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的詩歌精神與使命

新時代文學如何表現(xiàn)和影響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成為當下文學寫作和研究的重要課題。毫無疑問，新時代對文學的精神和使命有新的要求和呼喚，文學需要并且應該有自己嶄新的精神與藝術定位，敏銳而深刻地感受和表現(xiàn)時代的脈動，努力在滿足人民的精神文化需要和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方面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詩歌作為文學藝術中的重要體裁，在表現(xiàn)社會生活和人的精神情感等領域，有著獨特的表達優(yōu)勢?？v觀當代文學發(fā)展歷程，每一次重大的文學轉型，詩歌幾乎都扮演著“急先鋒”和“排頭兵”的角色，不單單在藝術觀念方面引領著當代文學的發(fā)展潮流，詩歌自身演進還能清晰地折射出文學與現(xiàn)實復雜多變的關系，是文學與現(xiàn)實關系最早的也最具“樣本”意義的“試驗品”。新時代詩歌依然繼續(xù)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保持著與現(xiàn)實最為密切的關系，“很少有詩人愿意對生活取旁觀的態(tài)度，他們都活在具體的生活中，被具體的生活所裹挾，也被具體的生活所塑造。他們普遍對此在的生活有一種強烈的熱愛，為此，他們所出示的理想，有著比許多小說更為結實、人性的面貌。這些年，在中國獨特的現(xiàn)實面前，詩人用詩歌發(fā)出了強有力的聲音——這種聲音不同于政府工作報告，不同于媒體報道，甚至不同于街談巷議，它是詩人關于這個時代的精神意見。在我看來，要理解當下的中國，這份詩歌意見不容忽視。”[1]因此說，新時代詩歌承載的精神和肩負的使命，是我們必須要清醒認識并給予充分重視的。

一

“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一場震古爍今的偉大事業(yè)，需要堅忍不拔的偉大精神，也需要振奮人心的偉大作品?！毙聲r代需要偉大的作品，但從當下的詩歌現(xiàn)狀來看，某些詩人只是僅僅滿足于書寫現(xiàn)實，或是“俯就”生活，在日常經(jīng)驗、凡俗生活中挖掘詩意，或是“透視”生活，將生活經(jīng)驗上升到“知識”的高度，總還欠缺一種對現(xiàn)實生活強有力的錘擊與追問，因而很難見到那種讀后“驚出一身冷汗”般的深邃作品?！按舐哉f來，我們時代的相當一部分作家和作品，缺乏對偉大的向往，缺乏對崇高的敬畏，缺乏對神圣的虔誠；缺乏批判的勇氣和質(zhì)疑的精神，缺乏人道的情懷和信仰的熱忱，缺乏高貴的氣質(zhì)和自由的夢想；缺乏令人信服的真，缺乏令人感動的善，缺乏令人欣悅的美；缺乏為誰寫的明白，缺乏為何寫的清醒，缺乏如何寫的自覺?！盵2]

造成當下詩壇缺乏崇高精神的原因很多，有人將其歸結為“后現(xiàn)代”的文化語境使然，認為當下時代的多元藝術理念必然使得詩人可以盡情釋放自己的藝術激情，詩歌不必再回到“集體興奮”狀態(tài)，也無須制造“轟動效應”，那種動輒“洛陽紙貴”的“全民”化行為對藝術本身來說未必是好事，因為我們曾經(jīng)有過太多這種藝術“劫難”的教訓，而在“個人化寫作”的大纛下追求藝術的差異與多元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選”，才是“王道”?，F(xiàn)在看來，這種觀點存在著對“個人化寫作”思想精髓的理解偏差。

