾！”

2.特殊技能

夜風(fēng)微涼，心更涼。

我偷偷摸摸地窩在井邊，鼓足勇氣抖出傳音鏡。鏡面上靈光騰騰，我深吸一口氣，卑微地乞求道：“秦師兄，能借我一點兒錢嗎？”

秦師兄沉默了一會兒，口齒不清地說：“你不是會變錢的法術(shù)嗎？”

說到這個，我十分慚愧：“法術(shù)修得不到家，不到一個時辰就成石頭了?！?/p>

秦師兄沉默的時間愈發(fā)漫長，長到我以為東岳特產(chǎn)傳音鏡有質(zhì)量問題。好在我在燕陸身上學(xué)到不少混凡間的特殊技能，比如說……賣慘。

情緒醞釀完畢，我抽抽搭搭起來：“秦師兄，那可是師尊。就算只有一縷神識，他也是我們東岳仙府的仙尊??！我不打緊，但你忍心看著師尊露宿街頭嗎？”

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半年前，就是這位秦師兄告訴我，說閉關(guān)中的師尊一時興起，下凡歷劫了。當(dāng)時，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著我說：“茶茶呀，師尊在凡間過得太苦了，師兄弟們于心不忍，決定違背師命，派你下凡保護(hù)師尊。”

他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憑什么要我去？打造東岳冤大頭嗎？

對此，秦師兄是這么解釋的：“仙人在凡間濫用法術(shù)會遭到反噬，但妖精就不同了。你看，我們東岳上下就你一棵獨苗，舍你其誰？”

在秦師兄的吹捧之下，我膨脹了，懷著任重道遠(yuǎn)的情懷，飄飄然地下了凡間。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了。

師尊在凡間過得苦，是有原因的。首先，他是廢柴;其次，他運氣不好。

年少時意氣風(fēng)發(fā)離開村子闖江湖，拜入師門，展望未來。不料一朝師門倒閉，一事無成，只得流浪江湖，無顏回鄉(xiāng)見父老——燕陸的人生經(jīng)歷，可真是狗血話本里的正統(tǒng)炮灰。

誠然我往日在師尊跟前裝得很像個人，但為了仙界的臉面、東岳的尊嚴(yán)，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將他培養(yǎng)成一代翹楚。相信將東岳視作命根子的師尊一定能理解我的苦心。

然而，眾所周知，培養(yǎng)人才，需要花錢。

所以，此時此刻的我仍在耐心等待秦師兄的回應(yīng)。

不多時，一只沉甸甸的錦囊從天而降，我激動地說：“秦師兄，您真是雪中送……”

秦師兄掐斷了我虛偽的夸贊，但我絲毫沒有生氣，畢竟房租有了著落。

我興高采烈地捧著錢去找燕陸，哪知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他在房中收拾包袱。我守在門口，待他出門的那一刻，熟練地將他逮住。

燕陸狂喜的表情瞬間灰敗，他欲哭無淚地說：“沈茶茶，你到底是不是人？為什么你總能逮到我？求求你，別折騰我了！強扭的瓜不甜，你放過我吧！”

這貨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他要賣慘。于是，我先下手為強，紅了眼睛：“師父，你連你可愛的小徒弟都不要了嗎？”

燕陸一言難盡地看著我，中止了賣慘流程。他耷拉著眼皮說：“當(dāng)初是你硬要喊我?guī)煾?，我可沒逼你?！?/p>

這話也沒錯。當(dāng)初在師尊的東岳廟初見燕陸，見他偷香案上的供品，我情急之下忘記改口，吼了一句“師尊”，之后就趁機(jī)順桿子賴上他。

我咬咬牙說：“那你也沒拒絕呀?！币娝粫r愣神，我忙擠出一個委屈巴巴的表情，“你走了，我哪來的錢付房租哦？我、我不想睡大街！”

說罷，我作勢要哭。燕陸在意料之中慌了神：“你別哭啊，那、那把街坊引來多不好！行行行，我不跑，真的不跑，我這就回屋睡覺?！?/p>

監(jiān)督燕陸回了屋，熄了燈，我長舒一口氣，再度化作一棵無花果樹，守在窗外。

3.壁咚四連

前一日情緒泛濫，致使我身心俱疲，在燕陸房外熬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呼呼睡去。等我在一縷淡淡的皂角香里醒來時，燕陸已然不見了。

