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鉅
文化基于一定的民族存在于特定的歷史場域生發(fā),隨社會關系的變遷而涵化,因適應時代的發(fā)展而豐滿,文化的現代性是一種常態(tài)。隨著國內外互聯互通的不斷加強,我國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更為便利、更加深化,同時也給各民族文化的現代性建構提出了嚴峻挑戰(zhàn)。如何適應時代變遷,在現代性中實現中和位育是我國各民族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瑤族的民族過程是觀察和研究中華民族過程的一個窗口[1],在此過程中化育生成的瑤族文化同樣是研究民族文化及其現代性的一個范例。廣西百色市(以下簡稱“百色”)是瑤族與各民族守望相助的家園,是厚植瑤族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基礎的沃土。在適應地方場域的變遷中,百色瑤族篳路藍縷,造就了多姿多彩的文化百花園。面對新時代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百色瑤族的文化也迎來了大發(fā)展大繁榮時期,共有精神家園建構更加有序,但面臨的挑戰(zhàn)也應引起足夠重視。
最遲在元代,就已經有瑤族在百色活動?!对贰酚涊d,泰定三年(1326年)八月,“田州洞徭為寇,遣湖廣行省捕之”[2]。田州即是今天百色的田東縣等地?,幾逶诎偕姆植迹窃谂c其他民族大雜居、交錯居住的同時,在一定范圍內聚居。在此格局下,瑤族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頻繁。由于百色瑤族各支系所處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生計方式、歷史傳統等場域的差異,不同地方不同支系的瑤族族性有一定區(qū)別。
百色瑤族的稱呼可以分為自稱與他稱。自稱主要有“董本優(yōu)”“金門”“布努”“努努”等,其中“董本優(yōu)”分布在那坡縣、西林縣等縣境內,“金門”分布在凌云縣、西林縣、那坡縣、田林縣等地,“布努”主要在德??h、右江區(qū)、田東縣、田陽縣等縣、區(qū)聚居,“努努”則居住于田林縣、凌云縣等地。他稱更加繁雜,剛開始被稱為“蠻”,后來以瑤族不事賦役為根據,出現“瑤”的稱謂,“言其執(zhí)徭役于中國也”[3]。之后人們又根據自己的認識和理解在“瑤”字之前加上各式各樣的稱謂,主要有以下五種情況。第一,因居住地或祖居地得名。如樂業(yè)縣的木引瑤是從貴州的羅甸縣木引鄉(xiāng)來的,故稱木引瑤。第二,因民間信仰、圖騰崇拜或風俗習慣得名。田林縣的木柄瑤,據說是因為當地群眾在定婚、結婚、記事等時候,都在木柄上砍記號作憑證,所以叫木柄瑤[4]。第三,因生計方式得名。如藍靛瑤因善于種植藍靛而得名。第四,因服飾得名。如坡縣的大板瑤,因為婦女的頭巾扎如平板而得名。第五,因為不了解或誤解而得名。如那坡縣土瑤族稱的由來,有一種說法是因為其語言別人聽不懂,所以用“土”來稱呼。雖然稱呼多樣,但百色瑤族總體上可以分為盤瑤和布努瑤兩大支系。盤瑤支系包括藍靛瑤、盤古瑤、大板瑤等,布努瑤支系主要有布努瑤、背簍瑤、背隴瑤、木柄瑤、木引瑤等。從語言學角度看,土瑤與盤瑤、布努瑤、茶山瑤具有明顯區(qū)別,主要分布在那坡縣合龍鄉(xiāng)、城廂鎮(zhèn)等地。
百色瑤族內部各支系之間具有自相似性。歷史淵源方面,百色瑤族都是從外地遷來的,遷徙是民族的共同記憶。生計方式方面,百色瑤族主要聚居在山區(q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刀耕火種是各支系的共有生產方式。民族語言方面,除那坡縣土瑤外,百色瑤族主要講勉語和布努語。風俗習慣方面,百色瑤族相互交融的現象不勝枚舉,如大多喜歡用藍靛布制作衣服,用頭飾區(qū)別年齡、婚姻情況等。民間信仰方面,在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魂崇拜以及諸多儀式上交融程度較深。心理認同方面,各支系之間差異明顯且各有族稱,但保持著共同的瑤族認同和中華民族認同。