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男
北宋《天圣令》中的《倉庫令》全部共計四十六條,其中宋令二十四條,唐令二十二條。在《天圣令》中,根據(jù)篇目的不同,宋令和唐令的令文數(shù)也不盡相同,《倉庫令》就占據(jù)了半數(shù)。黃正建先生認為《天圣令》中的唐令雖然是被認為開元二十五年(737)之后的條令,但是基本保留了開元二十五年令的原始形式。《天圣令》宋令被認為是北宋天圣年間(1023—1031)的法律條文,并不是唐令的直接使用。眾所周知,由于唐宋間的政治經濟變化非常大,宋令也并非是直接對唐令進行吸收利用,需要多方面考證推導唐令的內容,《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正》就便是基于多方面史料復原唐令的著作,書中通過大量引用文獻資料去盡可能還原唐令的真實面貌。對復原倉庫令來講,又不同于其他篇目,可以依據(jù)的史料有限,因此必須要逐句逐字地仔細復原。在倉庫令的復原中,有兩種主要方法 :第一,傳統(tǒng)史料是還原唐令的重要依據(jù),可以將史料中所確認的唐代倉庫制度并結合《天圣令》的體例,復原唐令;例如,所復原唐令第三條便是以《唐六典》《舊唐書》等傳統(tǒng)史料為基礎結合《天圣令》內容進行的。第二,在唐代史料中不能確定的,在現(xiàn)有的日本令中能夠找到相似之出,根據(jù)日本《養(yǎng)老令》來嘗試復原的唐令。宋令與同宋令相似的《養(yǎng)老令》,兩者的內容如果一致,可以作為依據(jù)直接復原唐令,例如,所復原唐令第二條便是參考宋令2與《養(yǎng)老令》第二條。如果兩者不一致,那么需要去辨別這種差異是唐宋之間產生的還是唐日之間產生的。對于令文的復原,需要在唐日、唐宋雙方的制度差異基礎上對令文內容進行探討。
從宋令推導唐令的內容,同上述兩種方法相似。第一,通過《唐會要》《唐六典》等史料來追溯唐代倉庫制度。在唐代史料中,有許多和宋令內容相似的記載。其中《天圣令·倉庫令》宋令第2、9等條目與唐代史料中的某些內容相似,可以作為唐令復原的直接依據(jù)。第二,日本令中存在著同《天圣令》中內容相似的內容,如宋令第1、2、5、17、18、20等條目與《養(yǎng)老令》第1、2、3、11、6、14等條目內容相似。日本令和宋令都是繼承唐令,宋日之間并沒有直接的繼承關系;因此,宋令和日本令的共同點應是雙方從唐令中直接繼承的部分,但是,在唐令復原中,關于宋日令文之間的差異,就需要去辨別是唐、宋、日之間的差異。就以上兩種方法舉例,《天圣令》倉庫令中宋令5“諸倉屋及窖出給者,每出一屋一窖盡,然后更用以次者。有勝附帳,有欠隨事理罰。府庫亦準此?!盵1],就是關于倉庫出給附帳的條令。宋令5的內容同時在《唐令拾遺補》中復原了倉庫令第六條?!短屏洹肪硎拧端巨r寺》“諸倉”條有相似記載“諸倉監(jiān)各掌其倉窖儲積之事;丞為之貳。凡粟出給者,每一屋、一窖盡,剩者附計,欠者隨事科徵;非理欠損者,坐其所由,令徵陪之。凡出納帳,歲終上于寺焉?!盵2],也可以從史料上進行佐證。比較三組史料可知,《養(yǎng)老令》與《唐六典》分別記載“隨事徵罰”與“令徵陪之”,宋令5是“隨事理罰”,應是因為宋令避諱將“徵”改成了“理”,但是內容上與其他兩組史料是相近的,因此,這些組成宋令條文的唐令被認為是基本存在的。雖然天圣倉庫令在官職上不同以及由于避諱等而產生了字句上的差異,但是宋令部分仍然可以推定同內容唐令的存在。
有關于唐代倉庫基本體系參考《唐律疏議》卷十五廄庫律19損敗倉庫積聚物條疏文 :“倉,謂貯粟麥之屬。庫,謂貯器仗綿絹之類?!盵3]其中,“倉”指的是谷物的倉,“庫”指的是貯藏器仗類的“庫”。唐代的倉庫大體上分為“倉”與“庫”。在地方州縣收納糧食的正倉、向兩京運輸途中的轉運倉以及長安的太倉和洛陽的含嘉倉都是屬于“倉”的系統(tǒng);收納庸調的“庫”則包括中央的左右藏庫以及地方的武器庫等。