幸虧我經(jīng)驗豐富，單憑一條掛在樹枝上的花褲衩，便知他沒走遠(yuǎn)，遂在原地置了一株假樹，便追出去找人。我很快在沿街小販的指引下，覓得他的蹤跡。

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外，我聽到這樣幾句對話——

“我累了?！?/p>

“行，換我上。”

“你們不要這樣，別、別……”

真是一串糟糕的臺詞。我火冒三丈，猛然沖了出去：“竟敢壞我?guī)煾盖遄u！今天，我定要將你們揍得連娘都不認(rèn)識！”

話放出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

此刻的燕陸形容狼狽，腳邊滾著我最愛吃的麻糍、油條，而他本人正被一、二、三、四……整整四個彪形大漢堵在墻角。

我從燕陸的眼珠子里領(lǐng)會到一語成讖的悲傷，遂問：“這是什么情況？”

剛剛退下來的大漢揉著酸疼的肩膀說：“沒什么，聊聊。不看緊點兒，怕他跑了?！?/p>

所以，你們就輪流壁咚他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另一個大漢忽地反應(yīng)過來：“哎，這不就是他小徒弟嗎！”

眼看空閑的仨大漢朝我走來，我打定主意要讓他們嘗嘗我的厲害，誰知前一刻還虛軟無力的燕陸居然膽大包天地去擰大漢的胳膊，連大漢都震驚了。

燕陸頑強地與大漢對視：“不就是房租嗎？下個月，我一定給，算利息?！?/p>

搞了半天，這四位竟是房東老太婆請來的討債團(tuán)伙。

我氣呼呼地從兜里掏出銀子砸過去：“上個月和這個月的，快給我放人！”

四名大漢不愧是專業(yè)的討債團(tuán)伙，揣了銀子就走，半句廢話也無。不過，他們走是走了，燕陸卻遲遲緩不過神來。

他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他不問銀子的來處，更不理我，一回家就獨自躲進(jìn)房里，一整天不吃也不喝，可憐的小模樣看得我直心虛。

我忍不住反思自己。我對他……是不是過于嚴(yán)厲了？

這半年來，我們過得相當(dāng)清貧，可他無論如何都會把肉讓給我。每次吃完飯，他總是一個人蹲在井邊，用涼水把碗洗了。還有很多事，盡管他嘴上不肯就范，但只要我堅持，他到最后定會照單全收。

其實，燕陸是個好人。自我開靈識之后，從未有人像他這樣待我，師尊也不例外。

等會兒，我差點兒忘了燕陸的本質(zhì)是師尊！

我擺正態(tài)度，堅定地對自己說：“師尊在凡間的所有脾性，皆是千百年來在仙府被清規(guī)戒律憋壞的結(jié)果。他行事冷漠，卻從未放棄過我，如今我又豈能讓燕陸消沉度日？”

想到這里，我對著月亮起誓，明日定要請燕陸吃頓好的，絕不摳門！

作為一個實干派，我第一時間著手?jǐn)M定“對燕陸好一點兒”的具體方案，全神貫注得連燕陸推門出來也沒及時察覺。

只見他神色凝重地走到我房門口，像個陀螺似的來回走動。

只恨我仍以原身扎根在土里，無法當(dāng)場表演樹變活人，只能暗暗施法讓他睡著。

我變回人形，躡手躡腳地湊上去，準(zhǔn)備營造一個從房內(nèi)推門而出的假象?？墒?，看到房里的燭光鋪陳在他的睡顏上，我不禁頓住了解除法術(shù)的手訣。

這個男人，雖生得好看，但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師尊的美貌。細(xì)細(xì)看來，也就眼尾下的那顆痣比較勾……哪來的蟲子！

一只小黑蟲迅速鉆入那叢濃密的睫毛，我當(dāng)機(jī)立斷，捏起燕陸的眼皮，將那該死的蟲子捕獲并碎尸萬段。

“茶茶茶茶茶……”燕陸醒了，那驚醒后的表情仿佛失去了貞操。

“怎么了？”濃密的睫毛掃過我的指腹，我陡然意識到，我們離得極近。

咦，我不是……施了法嗎？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他紅了耳根，便順手指了指。

誰知燕陸反應(yīng)極大，登時彈開一丈遠(yuǎn)。這會兒，連脖子也紅了。

我沒來由地心里一緊，干起惡人先告狀的勾當(dāng)：“你、你為什么睡在我門口！”