同時,百色瑤族內部各支系之間的差別同樣明顯。以語言為例,瑤族的盤瑤、布努瑤和茶山瑤三大支系,分別講勉語、布努語和拉伽語。這三種語言均屬于漢藏語系,但勉語屬苗瑤語族瑤語支,布努語為苗瑤語族苗語支,拉伽語是壯侗語族侗水語支,百色瑤族主要講勉語和布努語。其中,使用勉方言的百色瑤族,田林縣人數最多,右江區(qū)、田東縣、平果縣、那坡縣、德??h、凌云縣等地也有不少。田林縣、凌云縣等地操金門方言的瑤族較多,右江區(qū)、那坡縣、西林縣、樂業(yè)縣等地也有分布。不同地方布努瑤所說的語言有一定的差異,在語音和語調上表現尤為突出。在布努瑤語的五種方言中,田東縣、田陽縣、右江區(qū)、田林縣、凌云縣等地主要講東部方言,平果縣等地布努瑤則操南部方言。那坡土瑤的語言屬于布央語,與“仡央語”族群關系密切,具有顯著的分形奇異性。又比如,百色瑤族聚居的地方都是山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分為兩種:一種是土山區(qū),雖然大多居住在高山上,但可耕作的土地較多,森林資源也較豐富,聚居在這一地區(qū)的多為盤瑤支系的瑤族;一種是大石山區(qū),缺水缺土,生產生活條件惡劣,聚居在此的多為布努瑤支系的瑤族。不管是土山區(qū)還是石山區(qū),瑤族聚居的地方大多比較邊遠,交通不便,整體貧困問題比較突出。另外,百色不同瑤族支系在居所、服飾、民間傳說等方面也有較大區(qū)別。
現代瑤族的形成,是在漫長的歷史演進中,多個民族或族群經過交往交流交融造就的。百色瑤族與周邊生活著的壯族、漢族、苗族、彝族、仡佬族等多個民族的文化習俗交互影響,形成了具有南方特色的多民族和諧共生的文化圈。瑤族的生成來源是多元的,這在百色瑤族創(chuàng)世史詩中留有諸多痕跡。人們認為,瑤族的始祖在創(chuàng)造人類的時候,不僅創(chuàng)造了瑤族,也創(chuàng)造了其他民族。現居百色的瑤族,除了族源是瑤族的人群之外,還有一部分是其他民族遷到百色定居后,由于通婚、雜居等原因成為瑤族的一部分,樂業(yè)縣新化鄉(xiāng)、凌云縣金雀寨等地的部分瑤族就是由壯、漢等民族演變而來的。百色瑤族與其他民族的風俗習慣交融同樣明顯。服飾方面,與壯族、苗族等都喜歡用藍靛染布,然后制作民族服裝,服飾是區(qū)別年齡、性別、婚姻情況的重要標志。飲食方面,以玉米為主食,熱情好客?;橐龇矫?,實行一夫一妻制,有媒聘之禮,青年男女戀愛后,需經媒人說合方可結婚。喪葬方面,實行土葬,且請道公(麼公)前來超度亡人,田林等地的瑤族還有類似于壯族、漢族等民族的“二次葬”、架橋、還愿等習俗。節(jié)慶習俗的交融特點更為明顯,許多節(jié)慶習俗與漢族相同或相近,如春節(jié)、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中秋節(jié)等;田東一帶的布努瑤與壯族、仡佬族等民族一樣過吃新節(jié)(部分民族稱為“嘗新節(jié)”),祈求風調雨順,慶祝豐收。
百色瑤族的祖先原本在黃河、長江中下游生活,范圍大致在今天的山東、河南、湖北以及河北、安徽、江蘇的部分地區(qū)。唐宋時期,瑤族成為單一民族實體。到宋代,瑤族主要聚居在湖南境內,在廣東北部、廣西東北部、貴州東南部和江西西部也有分布。到了明代,兩廣成為瑤族的活動中心。明末清初時,又有部分瑤族從廣東、廣西遷到了云南和貴州?,幾暹w入百色的時間多集中在明清時期,路線因支系不同有所區(qū)別。盤瑤支系的路線主要為廣東、海南、湖南方向,布努瑤支系的路線主要是河池方向。藍靛瑤來源主要為海南、廣東等地,其中凌云縣、樂業(yè)縣的大部分來自海南,西林縣的則是清道光年間從廣東樂昌、乳源一帶遷徙而來。盤古瑤主要來自廣東,如田林縣的盤古瑤來自廣東羅昌、乳源等縣,分兩條線路進入田林,一條經田林縣的高龍鄉(xiāng)八沙到達那拉、那利、平板一帶,另一條經右江區(qū)汪甸瑤族鄉(xiāng)等地進入田林縣的樂里鎮(zhèn)、利周瑤族鄉(xiāng)等地居住。大板瑤原先居住在湖南省洞庭湖一帶,后于明代遷到那坡縣。布努瑤多為不同歷史時期從河池市的都安、大化等縣遷來,只有少數自認為來自南京、廣東等地。木柄瑤的祖居地雖然有貴州古州八萬寨、湖南龍窖山、河南開封市多種說法,但遷進田林縣的路線多經過河池市,大多自認為是清雍正六年(1728年)經天峨縣、宜州區(qū)、南丹縣、東蘭縣遷到了現在的浪平、平山、三瑤一帶,如田林縣瑤怒屯寨老祭銅鼓的祈禱文記錄的木柄瑤遷徙路線為東京(今河南開封市)、懷遠(今三江侗族自治縣)、東蘭縣、鳳山縣、田林縣。