宋令繼承發(fā)展唐令的條文主要是關于倉庫的基本運用,包括收納、出給、管理。換句話說,是谷物相互之間的換算規(guī)定以及給祿的支給規(guī)定等細則。唐代后期安史之亂后,由于兩稅法的實施使得稅制有了較大的改變,宋令則被認為是在此期間唐令關于倉庫運用規(guī)定的選擇再編寫。唐宋間的倉庫管理的根本方法沒有變化,因此用條文取舍選擇的形式由唐令向宋令轉移。倉庫令篇目本身以及對于倉庫實際操作的直接聯(lián)系所帶有的實務性,能夠合理說明令文排列的順序。在《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正》倉庫令復原篇中,將宋令的排列中插入了唐令,以此為基礎分成了“倉”與“庫”兩部分。其中“倉”的部分被分為倉庫建設規(guī)定、以倉庫令為中心的規(guī)定以及其他規(guī)定三個部分;“庫”則分為庫管理制度規(guī)定和庫的雜規(guī)。從《天圣令》的構成上可以看出唐宋倉庫制度,具有合理及實用性;并且,從宋令對于唐令的繼承發(fā)展來看,以倉庫的運行管理為中心的令文則更加簡化。
關于日本倉庫令的討論,多以《養(yǎng)老令》為依據(jù)。關于《養(yǎng)老令》之前的令文,參考《令集解》中宮位令第8兵庫大藏條可知,《大寶令》中應是有關于倉庫令內容的記載。但是,從現(xiàn)有史料中很難考證《大寶令》的倉庫令條文。在之前的《近江令》是被認為《大寶律令》的基礎,但是,《近江令》是單行法令的集合體且內容完全不明。在已散佚的《飛鳥凈御原令》條文中,明確知道包括倉庫令在內有二十二篇,其中一部分的令文規(guī)定可能殘存在《日本書紀》等史料當中。例如,關于大藏、內藏的規(guī)定,不過,至少到天武朝(631—686)大藏官就已經存在了,在《日本書紀》持統(tǒng)七年(693)四月辛巳條中記載了內藏的出納官被處罰的事情,這表明當時“倉”的管理體制逐漸地體系化和法律化。
倉庫令是收納賦稅的主要依據(jù),《飛鳥凈御原令》或與《大寶令》的管理體系應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面是天武持統(tǒng)朝傳入的《禮記》對于《飛鳥凈御原令》在收納方面產生影響,另一方面后期律令格式的引入使得日本改變了稅收的內容與方式。從倉庫制度等方面來看,7、8世紀的倉庫管理制度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這個變化也能反映出倉庫體系法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雖然《飛鳥凈御原令》是否是《大寶令》之前階段的整備型法典還不太明確,但是作為從唐令繼承而來的體系性法令,《大寶令》作為最基本的唐代體系法令是毋庸置疑的,這為《養(yǎng)老令》的產生奠定了基礎。
過去的唐日令文比較方法,基本上強調雙方的差異。由于唐代與日本的社會存在差異,唐日之間的倉庫制度也有較大的差異。但是,比較《天圣令》與日本令就會發(fā)現(xiàn),在日本所必須遵守的多數(shù)規(guī)定,在《天圣令》中確實存在著。那么,有關比較就不能僅僅關注差異也要關注共通點,這樣或許可以推導出唐日之間新的繼承特點。
《天圣令》中的倉庫令包含不行唐令共計四十六條,而日本養(yǎng)老令的倉庫令只有二十二條。如果整理出與唐令內容相似的宋令,唐代倉庫令大概包括四十條,日本令中有半數(shù)是繼承唐令。把現(xiàn)有的養(yǎng)老倉庫令與宋令相比較,日本令與宋令有許多重復的部分,那些令文內容在日本令中幾乎沒有大規(guī)模修改過的例子。