“我、我……”燕陸扯了扯領(lǐng)口，將嗓子清了七八遍說，“我想好了，我再也不逃了?！?/p>

“真的？”居然有這等好事！

燕陸的雙手緊緊攥著，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你跟我回鄉(xiāng)下，我偷……種地養(yǎng)活你?！?/p>

4.要體面，要威武

堂堂東岳仙尊，仙界人人敬仰的青嶼仙人，豈能回鄉(xiāng)種地！

不行！必須要體面，要威武！

依照這個職業(yè)標(biāo)準(zhǔn)，我替燕陸摘了街邊的鏢局招工告示，一巴掌拍在他面前：“這家鏢局在江湖上挺有名的。你看，免費培訓(xùn)，包吃包住，三個月轉(zhuǎn)正，一年內(nèi)憑業(yè)績升任鏢師。”

彼時燕陸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不去?！?/p>

我同往日一般擠上去說：“試用期一個月都有一兩，付完房租還能有剩余。你去嘛?！?/p>

令我意外的是，燕陸并沒有半推半就地答應(yīng)。

第一次遇見這種狀況，我有點兒蒙，半晌沒想好該接什么話。

燕陸一邊晾衣服，一邊說：“也不想想，你一個人在家，被人拐走了怎么辦？”他的手一頓，莫名其妙地轉(zhuǎn)身與我解釋，“不，我的意思是說……這個鏢局，上工時間沒個準(zhǔn)，到時候天黑了，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家，多不好。我是你師父，有責(zé)任保護(hù)你。”

是的，我腦子里的畫面與某人是一樣一樣的。

我們東岳究竟有沒有抹去凡人記憶的術(shù)法？真想立馬找秦師兄問一問。

一頓飯磨磨蹭蹭吃了大半個時辰，若不是燕陸有事出門，估計我們還得尬聊到天黑。

話說燕陸出門干什么來著？我仔細(xì)回憶了一下，方才收拾桌子那會兒，他貌似說去找房東老太婆問定制燒烤架的鋪子……他是認(rèn)真的！

我緊趕慢趕地追出去，待我趕到的時候，房東老太婆已經(jīng)寫了地址交給燕陸。但是，他卻沒立刻離開，而是找了張凳子坐下。

燕陸撓著后腦勺，傻乎乎地笑：“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茶茶是個好姑娘，而我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家伙。從前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跟著我，說實話，現(xiàn)在也不怎么明白?？晌抑?，不能耽誤她，更不能連累她。但是你說奇不奇怪？每次我逃跑都能被她逮著?！?/p>

聽他這么溫溫柔柔地說著，我的心比麻糍還軟。

我心底倏地冒出一絲肆意妄為的沖動，心想，既然已經(jīng)對他起了那等心思，倒不如珍惜這段時光。待到有朝一日回了東岳，我面對的，只怕又是那個冷冰冰的師尊了。

屋子里，燕陸還在笑瞇瞇地同老太婆嘮嗑，但老太婆笑得也未免太敷衍了。

果不其然，老太婆拊掌笑道：“說得真好。那么，你什么時候付房租？”

聞言，燕陸果斷起身告辭。

他一走，我就惱怒地敲開房東老太婆的門：“上次你讓四個大漢來催房租的時候，我已經(jīng)給了呀，給了兩個月的?！蔽疑吕咸哦洳缓?，還豎起兩根手指比畫。

老太婆見狀，嚯嚯嚯地笑出聲：“哦喲，我哪里叫人催房租了哦？你們小兩口過得那么難，我老太婆當(dāng)然得有良心。況且就二兩銀子，雇人還不得虧本？”

所以，那幾個壯漢是干啥的！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便急匆匆趕回去，結(jié)果撞見燕陸賊頭賊腦鉆進(jìn)房間的一幕。

燕陸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他嘴里念念有詞：“茶茶不在家，抓緊抓緊?！闭f罷，他從床底拖出一只我沒見過的小木箱，從里頭翻出一碟朱砂與一沓黃紙。

