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米一
據(jù)我的母親說,我出生在一個叫鄭十八的小村莊里,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十天后,我就被抱離這里,以至于我永遠認不全這個村莊的人,叫不出這個村莊山山水水的名字。在一個非常漫長的時期,我不愿意回到那個地方,因為陌生,絕對的陌生。陌生的雨落在陌生的屋頂上。
然而有兩件事在我的記憶里不可磨滅。一是祖母的葬禮。大雨滂沱,天地全是水汽。在鄭十八的曬谷場上,我哥在雨水的包圍中致悼詞,里面有一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p>
那時我還是一個學齡前兒童,書讀得稍微多一些后,我知道了這是唐人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名句。
另一件是一起情殺事件。仍然發(fā)生在我還沒有入學前。男事主是鄭十八村人,已婚有孩,女事主是一個叫下談畈村的女孩,未婚,美麗。他們同為公社衛(wèi)生院同事。他們選擇的情殺方式是用刀子捅入自己的身體,男事主死了,女事主被救活,結(jié)婚,生子,過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的人生。
我跟著大人們跑進了事發(fā)現(xiàn)場,窄樓梯,木地板。我看到了他們躺倒在地上的樣子,他們的血。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反復(fù)回憶起那兩件事的場景。雨中的葬禮,流血的情殺。我已經(jīng)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我的虛構(gòu)。我的村莊依靠這兩件事情在我的身體里活著,由此獲得詩意,獲得傳奇色彩。
電影《天堂電影院》的放映師艾費多勸小多多離開小鎮(zhèn):“不要在這里呆著,時間久了你會認為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蔽覜]有這樣的人生導(dǎo)師,我一出生就被動地離開了自己的“世界中心”,到別的村莊,別的小鎮(zhèn),到縣城,到市里,到一個南方的島嶼。海水和熱帶植物為我提供新的養(yǎng)分,我行走其中,帶著內(nèi)陸人的好奇和驚訝。
極致的藍,極致的綠。極致的炎熱,極致的盛開。極致的深,也極致的闊。
詩人必須出場。因為有遙遠的故土和家人,因為有南方的房子和蓬勃的生命。
在一次約稿的個人簡介中,我這樣介紹自己:“她,一只南方島嶼的寄居蟹,生活在榆亞路63號海底中立區(qū)。迷戀在黑暗中尋找和摸索,時而柔情似水,時而冷若生鐵,她和這個世界是一致的,用軟硬兼施對付著彼此?!?/p>
我的“世界中心”在哪里呢?也許在瓶子里,在海底中立區(qū),在任何地方,在我的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