背隴瑤祖居地在湖南省,后經桂林市、東蘭縣來到了凌云縣。其他支系的瑤族,木引瑤來自貴州,大板瑤多數從湖南遷至本地,而土瑤則多自認為是從福建來的。此外,在那坡縣、西林縣等縣有部分瑤族是從云南等地遷來的,遷入的時間主要集中在明清時期。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瑤族已經融入了百色的各種社會關系,完成了異鄉(xiāng)變故鄉(xiāng)的和諧轉身。政治上,“朝還朝,瑤還瑤”的觀念影響依然極深,田林縣八渡瑤族鄉(xiāng)瑤族群眾珍藏的《盤古瑤族榜牒》中有“先有瑤后有朝,無瑤無有朝?,幦俗怨挪划敳睿姽俨幌露Y,過渡不[使]錢”[5]的表述,反映出古代瑤族與國家力量之間相對獨立的狀態(tài)。遷到百色的瑤族,雖然在歷史文獻和神話傳說中依然強調這些條律,但在實際生活中已自覺融入國家生活的方方面面,遵守國家法規(guī),納稅服役。經濟上,古代百色瑤族擁有的土地極為有限,絕大部分靠租種地主土地為生,部分靠外出打工維持生計,科學技術發(fā)展非常緩慢,生活水平低。為促進生產,人們從附近圩場上購來壯族、漢族等民族的先進生產工具,引進先進生產技術,生產力水平有所提高。例如,布努瑤最初主要使用木器耕作,后來才從壯族、漢族聚居區(qū)傳入鐵器;凌云縣藍靛瑤狩獵用的槍管、外包銅片和火藥均從漢族群眾處購得。古代瑤族的商人很少,商業(yè)活動不多。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多是到附近的集市上購買,也有少量的貨郎挑擔到瑤族村寨叫賣,但價格比集市上要高許多。在田林縣渭標等地,還存在物物交換的形式,主要用原料換取手工業(yè)品,比如用棉花換取布匹等。在服飾方面,解放前奉議縣瑤族男子的服飾已經與漢族相同。飲食方面,凌云不少地方,“無論漢、瑤,皆食包粟粥”[6]。在風俗習慣方面,20世紀20年代凌云藍靛瑤在小孩周歲時,已經采用漢族的方式,陳列士、農、工、商各種用具給小孩選取,以此來預卜小孩未來的職業(yè)與成就。瑤族的歌謠傳承,除依賴口相授受外,亦用漢字音譯的方式進行記載。在文化交融中,教育的作用非常突出。解放前,百色瑤族也十分重視教育問題,凌云的藍靛瑤經常聘請漢族的教師進山教讀其子弟,其風俗習慣“受漢族同化而失其真者不少矣”[7]。然而,由于瑤族被歧視而沒有政治地位,加上生活艱苦,只有少數人有機會進入學校或私塾讀書,尤其是婦女幾乎沒有進過學校,傳統教育是百色瑤族最主要的教育方式。宗教信仰上,道教、佛教深度融入百色瑤族社會并與儒家思想及瑤族自身的原始崇拜相結合,形成了儒、釋、道、原始崇拜四位一體的民間信仰格局。社會交往上,隨著民族交往交流日益頻繁,百色瑤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交融也不斷深化。特別在婚姻家庭方面,百色瑤族的婚姻圈不斷擴大,與其他民族雜居于一村的現象也越來越多。在20世紀20年代的奉議縣,瑤族大部分“已與漢人同化”[8]。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百色瑤族與其他民族一起走上了社會主義道路,文化發(fā)展迎來了新的春天,現代性的內涵發(fā)生了質的飛躍。改革開放以后,百色瑤族的文化活動更加活躍,各種文化活動精彩紛呈。例如:田林盤古瑤的跳盤王于1985年搬上舞臺,先后在廣西壯族“三月三”歌節(jié)、瑤族盤王節(jié)等節(jié)慶活動上表演;1986年又赴云南省參加瑤族盤王節(jié)慶?;顒樱醒腚娨暸_錄像播放他們在活動上的表演。進入21世紀以來,田東縣布努瑤的金鑼舞、田林縣木柄瑤的銅鼓舞等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另有一批項目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百色市以及各縣(市、區(qū))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此外,人們還收集整理了大量的民間古籍,如《盤王歌》《大路歌》等。