恐懼在心底瘋長，如荒草蔓延了整片原野。窗外的我狠狠抖了一下，頭皮發(fā)麻，眼睜睜看著他目光炯炯，斂袖下筆。

照筆峰走勢，這是一張貨真價實的捉妖符。

6.學(xué)藝不精

燕陸……他知道了？

方才夸我是好姑娘，轉(zhuǎn)眼就要我的命？我胸口泛酸，眼睛不自覺地蒙上一層水霧，可不知怎么回事，我還是心存著一絲僥幸。

我若無其事地在院子里嚷道：“師父，中午吃什么？”

緊接著，我便親眼看見燕陸慌慌張張地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得一干二凈，又若無其事地推開門，走到我面前，玩味地盯著我的肚皮：“這么快就餓了？”

我捏捏掌心，化出一顆成熟的無花果遞給他：“吃這個吧，我發(fā)現(xiàn)熟了一個?！?/p>

果然，燕陸的臉色驀地一沉：“剛摘的？”

我強顏歡笑道：“嗯，你看果柄上還在冒白汁呢?！?/p>

燕陸眼底陰云翻滾，襯得臉色極為難看：“我不喜歡，以后別再摘了?！?/p>

可是，在我的記憶里，他分明對著剛結(jié)的小無花果咽過口水。他究竟在嫌棄什么？

好吧，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也懶得裝了。

我一掌將他推回屋里，揮手打出三丈枝藤，將其五花大綁，又從屜子里抽出那張未完成的妖符丟在他跟前，生氣地說道：“說，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燕陸愣了片刻，試圖狡辯：“茶茶，你別怕，我只是在練習(xí)?！?/p>

“你是不是要對我使？你捉我做什么！我又沒干壞事，我我……”只是望師成龍而已。

巨大的委屈憋在心口，壓得我喘不過氣。偏偏我不能泄露天機(jī)，落在嘴邊的話，顯得愈發(fā)單?。骸澳悴荒茏ノ?，誰都可以，你不能！”話音落下，我嘗到了一股又苦又咸的滋味。

燕陸盯著我的眼角，徹底慌了神：“茶茶，你別哭呀！我沒想對你使那張符。”他跟一條毛毛蟲似的朝著我蠕動，“是真的！你先把我松開，要是他們突然來了就糟了?！?/p>

他們？我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四具壯碩的身體。

這時，院子里刮起陣陣妖風(fēng)，頃刻間，那四位彪形大漢齊刷刷地在飛揚的塵土中顯形。

很明顯，他們都不是人。

粗獷的嗓音被狂風(fēng)裹挾，顯得更加可怖：“燕陸，沈茶茶不過是個修為淺薄的小妖，之前讓你摘幾個果子，居然摘了這么些天。若非我等早前在你家留下標(biāo)記，察覺到這個小樹精使了妖法，你還想拖到什么時候？燕陸，你到底還想不想重建師門！”

燕陸眼里盛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他竭力挪到我身前：“快給我松綁！捉妖符是對付他們的。他們的修為遠(yuǎn)在你之上，你斗不過他們！”

我震驚地問：“他們?yōu)槭裁匆业墓樱俊?/p>

燕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只說，你的果子受過仙澤滋潤，可增進(jìn)修為。”

增進(jìn)修為，我只覺得荒唐。若有此等效果，全東岳……哦不，應(yīng)該是全仙界必然家家戶戶豢養(yǎng)無花果樹精，哪像我那般凄涼？

壯漢還在風(fēng)中叫囂：“武靈派百年基業(yè)，再過數(shù)年，恐怕就得被世人遺忘。”

燕陸怒斥道：“師門百年降妖伏魔，豈能屈服于你們這種東西！”

武靈……我只知燕陸因師門沒落而浪跡江湖，卻不知那個門派竟是被妖族一夜滅門的凡間捉妖道門。

“就憑你這學(xué)藝不精的東西？”大漢嘆息道，“罷了，就由我四兄弟親自動手吧?！?/p>

“茶茶，你待著別動?！毖嚓懸换謴?fù)自由身，便迅速補完捉妖符，捏訣飛擲。

正所謂以卵擊石，燕陸的捉妖符只堪堪穿透了風(fēng)墻，便被那四位一掌擊回。

我瞳孔顫動，眼前飛轉(zhuǎn)的靈力與風(fēng)沙皆變得異常緩慢。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道打回的捉妖符瞄準(zhǔn)的不是它的原主，而是我。可惜，我已經(jīng)躲不開。