唐日或者是宋日之間的令文由于沒有在制度上進行大的改變,雖然日本令中存在具有日本特色的令文,但是總體倉庫運用管理制度仍是模仿唐代制度。律令制以前就有的倉庫制度與傳入的唐代倉庫令相結合,是日本倉庫令的一個特點?,F(xiàn)有《養(yǎng)老令》中的多數(shù)與宋令相對應,宋令繼承并發(fā)展了以倉庫的基本管理運用制度為中心的唐代倉庫制度。從宋令與日本令的類似關系上來看,唐日之間的繼承也應是相同的。也就是說,日本倉庫令同唐宋之間的繼承關系相差無幾,也是繼承并發(fā)展了以基本的倉庫運營管理制度。實際上,與宋令內容相似的日本令在倉庫的管理運行規(guī)定上適用于8世紀的日本。基本上,日本令在制定的時候是選取唐令中能夠適用于當時日本的令文,不必要的就沒有繼承下來。唐日之間令文條數(shù)的差異也能夠體現(xiàn)這一觀點。日本倉庫令的制度實施利用可以快速適用的條文,這同唐宋之間的繼承理由是相同的,即同樣追求實用性。
有關唐令的篇目,倉庫令在田令與賦役令之后廄牧令與關市令之前。關于這種篇目順序,菊池英夫是這樣歸納的 :“田土的規(guī)則、勸農政策→賦稅特征→收納物的倉庫管理→官牧的管理→官物交易的市場管理”[4]。在唐代,倉庫只不過是國家制度上的一個機關并發(fā)揮相應的職能,但是,在日本令中,倉庫令在公式令之后,僅僅從篇目順序來說明是比較困難的。唐日之間的倉庫位置的不同能夠反映出一些情況。日本令中的倉庫是在以實際收支為前提之下運用實施,物資的維持是最優(yōu)先的事情。從唐令到日本令的繼承發(fā)展來看,并不是單純地對于唐令進行刪減選擇,而是慎重地選擇并制訂倉庫管理法令。從倉庫的作用來看,唐宋之間的繼承與唐日之間的繼承就不一樣了。
《延歷交替式》和銅元年(708)閏八月十日太政官符 :“太政官符,大稅者,今自以后,別定不動之倉,以為國貯之物。國郡司等各稅文及倉案,注其人時定倉。后檢校欠,征所連署人?!盵5]這便是有關“不動之倉”的規(guī)定?!独m(xù)日本紀》和銅七年(715)四月壬午條中為了把握稻谷的貯存量而規(guī)定了“租倉”?!洞髮毩睢分蟮膫}庫制度,建立了以貯存為目的的“不動之倉”和“租倉”。具體來說,確立了以在國郡(地方)設置的正倉的整備與管理系統(tǒng)。倉庫令本身分為“倉”“庫”兩種,沒有倉庫位置的相關規(guī)定,從令文來看,倉庫令的制度意圖對于地方的限制是很有限的。在倉庫令的規(guī)定中,關于存貯的令文具有重要作用。《倉庫令》中有關于正倉(大倉稅)的規(guī)定,即通過國郡司來整備正倉管理體制,從而用國郡的機構來確立了“租”的收納管理體系。在唐代,地方倉以正倉來命名,《通典》卷二十六職官八太府寺卿常平署 :“凡天下倉廩,和糴者為常平倉,正租為正倉、地子為義倉?!盵6]收納正租的倉被稱為正倉,起源于秦代的縣廷倉廩,漢代,“兩漢有倉曹史,主倉庫”[7],在郡設倉,地方官來管理。唐代初年實行租庸調,在全國設置倉來收納正稅,被稱作正倉?!杜f唐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戴胄傳中記載了貞觀元年(627)義倉的設立 :“先是,每歲水旱,皆以正倉出給,無倉之處,就食他州,百姓多致饑乏?!盵8]貞觀年間就在地方設置正倉。關于日本的正稅(大稅)的收納,《令義解》儀制令18元日國司條 :“官物者,郡稻也。正倉者,正稅也?!盵9]《令集解》同條中的解釋為 :“官物,謂依諸條為君稻也。正倉,謂正稅也。或云,官物,謂動用,正倉,謂不動者,為劣也?!盵10]《令集解》賦役令6義倉條 :“問,義倉之意。答,取富人物,賑給貧人。謂之義倉也。大稅,謂之正倉也?!盵11]“正倉”就是收納實施以及正稅的代稱,收納正稅的倉被稱為正倉。關于正倉的說法應是來源于唐代。
唐代倉庫令是倉庫管理的基礎法令,能夠呈現(xiàn)出倉庫管理的基本面貌,宋、日同時繼承發(fā)展唐代倉庫令內容,倉庫令逐漸從嚴格的律令化趨向于實用性。日本倉庫令較大地繼承了唐代倉庫令,選取了在日本可以適用的令文來構成法令的同時也形成了適合本國發(fā)展的倉庫制度。但是,唐日或者是宋日之間的倉庫本身在支配體制上所處的位置不同,因此,在倉庫的實際應用方面需要進行更加深層次的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