隨著廣播電視和互聯網等現代媒體傳播力度不斷加大,外地的瑤族和其他民族到百色來開展的考察和交流活動也日漸增多,交流的廣度和深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在市場經濟和文化遺產保護的刺激下,一些單位和團體也開始介入百色瑤族的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活動中,外來文化元素對百色瑤族文化的影響加大。如田東縣文化部門在幫助布努瑤挖掘“都才都寅”古歌時,植入了演唱人員繞圈舞蹈的動作,發(fā)展成為“瑤喜多”,使得古老的瑤族歌曲充滿了現代氣息。以“都才都寅”古歌為基礎整理而成的《瑤族婚俗古歌譯注》,獲得了2020年度國家出版基金項目的立項資助。在改革開放大潮中,大量的百色瑤族涌向廣東、海南以及廣西的南寧等地學習、工作和生活。人們在傳播了百色瑤族文化的同時,也吸收和借鑒了其他民族的文化,并將之帶回家鄉(xiāng),影響民族文化的變遷。在與外界的交往交流中,百色瑤族與其他民族之間通婚成為常態(tài),原有的婚姻禁錮完全被打破,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斷加深,與其他民族共有的精神紐帶不斷增多。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今天百色瑤族文化圖景是百色瑤族在族內各支系及與其他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經過同化、異化、涵化后生成的。雖然百色瑤族不同支系之間各具特色,但大多具有相似性。這種局面的生成,主要是因為各支系的百色瑤族來源的主干集中于盤瑤和布努瑤兩大支系。在民族過程中有其他民族加入,新加入的其他民族的人員帶來了異族文化,且這些文化影響了瑤族文化,促進了瑤族文化異化,不過同時他們采取了主動融入瑤族文化的策略,瑤族文化的主干也因此得以保全,支系內部同出一源的格局沒有發(fā)生改變。在保持主干不發(fā)生質變的同時,百色瑤族在適應百色社會生態(tài)過程中,自覺接受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浸潤,根據地方場域共建共享共有的精神家園,形成了生死與共的民族共同體。同時,百色瑤族與其他民族文化的交融不是單線的,而是多線多層面多維度的螺旋上升過程。百色瑤族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的族性關聯,發(fā)軔于人們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造就了今天各民族之間共有文化紐帶的多樣性與自相似性。在這些共有文化紐帶當中,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起著核心凝聚的作用,無論是百色瑤族還是其他民族,都深受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浸潤和涵養(yǎng),百色瑤族的盤王傳說、密洛陀傳說和壯族的布洛陀傳說等都彰顯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光輝。
現代性的失位,是指人們在現代性中出現了不相宜的行為,潘光旦教授將之稱為“順應失當”或“位育失當”[9]。百色瑤族文化現代性的失位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一是民族精神急需振奮。在全面開放的歷史條件下,各種信息泥沙俱下,諸如賭博、色情、暴力等文化大量涌入,日益侵蝕著人們的價值觀念。不斷堆積的“熵增”,在對人們的思想和生活產生不良影響的同時,也在不斷消解著民族的精神。一些地方,親朋好友聚會由原來的交流思想、增進感情變成了聚眾賭博。部分村落,孝文化式微,打罵老人甚至虐待老人現象時有發(fā)生,這與一向以尊敬老人、善待老人為榮譽的瑤族傳統是格格不入的。部分人在與外界的接觸中,逐漸染上了奢靡浪費的惡習,未富先奢問題需要引起重視。一些人在外出務工時,面對都市的繁華迷失自我,從個人的身份自卑逐漸衍變?yōu)槲幕员昂兔褡遄员?,在公眾場合刻意掩飾自己的民族身份,更不要奢談民族精神的傳承與弘揚了。