一股很大的力氣猛地將我撲倒，我嗅到濃烈的血腥味，同時感受到從頸側(cè)淌下的溫?zé)嵋后w。

燕陸滿口血沫地同我說：“我還真是學(xué)藝不精?！?/p>

我的心猝然淬入冰水，劇烈的轟鳴聲占據(jù)了我的聽覺。我屏住呼吸抱住他，喉嚨哽咽得吐不出一個字。直到我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心跳，這才胡亂抓起傳音鏡哭喊：“秦師兄，你快點兒來啊，師尊不好了！”

7.往事令人頭禿

東岳風(fēng)來，一劍清嘯。

從天而降的不是我哭求來的秦師兄，而是……師尊？這不對勁。

四位不知妖種的彪形大漢失聲哀號：“東岳仙尊不是在閉關(guān)嗎！怎么會……”他們未完的話終究湮滅在東岳師尊的劍下。

師尊依舊是清清冷冷的模樣，他垂眸看我一眼，又將目光落在我懷里的燕陸身上：“你傳信說我不好了，你秦師兄自然來找我一辨真假。”

我直愣愣地望著師尊，幾度欲言又止，又下意識將燕陸摟緊了些。

師尊皺了皺眉，道：“我的神識確實不在他身上。”

什么情況？燕陸身上壓根沒有師尊的神識？

“那秦師兄為什么要我下凡護(hù)你歷劫？”我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疑惑地望向師尊，不慎將噙在眼里的一滴淚給抖了下來。

師尊沒有解釋，只是眉頭又皺緊了些：“你的果子能療傷，給他塞兩個就行。至于你，七日后回東岳一趟?！?/p>

我沒等師尊把話說完就往燕陸嘴里塞果子，一塞就是三四個，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等他醒來。

這回，師尊不皺眉了，他直接轉(zhuǎn)過身：“為師先走了，你記得回來。”

燕陸醒得很快，迷迷糊糊間舔了舔嘴角：“什么味道？”

我胡亂抹了抹臉，笑了：“我的果子?！?/p>

燕陸精神一振，強撐起身子問：“我說了我不喜歡，不吃……你疼不疼??？”

我開心地將他抱進(jìn)懷里：“不疼的，是熟果子嘛。你醒了就好?！蔽艺f著說著，又抑不住眼淚了，啞聲說，“傻瓜，有什么好擋的？就算我被抓去，師尊和師兄們也會救我的?！?/p>

隱約間，我瞧見師尊腳步頓了一頓，轉(zhuǎn)瞬乘風(fēng)而去。

燕陸遠(yuǎn)望云端的背影：“他是誰？”

我得意地拍怕胸脯：“我家?guī)熥稹！?/p>

七日后，我把傷勢未愈的燕陸托付給房東老太婆照看，獨自回了東岳仙府。

未進(jìn)山門，秦師兄就沖我打招呼：“小茶茶回來啦！”

我報之以微笑，接著快步上前敲他一記栗暴：“這七天為什么不接傳音？總覺得師尊的怪怪的，想找你問問來著?！?/p>

秦師兄像是聽到什么好玩的笑話：“傳音？上回我勾搭凡間妹子，傳音鏡早就被師尊沒收了。話說前段日子師尊拿著我的傳音鏡笑得很開心，我還想問你是怎么回事呢。”

我憐愛地對他說：“真可憐，你是被師尊罰得產(chǎn)生幻覺了吧？慢著，你的傳音鏡？”

秦師兄壞笑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說來聽聽?！?/p>

我后知后覺地倒吸一口涼氣：“我好像說過……師尊……惡心。”且向他借過錢。

秦師兄為我鼓掌：“不錯，你完了?！?/p>

往事種種，令人頭禿，怪不得那陣子“秦師兄”立什么沉默是金的人設(shè)。我膽戰(zhàn)心驚地猜測：“既然師尊并非歷劫，那你把我誆去凡間也是師尊的意思？”

秦師兄見四下無人，便附耳同我說，“其實師尊是替你尋藥去啦。尋藥之路艱險，怕你聽到風(fēng)聲會阻止，所以才讓我想法子把你支開。”

