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彬
臺灣的蔣勛先生是近年來華語文藝界的熱門人物。他畫畫,寫美學(xué)文章和各類散文,講美術(shù)史,談唐宋詩詞,還解讀《紅樓夢》。其實,在寫作的世界里,蔣勛也是一名詩人。
關(guān)于孤獨,關(guān)于生活,關(guān)于人與藝術(shù),關(guān)于人類凡俗的情感,蔣勛已說過很多很多。他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個比喻,令我讀過多時仍記憶頗深:“每一種笑容必然是在倉皇的紛亂中消逝,好像夏日的花葉消逝于泥土?!?/p>
說來有趣,令我“記憶頗深”的這句話,本身說的就是記憶。人們總是不能放過記憶,或者說記憶放不過人們。于是,文人墨客紛紛詠嘆了記憶中的人事物,留下許多雋永的篇章。
智慧而憂郁的先民一唱四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p>
崔護在無限的悵惋中吟詠:“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李商隱在淡淡的哀愁中一針見血:“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納蘭容若倚著剪剪西風(fēng)悲苦地說:“沉思往事立殘陽,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p>
多少日月既已往,幾番歷歷不復(fù)追。只要有記憶發(fā)生,或者說,哪怕是曾經(jīng)美好的事物在腦海中呈現(xiàn),我們無非是在不確定中在努力尋找一些確定——那可以被證明的存在或者不能被證明的存在,都只好在記憶里活著,以聲音,以形狀,以色彩,以影像。
“不能把握的,喜悅、哀傷、愛或恨的種種?!笔Y勛如此描述他理解的記憶。而我在少年時代也曾寫下以“記憶”為題的詩——
很久了沒有那個關(guān)于月亮的記憶
很久了我在純潔的詩歌中踽踽獨行
又是這樣的一個冷靜的冬天
無數(shù)的往事在月光下復(fù)活
窗含西嶺是最古典的童話
錦書難托是最傳奇的悲歌
那個時候的我,其實能有什么深刻的記憶呢?不過是在強說青春里似有似無的一點青澀的愁味罷了。喜悅、哀傷略略有幾分,愛與恨則與我無緣。但我是那么執(zhí)著地在追隨繆斯的路上獨行如懵懂“騷年”,只是因為對從小埋于心底的文學(xué)夢,我始終癡癡未改。在編選本期雜志時,《詩歌與少年》這篇文章,勾起我自己在成長的道路上對詩歌的一些記憶。細細回想起來,從十三四歲到現(xiàn)在,我竟然一直沒有放棄“寫詩”這件事。
這樣的始終如一,在記憶中不斷強化、鞏固和確定,反而恰恰是在無數(shù)的不確定中逐漸形成的。我想起簡媜寫過的一段話:“為了你,我吃過不少苦,這些都不提。我太清楚存在于我們之間的困難,遂不敢有所等待,幾次想忘于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舍。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于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了?!?/p>
是啊,當(dāng)生命從凡俗的情感里跳脫出來,記憶里不完全是夏日的花葉消逝于泥土。就算花葉消逝了,但她對泥土的眷戀與生俱來,并早已一遍遍答應(yīng)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