二是人們對民族文化的熱情減退。在內外互聯的環(huán)境下,百色瑤族對文化的需求是加大的,但是對本民族文化的熱情有減退趨向。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度下降。部分人特別是年輕一代的價值取向發(fā)生了轉變,認為民族文化比較土,難登大雅之堂,民族文化應讓渡給現代文化。第二,對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整體熱情下降。雖然近幾年百色瑤族文化活動活躍,也開展了許多以瑤族為主的大型文化活動,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這些活動不能從根本上扭轉百色瑤族群眾在整體上對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熱情下降的頹勢。比如,瑤族的傳統服飾的制作技術已經很少有人掌握,對如何傳承民族文化問題,人們特別是年輕人主動思考的不多。第三,對傳承民族文化的責任感下降。部分人認為,隨著和外界接觸越來越多,民族文化被主流文化同化是必然趨勢,片面強調社會主流文化的影響力,沒有注意到我國的文化發(fā)展趨勢是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傳承民族文化的責任感缺失,導致民族文化流失。不少地方的民族服飾成為一種節(jié)慶性、禮儀性服飾,傳承民族文化的內生動力較弱。
三是傳承人斷層。一方面,民族文化對年輕人缺乏吸引力,后繼無人。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民族文化表現形式相對單一是重要原因。同時,在市場經濟影響下,經濟的發(fā)展帶動了人們從封閉走向開放,但也導致經濟對文化的擠壓。百色瑤族地區(qū)人民生活相對貧困,人們關注更多的問題是經濟問題,思考得較多的是怎樣改善生活,對民族文化建設重視不夠。另一方面,文化傳承方式存在缺陷?,幾迨且粋€有語言而沒有文字的民族,文化傳承都是通過口傳身教的方式進行。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地處偏僻的百色瑤族紛紛走出大山,遠離家鄉(xiāng)求學、工作,生存方式、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了改變。長年累月在外,人們很難接觸到民族文化,年輕一代人不僅對自己民族文化的精髓和祖先傳承系統缺乏認識,也對一些基本的民族文化的表現形式如刺繡、唱瑤歌、民族舞蹈等知之甚少。有的民族文化只傳內不傳外,當傳承人沒有后代,或者后代不愿意繼承時,文化傳承很可能就此終止。另外,部分地方存在重申報輕傳承和管理的現象,一些地方學校教育的傳承方式缺失,民族文化進校園力度需要加強。
四是民族文化流失嚴重。民族文化流失在百色瑤族聚居區(qū)是一個普遍現象。以建筑為例,原來百色瑤族傳統的房子主要是木式桿欄。隨著人們對居住環(huán)境的要求不斷提高,大部分地方的木瓦房已被水泥鋼筋的樓房取代。在這個過程中,傳統的建房工藝和建筑藝術大量流失。某地黨委、政府十分重視民族文化的傳承,為了保護瑤族建筑文化,曾想把一個有百年歷史的瑤族村寨整體保護下來,并將該村進行了異地安置。即使如此,也沒有辦法阻止群眾把傳統的木式桿欄房改為現代的樓房的行動。有的地方的瑤族群眾在房子改造時,也很想保留原來的民族元素,但是存在的問題也很難解決:一是木式桿欄主要使用木頭做建筑材料,現在已很難找到同等材質的木材;二是即使能找到傳統建筑所需的木材,也存在造價高的問題。有的地方在民族建筑改造建設過程中保存有少量的民族建筑因子,但是與原來傳統的桿欄式建筑相去甚遠。另外,人們在進行文化傳承和保護的過程中,會對原有的文化進行一定的改編,使得部分瑤族文化異化。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血脈,是民族成員的共有精神家園。同時,現代性是民族文化永恒的話題。百色瑤族文化的現代性建構,必須在準確把握歷史方位的基礎上,增強文化自信,傳承和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構建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統籌推進相關工作,努力營造開放的“熵減”環(huán)境,為實現新時代百色瑤族文化的中和位育凝聚磅礴力量。