真正的“個人化寫作”是以個人方式承擔著人類命運的訴求和文學探索的重任，要真正表現(xiàn)時代、社會、人類生存等“宏大”而“艱深”的問題，盡管源自于個人話語，但是一定要超越個人話語的。如果只是沉浸在“個人”狹隘的“小天地”而不思“自我拯救”，那么這樣的詩歌寫作將永遠是自戀自傲的“自我表現(xiàn)”。那種將詩歌視為自足的、“純文學”的、與政治無涉、與道德無關、與他人甚至讀者無關的寫作，終究是一種狹隘、瑣屑、缺少氣度的寫作，漠視當下的生存處境、逃離社會語境、拒絕道德與責任，必將使詩歌流于乏味和平庸?！叭魏螘r代都沒有、也不可能為詩歌寵兒提供一個全封閉的、完全自我生長的、自在自足的真空，而任何詩歌史從來也沒有提供過在這樣的真空中生長的、與它的時代了無擦痕的詩歌?！盵3]文學與時代、社會、人生、精神的遇合，是文學的一種“宿命”，在中國獨特的社會語境尤其是在新時代下更是文學“責無旁貸”的使命。

新時代需要文學為建設中國特色的核心價值而“上下求索”，需要為建構新時代的精神家園而“躬耕隴畝”，需要為建立正確的價值觀而“文以貫道”。包括詩人在內(nèi)的作家應該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和先倡者，書寫和記錄下人民的偉大實踐的足跡，讓自己的作品彰顯新時代的信仰之美和崇高之美。堅持以人民的需要為導向，追求詩歌的真善美的永恒價值，滋養(yǎng)人民的心靈、熏陶人民的情感、強健人民的精神才是當代詩人最應該傾心傾力的正道。

二

新時代的詩人要建構無愧于時代的獨立、清醒、深刻的寫作意識，堅守詩歌的寫作倫理，把詩歌創(chuàng)作視為可以幫助人們引起社會關注進而使之擺脫苦難獲得拯救的偉大行為，尤其是要將視野投諸那些需要同情、關心的弱勢與不幸的人群。詩歌沒有理由去選擇對他們的生活的疏離姿態(tài)，詩人更沒有理由放棄自己對文學精神價值的堅守與求索，“沒有價值體系的狀態(tài)就是一種心理病態(tài)”也許是對當下那些放棄現(xiàn)實關懷的詩人最響亮的“當頭棒喝”。詩歌應該執(zhí)著于探索生活與生存的意義，無所畏懼地抨擊丑惡和無聊，追尋精神的“真”，書寫靈魂的“深”。當下有許多人認為現(xiàn)在的“生活”早已“平淡無奇”，沒有了往昔歲月那種令人驚心動魄的“激蕩”，既沒有“朦朧詩”那種思想解放帶來的精神壓抑后的“爆裂”般的抒發(fā)，也沒有“第三代詩歌”那種市民文化初登舞臺時的“狂飆”與率性的自我展示，更沒有商業(yè)化肇始帶來的精神分化與“陣痛”，社會生活仿佛走入“靜水流深”的平凡時代，一切都只剩下沒有“激情燃燒”的“日?！薄Ｓ谑?，在凡俗生活的褶皺里翻揀、挖掘詩意，將“生存之外無詩”當作最高的信條，成為許許多多“日常主義”詩人共同的追求。

不可否認，將詩歌帶入生存現(xiàn)場、回到事物本身、注重生活細節(jié)還原的“日常寫作”絕對有其存在價值和意義，但關鍵在于，大多數(shù)的“日常寫作”無法保證詩歌在還原事物并“抵達事物本質(zhì)”這一“存在主義”詩學的最基本的要求。換言之，就是詩歌流于呈現(xiàn)生活萬象的表層而拒絕意義深度，將詩歌等同于對現(xiàn)實的復制，沉溺于“一次性寫作”的快感體驗，根本不具有使讀者再次閱讀的吸引力。它帶給讀者的只是片段化的感悟和自鳴得意的“小聰明”，談不上心靈的凈化與升華?！拔覀儠r代中種種消極的寫作和炫惑的文學之所以缺乏力量，就是因為他們只是滿足于與生活保持一種異化性質(zhì)的相似性與一致性，而缺乏質(zhì)疑并超越現(xiàn)實的內(nèi)在自覺和道德激情。換句話說，只有當作家擺脫外在生活的裹挾，勇敢地向生活顯示自己的獨立精神和道德立場的時候，我們才會有真正偉大的文學，我們的心靈才有可能感受到雄強的力量，也才有可能體驗到詩意的激情?！盵4]

