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出斯形，寫入其韻
——淺談描寫在記敘文寫作中的運用

凌小平

（吳江高級中學 語文組，江蘇 蘇州215200）

如何作文，歷來說法不一。有持“天成”說的，道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的文章如流水行云、渾然天成。它不是刻意寫出來的，而是自然流淌出來的，是激情噴發(fā)出來的。有持“苦吟”說的，道是“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好的文章需充分推敲乃可定，當反復錘煉方成材。它的匠心獨運、別具一格不仰賴于靈感、天賦，靠的是苦心孤詣、潛心經(jīng)營。

卓絕的天賦可遇而不可求，后天的努力才是每個人都可期盼的精進的路徑。就記敘文而言，描寫在文中的作用不容小覷，它是一種很能掙分的表達方式。杜牧言“（文）以意為主”，然而有了深刻的立意，新人耳目的題材，如缺乏描寫的手段，最終可能“化神奇為腐朽”，使作文淪為平庸之作。如能在描寫上有驚艷的表現(xiàn)，或能“化腐朽為神奇”，成就一篇佳作。

充分運用描寫這種表達方式，要看三點：描寫對象、描寫角度、描寫技法。描寫的對象有人物、景物、場景之分；描寫的角度有遠近、高低、點面、動靜、虛實、感官、正側(cè)等；描寫的技法有白描、工筆、對比、襯托、各種修辭等。下面摭取部分，略作探討。

一、遠近高低，角度多樣

某種意義上，描寫是將觀察、感知到的對象轉(zhuǎn)化為文字。觀察有角度之別。有遠近，有高低；有宏觀把握，有微觀探究；可由面到點，可由點到面，點面結(jié)合。不同角度呈現(xiàn)不同姿態(tài)，能更全面地描畫出景物的特點，使人獲得更完美的感受。

古詩文中例子極多。如杜甫《登高》中“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從高低兩個角度描摹出宏闊中帶點凄清的畫面。杜牧的《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則運用了由遠而近、由上而下的角度。

如學生作文：“炎炎烈日將天地蒸成一個高壓鍋，抬起頭可以看到打皺的空氣。翠綠的樹葉仿佛被曬焉了一般，蜷縮著身子，碰一碰，便能化作粉塵隨風逝去。刺耳的蟬鳴如一把利刃貫穿耳膜，門前的黃狗則懶洋洋地側(cè)著身子，吐著舌頭喘著熱氣兒。熾熱的陽光未經(jīng)任何過濾，徑直投射到他身上，幾欲將他刺透。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臉上滾落，將地上的塵土砸得四處飛揚。”先總寫夏季的炎熱，然后抓幾個點，曬蔫的樹葉、刺耳的蟬鳴、吐舌的黃狗、滾落的汗珠，進一步表現(xiàn)它的炎熱。由面到點，點面結(jié)合，更充分地寫出夏季天氣的酷熱難耐。

如：“霞光從天際漫溢出來，將半個天空染成一片橙黃。光從窗戶透進來，柔柔地輕撫地板。光線中點點灰塵隨之起舞，那是令人微醉的暖光。”由遙遠的天際到窗內(nèi)咫尺，由整個天空到室內(nèi)點點起舞的微塵，由遠及近，由宏觀到微觀，寫出了傍晚美麗又帶著一絲暖意的景色。

二、活色生香，感官開放

人的感官多樣，描寫可從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等角度入手。開放感官，更易寫出活色生香的文字。

這一點詩歌中可學亦極多，如“千里鶯啼綠映紅”通過視聽覺寫出了江南鳥語花香的美麗春景，如“吹面不寒楊柳風”通過觸覺寫出春風的柔和溫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通過視、嗅覺寫出黃昏月下，清淺水邊，疏淡梅影，縷縷清香所營造的朦朧靜謐的絕美意境。

再如學生習作片段：“仲夏，太陽正無情地釋放著它的毒氣，蟬在忘我地嘶吼，柏油路兩旁的香樟樹反射出刺眼的光，老黃狗熱得趴在地上直吐舌頭?！彪m只寥寥數(shù)筆，但通過視、聽、嗅覺，并用了擬人的修辭，將盛夏的酷熱表現(xiàn)了出來。

又如：“燈影槳聲里，天猶寒，水猶寒。那破舊泛黃的扇，她扇了一輩子，扇酣了枕邊嬌慣受寵的妹妹，扇悅了她疼了一輩子的丈夫、兒子，扇暖了在她膝下承歡的孫子孫女。那蒲扇微響，終是響過幾代人的耳畔，迂回幾十年的光陰，似是永不停歇地潤澤著我們?！睆挠|覺、視覺、聽覺等角度，運用排比的修辭，把蒲扇扇動中包蘊的奶奶對幾代人的愛表達了出來。

