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清利
初春的麥苗主宰了田野的色調(diào)。暖融融的陽光下,在白楊這個小盆地中,一色的翠綠著實像一塊寶石晶瑩著。放學(xué)后的小伙伴們,東邊三兩個、西邊四五個,挎著竹籃,都低頭于麥壟間找尋著野菜。有時候,在上一年種過豆子的地塊里,還能發(fā)現(xiàn)顆顆重生的豆芽。
挖一會兒,頭低得時間長了,少年的我們便會坐下來,聊東聊西。家住斜對門的小伙伴,又一次津津有味地向我們描述起他父親工作的縣城,說那兒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還有電影院、礦工俱樂部和新華書店等,還分給我們一些從縣城帶回的花花綠綠的糖果。他有十幾本他父親買的連環(huán)畫冊,我借看時,都要保證第二天按時還給他。山那邊就是我羨慕不已的縣城??!我抬頭向北邊的山巒望去。我什么時候能翻越大山,到縣城去看一看小伙伴所描繪的世界,買一些鎮(zhèn)上沒有的圖書?
對書的渴望,使我下決心一定要去一次縣城。15歲那年,我終于朝著望了十幾年的北方出發(fā)了,我也有了第一次登山的經(jīng)歷。那天早上,我早早就動身了,一路上人少車稀,當(dāng)我找到縣城的一家書亭時,已臨近中午。我挑了兩本《少年文藝》,在亭子邊吃了帶的干糧,便開始往回走??h城南邊的群山告訴我,要早點出發(fā),幾十里的路程,回去還需要四五個小時呢!
剛開始還可以,當(dāng)我一口氣翻過青龍口山時,感到兩腿發(fā)困,只好坐在一塊石頭上歇息。望著山下遠(yuǎn)方模糊的家鄉(xiāng),我打起精神,強忍著饑餓和疲憊又上路了。這時若有一輛車經(jīng)過,捎我一程該多好,可南望望、北望望,哪有車的影子。
又勉強走了幾里路,我真的走不動了。這時遠(yuǎn)處一輛車向這邊駛來,我慌忙站起身,立在路邊不停地招手,但車到近前,“呼”地一下就沖過去了。我必須追上,不坐車,我真的走不回去了。我拼命在后面追,但怎能跑過疾馳的車呢?恰巧前面有一個緩坡,車子慢了下來。我使出渾身力氣,飛跑起來,終于抓住機會扒上了車。
上車我才知道,這是一輛運煤車。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能捎一程就行。我一屁股坐在煤堆上,心里松了一口氣。但當(dāng)車停下后,我發(fā)現(xiàn),停的地方是我根本不熟悉的村莊。趁這一趟車,反倒把我往東南方向拉了十幾里。在一個小池塘邊,我洗了一下滿是煤灰的手,靠著星星為我點的燈,在夜半時分,艱難地回到了家。
而今,時常地眺望南方,成為我的一個習(xí)慣。20多年前,因工作原因,我的小家從山南搬到山北,開啟了新的生活。家住10樓,每每坐在陽臺燦然的陽光里,捧讀書卷,我總會思緒飛遠(yuǎn),想起少年時的愿望、想起幾十年前的那次買書經(jīng)歷。我佩服自己年輕時的那種毅力,那種為讀書而追求的精神。沒書讀時,我如饑似渴;如今,擁有了一個溫馨漂亮的書房,我常常沉醉其間。書味在胸中,甘于飲陳酒。我要讓書成為永遠(yuǎn)的伴侶,讓讀書成為終生的愛好。
放眼南望,入目是綿延的錦屏山。山再熟悉不過,十二峰峰峰有奇景。白天山色青青,山下鱗次櫛比的樓房靜如處子,人們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再向南望,我知道,千里之外有我看不見的湖北,有我看不見的武漢。夜晚山影蒙蒙,星光在天。萬家燈火中,盞盞燈光下,有多少家庭在一起觀看新聞,關(guān)心著湖北、關(guān)心著武漢;有多少孩子在網(wǎng)上學(xué)習(xí),吸吮著成長的養(yǎng)分;有多少醫(yī)護(hù)人員懸壺濟(jì)世,杏林春暖……
遙望山的那邊,特殊時期,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可一切安好,是否已著手春耕備播、重返田間?
向北望,承載著我青少年時期的無限夢想;向南望,寄托著我中年以后對生活的品味與追尋,還有對故鄉(xiāng)的深深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