新時代詩人要有把詩歌當作一項能促進人類生活進步的偉大事業(yè)，建構高遠而深邃的精神視域，培植介入現(xiàn)實的非凡勇氣，創(chuàng)作深具崇高道德感和批判意識的詩歌精品，拒絕淺薄的機智和虛飾的技藝以及濫情的撫摸，讓深蘊著悲憫和仁愛的詩歌在引領人們走出苦難與悲哀的處境時更有力也更堅定地執(zhí)著。新時代詩歌在“詩人何為”的呼告與質(zhì)疑中，逐漸表現(xiàn)出一種向“新人民性”寫作轉向的努力。

在這里，我們有必要對“新人民性”這一概念做一種全新的理解。過去我們一直把“新人民性”理解為“底層”的同義詞，也就是文學只有去表現(xiàn)那些“苦難、艱辛、被漠視”的弱勢群體的生活，才是對“新人民性”的最好詮釋。作為一個發(fā)展中國家，我們確實還存在著基數(shù)巨大的需要整個社會獻出仁愛、溫暖和關懷的底層與邊緣化群體，他們依然窘迫、艱難和無助的生活仍舊是我們這個社會暫時還不能消除的“傷”和忘卻的“痛”?，F(xiàn)在看來，“新人民性”還應該表現(xiàn)更為廣泛的人民精神，也就是人民在創(chuàng)造人類歷史進程中最值得表現(xiàn)與弘揚的歷史推動力，包括億萬勞動者在生產(chǎn)生活中所體現(xiàn)出的積極性、進步性和道德感等諸多層面。在中國社會發(fā)展進程中，作為社會主體的人民，永遠葆有高昂的理想主義、不屈的英雄主義和無私的奉獻精神。新時代詩歌理所當然有責任去表現(xiàn)人民在奮斗中的苦難、迷惘和壓力，同時也要表現(xiàn)他們在社會生活中的追求、理想、憧憬，這才是新時代詩歌對人民生活的最真實有力的介入和傳達。

無論是直接地“撫摸”凡俗化生活，或是對生活真實地“記錄、摹寫”，還是對生活“經(jīng)驗”的詩意轉化，其實詩歌一直沒有遠離生活，詩人在生活的“沙礫”中淘洗、提煉，依然是詩歌的“煉金術士”。新時代詩歌不僅要深刻地表現(xiàn)社會生活，而且還要通過審美來表現(xiàn)社會生活，也就是要在詩藝與現(xiàn)實之間達到平衡。一首真正的好詩，一定是內(nèi)容意蘊和藝術表現(xiàn)的完美結合。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動心，讓人們的靈魂經(jīng)受洗禮，讓人們發(fā)現(xiàn)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靈的美。”一切文藝作品必定是“按照美的規(guī)律造型”而創(chuàng)造出的審美作品。誠如吳思敬先生在探討“底層詩歌”寫作時所言：“偉大的詩歌植根于博大的愛和強烈的同情心，但同情的淚水不等于詩。詩人要將這種對底層的深切關懷，在心中潛沉、發(fā)酵，通過煉意、取象、結構、完形等一系列環(huán)節(jié)，調(diào)動一切藝術手段，用美的規(guī)律去造型，達到美與善的高度協(xié)調(diào)與統(tǒng)一。也許這才是面向底層的詩人所面臨的遠為艱巨得多的任務。”[5]

新時代詩歌追求“新人民性”，關鍵在于詩人是否真正地在“為人民”而寫作，這是檢驗詩歌能否真正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生活需要的最核心的標準。優(yōu)秀的詩歌應該具有開掘思想深度的耐心，同時具有真誠熱烈的態(tài)度和藝術探索的勇氣，唯其如此，方能使詩歌具備文質(zhì)兼美的品質(zhì)，才真正無愧于新時代的詩歌使命。

注 釋

[1]謝有順：《文學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海峽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96頁。

[2]李建軍：《必要的反對》，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166頁。

[3]楊遠宏：《暗淡與光芒》，王家新、孫文波編《中國詩歌九十年代備忘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85頁。

[4]李建軍：《必要的反對》，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201頁。

[5]吳思敬：《面向底層：世紀初詩歌的一種走向》，《南方文壇》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