首先,厚植民族自信、自覺與自強。民族發(fā)展的關鍵在于人,人心不齊,面對困難和各種變化沒有信心,實現民族中和位育就沒有可能。歷久彌新的優(yōu)秀傳統文化深刻影響著百色瑤族的發(fā)展,是百色瑤族構建共有精神家園的寶貴財富,也是民族發(fā)展壯大的滋養(yǎng)。百色瑤族之所以能夠在歷史變遷中堅守家園,站穩(wěn)腳跟,重要原因就是民族文化的薪火相傳,生生不息。百色瑤族的現代性建構必須從人心開始,聚焦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著力構建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讓民族自信、民族自覺、民族自強厚植每一位民族成員的心田。民族自信方面,百色瑤族在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獨有的民族精神。改革開放以來,百色瑤族的民族精神內涵得到了豐富和提升,如在修建凌云縣弄福公路過程中,人們不畏艱險、勇于創(chuàng)新、攻堅克難的精神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要努力增強本民族的底氣和骨氣,并將之化為民族前進的不懈動力。民族自覺方面,重點在培育文化自覺,正確對待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同化、異化、涵化現象,以廣闊的胸懷兼收并蓄,融匯百川,在正確認識本民族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守正創(chuàng)新。民族自強方面,應努力增強自我發(fā)展能力,自覺把民族的發(fā)展放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大局進行考量,最大限度地抑制不和諧因素的生成,促進民族文化的中和位育。
其次,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拋棄傳統、丟掉根本,就等于割斷了自己的精神命脈?!盵10]百色瑤族要有這樣的民族自覺。一是提高對傳承和創(chuàng)新民族優(yōu)秀傳統文化重要性的認識,從戰(zhàn)略高度重視民族文化傳承和創(chuàng)新問題,加強對文化選擇的建設性引導,讓文化傳承更好地服務民族中和位育。二是加大宣傳優(yōu)秀傳統文化力度,使更多人了解并發(fā)自內心地喜愛民族優(yōu)秀傳統文化。尤其要注意青少年的民族文化習得,重視各類學校的重要作用,把民族優(yōu)秀傳統文化融入各類學校的教學之中,激發(fā)起人們的民族自尊心和繼承、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自覺行動。三是發(fā)揮民間藝人的積極作用,在培養(yǎng)和造就一大批高素質的民族文化傳承人的同時做好民族文化的挖掘、整理工作,并積極吸納其他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因子推陳出新。當然,對民族文化的創(chuàng)新必須尊重文化母體,任何對文化母體的誤讀、歪曲、背叛都是與文化創(chuàng)新的初衷相悖的。四是用好國家力量與社會資本,注意用好國家關于發(fā)展繁榮少數民族文化有關規(guī)定的“政策紅利”,促進多方參與,多渠道、多層次地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
