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堯
順延當代美術的步伐一路推進,我們可以看到各種類型的中國文化元素在近現(xiàn)代西方藝術展上屢屢出現(xiàn)并大受喜愛。從王廣義的政治波普與方力鈞的玩世現(xiàn)實主義敲開西方美術界大門并獲取成功后,借助中國元素去尋求國際認可的熱潮在本土藝術家群體里日益高漲。部分藝術家為跟從市場大勢開始從最鮮明的中國元素入手進行創(chuàng)作,更有甚者為迎合西方視野里的“文化誤讀”與“刻板印象”,對具有認知度和辨識度的國粹進行強調(diào)與濫用,最終使中國文化元素在失去本土語境的情況下遭受西方視野的審視與拆解。
在近期的美術界,蔡國強的一系列中國牌作品的展出引起了中西方評論家們的注意,針對這些展出作品的評價褒貶皆有。本文以蔡國強裝置作品《草船借箭》在海外展覽一事為例,試分析中國文化在藝術舞臺中扮演的三重角色,借以討論如何奪取中國當代藝術的評價權以及重新構建中國藝術發(fā)展前景的問題。
當在展覽館看到這艘被吊于空中的木船時,就可以大致猜測蔡國強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取舍與對中西方文化的一些理解。雖然不能完全斷定在選擇過程中他的真實想法,但單就《草船借箭》這個作品而言,可以看到他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中國文化的一些理解。
作品題材的框定與選擇往往能引導作品創(chuàng)作的走向,蔡國強對原始素材的認知與抉擇決定了作品構思的基礎。《草船借箭》這件作品的主體物與他的另一件藝術作品《把馬可波羅所遺忘的東西帶回威尼斯》相一致,都是使用了泉州船這個有一定歷史意義的交通工具。這類特征明顯的舊式木帆漁船作為蔡國強在泉州長大時留存的記憶碎片之一,被其轉(zhuǎn)化為了具有藝術家態(tài)度的藝術作品。泉州作為福建沿海城市,造船業(yè)和航海業(yè)都十分發(fā)達,這或許在蔡國強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將泉州船作為創(chuàng)作使用的材料也許是他對故鄉(xiāng)的留戀與對故鄉(xiāng)成就的肯定與贊許。
或許正如陳丹青所說:“他(蔡國強)雖然早已定居紐約,卻仍然以一種固執(zhí)的方式使自己活得像一個地地道道的福建泉州人。他毫不隱瞞自己的出身,并公開他與家鄉(xiāng)的關系,這種關系是智力的,更是內(nèi)心的,他的沉著與自信似乎源源不斷來自老家……我不知道哪位中國當代藝術家像他那樣真實地維系著自己與出身地的關系?!盵1]蔡國強將感受到的對于家鄉(xiāng)的情緒通過作品進行傳達,從歷史中挖掘理念,在對材料與形式的探索過程中完成了歷史遺留與人文精神的一次結(jié)合。
藝術家的視野與理念是與成長環(huán)境分不開的,藝術家自身對成長環(huán)境的感受與理解會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根基。當中國文化在藝術家心中以守門人姿態(tài)出現(xiàn)時,他將有效地防止西方文化過度滲入,在復雜的外界條件里,如何堅持作品的中國身份而不是被西方審美同化,將考驗所有本土藝術家對中國文化認識的深度。樹立民族自信心,利用文化的守門人角色去過濾不適當?shù)男畔?,抵御外來文化的強勢入侵,才能以文化自主的姿態(tài)重建中國當代藝術體系。
《草船借箭》作為一個裝置作品,其本身的藝術形式就源于西方,但其中涉及的中國元素又使外界將它定義為東方作品,這其實是中國文化在世界藝術領域進行吸收與借鑒的一個結(jié)果。
闡述中國內(nèi)涵的渠道并不僅限于中國本土的藝術形式,它作為一種文化是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去表達與呈現(xiàn)的。根據(jù)創(chuàng)作目的的不同,藝術家可以合理選材以表達思想,讓中國文化以溝通者角色出現(xiàn),不斷吸收優(yōu)質(zhì)的外來文化,填補與完善文化建構中的不足。
然而,在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溝通與交流的過程中,中西方文化的流通實際上是失衡的,中國藝術家必須在消化優(yōu)質(zhì)外來文化時小心謹慎,不能簡單地以外來文化作為基礎框架強行融入中國元素,使作品本身失去文化根基。事實上,西方在溝通中的優(yōu)勢地位已經(jīng)成就了它在文化實力上的優(yōu)勢地位,在西方發(fā)達國家強大的文化輸出中,藝術家能否讓中國文化以平等的姿態(tài)進行溝通將直接影響中國文化的話語自主權。