見我一頭霧水的傻樣，秦師兄嘿嘿地笑：“還不是那些嘴碎的說你以妖族身份拜入仙門，有辱仙門威望嗎？師尊便暗中尋藥煉丹，助你洗髓成人。說實在的，師尊有點兒多此一舉，我們東岳想收什么樣的弟子就收什么樣的弟子，可容不得他人置喙。你放心，師兄、師姐都挺你！”

秦師兄之后說了什么，我沒聽清。我仰望著東岳隱入云霧的石階，見師尊攜劍而至，滿腦子都是師尊以不敬之罪將我逐出師門的凄涼畫面。

誰知師尊只喚我過去取一只錦盒，神色淡然依舊：“服下這顆丹藥，你便不再是精怪，可直接修習(xí)仙身。當(dāng)然，若你想晚幾十年修行，為師也不會攔你?！?/p>

我的眼睛驟然發(fā)亮：“師尊，您的意思是……”

師尊的嘴角隱隱帶著笑意：“不想回去嗎？”

8.一直都是你

上山前，我還擔(dān)心來著，正想同秦師兄討教如何賴在人間的方法，豈料師尊能想我所想。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理解師尊的那句話：“你遇見他是機(jī)緣，我點化你也是機(jī)緣，終歸是我比他晚一些罷了?！?/p>

我想，師尊道行高深，我想不明白也屬正常，眼下找人最要緊。

那日我從東岳回來，竟發(fā)現(xiàn)燕陸又不見了，連房東老太婆也說不清他的去向。我日復(fù)一日地尋他，終于在一座小城外尋到現(xiàn)任燒烤攤主的燕陸。

燕陸一見我就怔住了，肉排烤糊了也沒知覺，害得我還與他上演一場街頭滅火的戲碼。

我用力擦他臉上的灰，怒道：“你跑什么！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燕陸垂著腦袋說：“你還是回去好。當(dāng)時我想，反正跑不掉，與其讓你獨自躲避，倒不如留在我身邊，我還能護(hù)著你。唉，早知你有那么厲害的師尊，我就不做自不量力的事了。而且你……”

他就這么“你”了半盞茶的時間也沒“你”出下文。我受不了他這么吊胃口，就掐了他一下。

燕陸的神色有些沮喪：“那天，我都聽見了。原來你對我這么好，是因為你以為我身上有你師尊的神識?！?/p>

就知道是這樣！

我從包袱里摸出小錦盒：“這是我?guī)熥鸾o我煉制的丹藥。吞下去以后，我就是人了?！?/p>

燕陸就是燕陸，吃驚的小眼神同初見那天一模一樣。

“你以為我為什么喂你吃果子？我們無花果樹精的果子能隨便給人吃嗎？”我氣呼呼地扎他心窩子，“會疼的！”

與意料中的情形絲毫不差，燕陸火急火燎地拉住我上下前后地看：“那現(xiàn)在還疼不疼？”

我雙手掐住他臉上的肉，盡情地報復(fù)：“你還跑不跑了！”

真是一個大傻瓜。

原來，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番外：

白云蒼狗，滄海桑田。

我不知在這片土地上扎根了多久，只知自己能隱隱約約聽見山里的鳥叫蟲鳴時，周圍十丈見方的地方被圍上了小籬笆，身邊也漸漸長出許多與我一樣的小樹。

每天來澆水的小哥哥連路也走不穩(wěn)，拖著有他半人高的木桶來來去去，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他眼尾有一顆不起眼的小點。

有一天，小哥哥把我裝在一只小陶盆里，端去了城里的東岳廟。

小哥哥端端正正地跪在東岳大仙像前，一板一眼地說：“東岳大仙，這是我自家地里挖的最漂亮的一棵無花果樹……嘻嘻，我最喜歡吃無花果了。今天，娘讓我?guī)鼇慝I(xiàn)給大仙，希望大仙佑我家諸人福澤康健。哦，對了，我家每一棵無花果樹都有名字，這棵叫茶茶?！?/p>

一陣東風(fēng)平地起，我還沒來得及同小哥哥道別，就被刮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時四下靜寂，只覺周遭仙澤大盛，冥冥中似有人在我額前輕輕一點，我的靈臺頓然清明，五感六識皆通透。緊接著，我瞧見了一個很好看的仙人，他總是盯著我。

新生成的嗓子灌入涼氣，我咳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你是誰？”

仙人說：“我叫沈青嶼。嗯……是你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