再次,構建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在一個民族發(fā)展過程中,民族精神是凝聚力的核心。構建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首要解決的是認同問題,在諸多認同因素中,文化認同的影響又是最根本和最深層次的。必須增強文化自覺,主動融入國家發(fā)展大局但不迷失自我,以準確的歷史定位尋得民族文化的良性發(fā)育。同時,2014年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明確要“積極培養(yǎng)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11],黨的十九大報告再次強調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12]。百色瑤族文化的現代性建構要緊緊圍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根本方向,有序開展民族意識良性調控,樹立正確的祖國觀、民族觀、文化觀和歷史觀,堅定不移地增強對中華民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要正確處理好中華文化與瑤族文化的關系,把增進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和弘揚瑤族優(yōu)秀傳統文化有效結合起來,努力營造開放的“熵減”環(huán)境和有序的精神家園,在澆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精神支柱的道路上譜寫瑤族文化發(fā)展的新篇章。
最后,統籌推進相關工作。百色瑤族文化的現代性建構需要整合各方面力量,綜合推進。各級黨委、政府要從戰(zhàn)略的高度重視民族文化的現代性問題,牢牢把握新時代民族工作的總目標、根本方向、根本途徑和社會團結規(guī)律,努力促進建構工作從碎片化走向系統化,從表層化走向內核化,從大水漫灌走向精準滴灌。要建立健全工作機制,將民族文化的現代性建構納入經濟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充分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集中全社會力量共同推進。要通過電臺、電視、報刊等媒體,廣泛宣傳民族文化工作的重要意義和民族文化活動,營造全社會關心、支持和參與的輿論氛圍。鑒于百色瑤族多聚居在邊遠山區(qū)、貧困地區(qū),要加大對這些地區(qū)文化建設的資金投入,建立健全財政扶持資金穩(wěn)定增長機制。進一步完善民族博物館、民族文化展示館等基礎設施建設,加強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名勝古跡、文物的保護和搶救,經鑒定有一定文物價值的民族文物應及時公布,切實加以保護。要加強對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挖掘、整理、研究和弘揚,幫助和指導各支系瑤族舉辦具有代表性的少數民族傳統節(jié)日,在城市建設和城鄉(xiāng)風貌改造中注意融入民族元素,打造民族文化特色街區(qū)、特色小鎮(zhèn)和特色村寨。實施民族文化精品戰(zhàn)略,鼓勵支持具有民族特色和時代氣息的優(yōu)秀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打造一批有影響力的少數民族文化藝術品牌。要特別重視文化產業(yè)的積極作用,大力培植民族文化龍頭企業(yè),逐步形成包括影視制作、文化展演、文化旅游、文化娛樂、文創(chuàng)產品等在內的瑤族文化產業(yè)群,以文化產業(yè)的繁榮發(fā)展促進民族文化的中和位育。
至此本文已經闡明,百色瑤族在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同化、異化、涵化現象如同自相似的分形世界,多層嵌套,螺旋上升,造就了絢麗奪目的文化瑰寶,澆筑了堅如磐石的民族精神,結成了石榴籽般的命運共同體。面對民族文化的現代性失位,需要我們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框架內,綜合運用多種手段,進一步密切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的關系,弘揚優(yōu)秀傳統文化,強化內在聯系、共同體特征和中華民族整體利益,實現民族文化的中和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