再如：“江南的煙雨里，融著一段情，纏著過客的步履。正值秋季，江南的雨也透著絲絲涼意。江面上氤氳著白露。我漫步在青石板的橋面上。青苔爬上了橋頭。草尖露水的味道悄然融入風里，送至我的身旁。”從觸覺、視覺等角度寫出煙雨中的江南帶給自己的奇妙感受。

三、虛實兼?zhèn)?，取舍得?/h2>

描寫的對象當真實，然而真實可分為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何為藝術真實？即不拘泥于生活真實，可適度虛構(gòu)?？勺鲗徝阑Y選，可適當夸張變形。類似于繪畫對景物對象等的取舍；攝影對主體的突出，對背景的模糊處理等。

感知的內(nèi)容，既可以是親身經(jīng)歷所得，又可以是設身處地的虛擬感受。描寫的角度有虛實之分，虛實結(jié)合能達到不一樣的效果。

如柳永《雨霖鈴》中“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以設想別后酒醒時的凄涼景象倍增分別時斷腸的離愁。如《荷塘月色》中“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鼻皟删鋵崒懀谌涮搶?。寫出了荷葉與荷花的潤澤潔凈，加上月光與霧氣混合構(gòu)筑的背景，營造出夢幻般的朦朧之美。

如學生習作中所寫：“邁開緩慢的步伐，追隨溪流的腳步，在這青石板街之上，在這粉墻黛瓦之下。時間流過的縫隙似乎也在一點點被扼緊，最后就像腳邊的清流一般只留下細細的一縷。雨后，再哈一口泥土的芬芳在這點滴時光里，它變得有些泥濘，鑲嵌在石板間的縫隙中。拾起蘸滿時光的石子丟向河中暈開漣漪層層，宛若碎墨散落在素白的宣紙上，描繪下這座古鎮(zhèn)的斑駁歲月?！被摓閷?，將虛幻不可捉摸的時光物化，寫出時光雖緩慢而止不住漸漸流逝的那種淡淡的惆悵。

再如：“他們安靜而蹣跚地行走在西北燥熱的正午逆光里，我的眼睛里只剩下蹣跚的兩個剪影，我不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也不知道他們將要去往哪里。他們大概來自我不知道的遠方，可是遠方到底有多遠呢？兩個已進入暮年的老人，需要行走多少個日子才可以到達這個邊陲的荒廢的城樓？需要多少虔誠的心態(tài)才能鼓起勇氣來瞻仰幾千年前的金戈鐵馬？在我和朋友抱怨火車臥鋪真是難受的時候，他們又手拉手在硬座上看完了多少個日出？”眼前所見與心中所想糅合在一起，寫出這對老人帶給自己內(nèi)心的震撼與感動。

四、疏密相間，收放自如

描寫亦分簡筆與繁筆。白描式的簡筆勾勒，寥寥數(shù)筆，精神盡出。工筆式的濃墨重彩，窮形盡相，細致入微，摩形寫神。繁筆與簡筆錯相搭配，更能收“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奇效。

魯迅《祝?！分邢榱稚┑娜涡は衩鑼懣胺Q白描的典范。初至魯鎮(zhèn)，“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寥寥數(shù)筆將她丈夫新亡、生活貧困，營養(yǎng)不良，還有著年輕的生命力的特點表現(xiàn)了出來。被逼改嫁后，經(jīng)歷丈夫賀老六去世，兒子阿毛被狼叼走，大伯收屋，走投無路再至魯鎮(zhèn)，“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jīng)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同樣只用寥寥數(shù)語，將她再寡，貧窮，因經(jīng)歷一系列重大打擊而消磨了生命活力，憔悴悲傷的特點表現(xiàn)了出來。臨死前，“之前的花白的頭發(fā)，即今已經(jīng)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幾句話就將祥林嫂歷盡打擊摧殘，消盡生命活力，幾近油盡燈枯，精神徹底崩潰后如同行尸走肉的狀態(tài)活畫了出來。

再如學生習作：“屋子是灰白色的，不大，還有點破舊。院子沒有圍墻。院里種了三四棵桃樹，樹下有張石桌和幾個石凳。一個老婦人坐在那兒吹著笛子，桌上擺了盤桃花糕?！边@里用了白描勾勒法，把老婦人所處的屋子、院子特點及院內(nèi)陳設交代了出來，營造出一種干凈清爽又略帶年代感的特點。