《草船借箭》本身講述的就是一個通過智取敵方武器來彌補自身實力不足的故事,而它的英文名更是直白地翻譯為Borrowing Your Enemy's Arrows,大意為“借用敵人的箭”,其核心理念為通過承受外界投射而來的攻擊,將這些攻擊消化成屬于自己的力量,才能以不亂陣腳的姿態(tài)獲取勝利。在當下中西方文化激烈碰撞之時,中國文化正如駛向大霧的船只在世界文化大潮中游動,唯有積極主動地將承受到的外界攻擊轉(zhuǎn)為自己的武器,才能在溝通世界的過程中成就自身。
事實上,藝術作品的文化價值并不取決于采用的藝術形式與藝術家的出生地歸屬,當中國文化不能發(fā)揮它的第三種角色,也就是傳播者這個角色時,作品本身就喪失了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當我們看到各類中國元素出現(xiàn)在作品中時,如果不能清楚地意識到中國元素只是中國文化的一個縮影,將淺顯的視覺形象當成真正的本體,就無法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正確的認知。
邵培仁在《傳播學》中提出:“一般來說,任何一個語言符號的意義都可以分為兩個層面:外延意義和內(nèi)蘊意義。所謂外延意義,是指語言符號體系中所固有的與客觀事物有代表性關系的意義。內(nèi)蘊意義是指人們在運用語言符號時所表達的與客觀事物無直接聯(lián)系的評價性意義?!盵2]《草船借箭》這個源于古典故事的作品雖然在外形上吻合這個古典故事的樣貌,但這件作品的文化價值是否經(jīng)受住原始語境的流失、是否實現(xiàn)了對文化信息的傳遞是存疑的。
眾所周知,杜尚的小便器是因為被放置在美術館才成為藝術品,樸實的耕作用具因為被展示于玻璃柜才擁有審美價值,這足以說明賦予一件作品意義很可能與展示環(huán)境有關。雖然藝術家的身份記憶可以影響其作品的生成,但當成品被置于新環(huán)境中接受大眾評價時,作品中攜帶的身份信息就有可能流失或是遭受誤讀。當這件指向中國歷史的藝術創(chuàng)作被置于海外環(huán)境后,我們很難確保海外觀看者擁有相關的認知與正確的審美能力,這時作品的解釋權卻已經(jīng)從作者的手里流向他們,他們或?qū)蝈e的解讀都將對作品產(chǎn)生不可磨滅的影響。
我們雖然可以從國人角度去欣賞這幅作品,可以深切體會其中的國人智慧與古典故事之美,但我們很難說蔡國強讓海外看客獲得的是瞬間的感官享受還是可品讀的歷史韻味。蔡國強賦予作品的期望也許是要以這艘木船的過去身份作為立足點進行創(chuàng)作,給予歷史中的木船以新的時代身份,但作品中的中國元素在缺乏原始歷史環(huán)境的情況下能否承接住深厚的歷史底蘊是難以辨別的。
當中國特殊的文化背景與深厚的歷史內(nèi)涵通過中國元素在世界范圍內(nèi)傳播時,如果任由中國元素脫離內(nèi)在意蘊,而僅僅成為一個視覺表征,將不能向世界傳遞中國完整的文化精神,這不僅僅是對藝術家的要求,也需要展覽體制的配合運作。
西方美術界在接受這件作品時,是出于文化上的認同,還是因為作品本身滿足了他們的文化獵奇?這艘異域感十足的漁船最終會在美術史上成為單純滿足視覺審美的觀賞品,還是成為承載中國文化向西方砥礪前行的旅人?這些需要歷史沉淀才能一一回答的問題可能使《草船借箭》在若干年后被重新評價。
在當下,我們不能百分百肯定《草船借箭》在西方美術界的成功是一次成功的文化輸出,還是一場討巧西方評論界的文化作秀,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國文化元素開始在影響國際市場,這種文化元素的繁榮既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如何在聲音嘈雜的國際舞臺上打響自己的招牌文化將決定今后文化推廣的方向。
在文化對外傳播的過程中,時刻要求本土藝術家抱有強烈的文化歸屬感,這種文化歸屬感不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而是一種對本土文化高度認可的積極心態(tài),即使吸收借鑒西方優(yōu)秀文化,也要將作品內(nèi)核牢牢抓在手心。
通過讓中國文化在交流過程中擔負起抵御外來文化入侵、與世界文化積極溝通、向外傳播優(yōu)秀民族文化這三大責任,使中國文化合理規(guī)避西方文化的強勢干擾,直至實現(xiàn)重構文化自信這個最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