白描式的極簡風相當考驗語言的功底，而工筆則相對容易得多，只要肯寫，那么總能描摹一番。如上文“炎炎烈日將天地蒸成一個高壓鍋，抬起頭可以看到打皺的空氣”這個例子通過比喻、擬人、夸張等修辭，從視覺、聽覺、觸覺等感官角度，將盛夏酷暑的炎熱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再如：“抿一抿口中的茶汁，厚厚地、濃郁地分散，酸澀不已，那股綿長的苦，如同雨水，深深地沁到心間，生生催出一股淚水沸騰的味道，又如出鞘而來的鋒刃，直直地鉆入心間，刻到骨里。我不禁蹙眉望向杯中，有枸杞零星地游蕩在密綠中，清淡的黃色將瓷杯打亮。再飲，已無先前的苦，幾顆枸杞已在唇齒間吹彈可破，只是無名的復雜味道……”通過動作、神態(tài)、心理等的描寫將茶所帶給自己的感受細膩而生動地摹寫出來。

結(jié)合運用如：

“第一次見到他，是一個有些悶熱的午間。

天空的云打著卷，鋪滿整個天際，太陽透過云縫綻出幾縷光芒?？删褪沁@幾縷散光，也能讓人感到少見的酷熱難耐。不得不說，江南是少見這樣的熱的。

“街上人來人往，到處是小販的吆喝聲，時不時也會傳出幾聲叫罵。男人們著急得滿臉通紅，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滑落，浸濕了衣裳。最后，他們干脆脫掉上衣，光著膀子去干活。身上的肥肉墜著他們步履蹣跚。顯然，他們是搬運工。女人們則是肆無忌憚地說著東家長西家短，時不時發(fā)出夸張的笑聲，用獵奇的眼睛到處尋覓，誰要是被這雙雙眼睛盯上了，估計是上輩子做了什么事兒都能被扒得一干二凈。”

第一段點出午間的悶熱，第二段略加描摹，第三段則用更多的筆墨描寫悶熱環(huán)境中的眾生相。疏密相間，繁簡得宜。

五、清秀出塵，亦可修飾

描寫之美，美在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美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如：“清明時節(jié)，綠，是鄉(xiāng)下的底色。外出踏青，綠意鋪天蓋地地襲來。走了二三里路，不遠，亦不近，那里春色正好。這里不再是單調(diào)的一片綠，一排排青瓦在各種顏色的映襯下，高度錯落。那是青草的綠，油菜的黃，梨花的白，桃花的紅……走到橋邊，一株株新柳剛抽條，清明的雨一下，細小的綠苞就開始一點一點往外吐，橋上時不時路過幾個‘斷魂’的行人去掃墓，抑或是相伴去踏青。再轉(zhuǎn)過一個彎，一排排青瓦屋就又在眼前了，在黃燦燦的油菜花的映襯下，這些粗笨的青瓦鮮活了起來，偶然間在屋后遇到一株桃，淺淺淡淡的粉，開得正好?！币郧搴喌墓P墨將清明時鄉(xiāng)間清秀的景色特點表現(xiàn)了出來。

誠如酒香也怕巷子深，故廣告宣傳不可少。不管寫作對象是人物、景物，還是場景，都需要運用描寫的手段，通過各種表現(xiàn)手法、修辭手法等為寫作的對象“化化妝”“美美容”。描寫之美，還美在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一點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許多描寫文字足可參考。如：“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睂⒑扇~比喻成舞女旋轉(zhuǎn)時散開的裙擺，非常形象貼切，又具有特別的美感。又如：“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边\用擬人將怒放與含苞兩種形態(tài)的荷花描摹得形象逼真，又通過博喻寫出荷花如明珠般晶瑩、星星般閃耀，出浴美人般潔凈潤澤的特點。再如：“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蓖ㄟ^比喻形象地寫出樹縫間燈光的昏暗。

要為寫作對象潤色，可用夸張。如：“我常存著這樣那樣的念想，想的時候渾身的細胞都愉悅起來?！币詼喩砑毎加鋹偟目鋸埿揶o極寫出自己的愉悅心理?？捎帽葦M。如：“豆大的雨滴在整個城市上方狂傲地叫囂著?！币杂甑蔚目癜两袊虒懗鲇陝葜土摇？捎梅磸汀Ｈ纾骸澳鞘且粋€儂麗的春天，我突然厭倦了被鑄造得方方正正的校園：方方正正的窗戶切割出方方正正的教室，方方正正的模式生產(chǎn)出方方正正的學子?！边B用幾個“方方正正”寫出驀然間生出的對板滯學習生活的絲絲厭倦之情。

記敘文適當抓抓描寫，只一點匠心，能贏得無限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