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
鵝先生坐在二樓窗前,窗子上半拉著長長的窗簾。鵝先生習慣每天傍晚坐在窗前的小茶幾邊喝一杯大麥茶。
從窗子的一角,鵝先生向外窺看:只見黃鼠狼先生正吃力地爬到樓前的一棵樹上,又爬到一根伸進院內的樹枝上,顫顫巍巍的……
黃鼠狼先生從那兒試了幾下,“撲通”一聲跳到院內的地面上,似乎壓制著摔疼的叫聲,翻滾了幾下,然后一瘸一拐地溜進了儲藏室。過了一會兒,只見他用一只小口袋背著什么東西出來,來到院門口悄悄打開大門跑了……
唉,真不容易??粗S鼠狼先生漸漸消失在暮色里的老邁身影,鵝先生嘆了口氣:“黃鼠狼先生是越來越爬不動樹了?!?/p>
兩個月前,鵝先生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每到周末,黃鼠狼先生必定光臨。但鵝先生并沒有采取防范措施,例如把儲藏室鎖起來,只是把兩個可以孵出小鵝的蛋收起來,其他的蛋則聽之任之。鵝太太有點兒生氣,可又無可奈何。
后來鵝先生做了兩架梯子,一架搭在墻外,一架搭在墻內。
從此之后,每天傍晚,他都能看著黃鼠狼先生不用再爬樹,而是借助梯子爬進來。他偷的不多,每次只有一個鵝蛋。他溜走時也不再走大門,而是繼續(xù)使用梯子。他還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呢。
這樣又過了四個多月,天氣漸冷,已是深秋。有一個周末,鵝先生在儲藏室里特意放了一件棉衣和一雙棉鞋,然后他滿意地看到,進來時披著破破爛爛的單衫的黃鼠狼先生,把棉衣棉鞋也拿走了。
鵝先生喝著大麥茶,感到分外暖和。
黃鼠狼先生又來了一次,然后接連三周,都沒有再出現(xiàn)。他最后一次來時,身影更佝僂了,背著那個布袋爬梯子都沒爬上去,只好又從大門溜出去……想到這兒,鵝先生擔憂起來。黃鼠狼先生不再出現(xiàn),他的生活好像少了點什么,就像……嗯,少了大麥茶一樣。每次從窗后看到黃鼠狼先生,鵝先生的大麥茶就格外有味兒,現(xiàn)在卻很奇怪,茶還是原來的茶,卻覺得干澀寡淡。
又一個周末,鵝先生喝著那無味的大麥茶,一直等到夕陽的最后一縷光線在原野上完全消失,也沒能等到黃鼠狼先生。正在惆悵和不安,忽聽大門被人叩響,鵝太太領進一只小黃鼠狼先生,后者顯得彬彬有禮。
“尊敬的鵝先生,晚生奉父親之命,請您去寒舍一趟。因為身體原因,很抱歉他本人來不了啦。哦,您一定知道家父是誰……不好意思,每個周末,他都要到貴處,悄悄帶走一點東西……家父的邀請出于誠心,請您一定撥冗前去?!毙↑S鼠狼先生說。
鵝太太嚷道:“千萬不能去……一個偷盜成性的家伙,會安什么好心……”
鵝先生趕忙擺擺手制止了她。
“大嬸也可以一塊去,”小黃鼠狼先生說,“我們竭誠歡迎?!?/p>
鵝先生決定去一趟。他到儲藏室挑了五個大鵝蛋用布袋裝起來帶著。鵝太太氣得直跺腳,可又擔心鵝先生,只好和他同行。
他們隨著小黃鼠狼,穿過了被凄清的半月照亮的原野小路,走了很長時間,來到一幢城堡似的建筑前。立即有黃鼠狼仆人給他們打開了那鑲著繁復黃銅花紋的大門。
鵝太太和鵝先生都很吃驚。這座大房子里,擺滿了各種豪華用品,僅那金燦燦的碩大吊燈,地上描繪著的漂亮圖案的華麗瓷磚,就是鵝先生夫婦從來沒有見過的。許多門把手、餐飲器皿和畫框,似乎也是金子或銀子做的。
在一間臥室里,他們見到了黃鼠狼先生。他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他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握住鵝先生的手,握得很緊:“謝謝您,鵝先生。我們雖然總是打交道,卻素未謀面??墒桥R終,我想見見您……就讓我說說這件事——我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有一次我看到您在喝茶,就跳進您家里偷走一只鵝蛋,在您眼皮底下,我猜您會出來制止,起碼會斥責我一頓。可您沒有,讓我從您眼皮底下溜走了。不知怎么,我竟喜歡上了這種事,每到周末,我就坐立不安,好像不去您家一趟,在您的面前偷只鵝蛋,生活里就缺少了……缺少了某種重要的東西。唉,我貪婪地享受著您的每一次無聲的大度、縱容、款待和憐惜,就像暢飲美酒,不能自拔。從您家回來,我變得很開心、很愉快,這能讓我一周內都沉浸在某種幸福之中。如果沒有這樣的游戲,我的多病之身,活不了這么長時間。謝謝您。也謝謝您和夫人能不辭辛苦光臨這里,請滿足一個不久于人世者最后一個心愿:接受我百倍千倍于那些鵝蛋價值的報答。不……不,那些比金子還要貴重的鵝蛋,我永遠也報答不了……”
“謝謝您的好意,黃鼠狼先生,我不能接受您的饋贈。因為您每天傍晚來我家來偷——不——來拿鵝蛋,我是看在眼里的,我覺得您給我?guī)砹藰啡ぁ<热晃铱匆娏?,又沒有制止,那么您就不算偷,何況后來我知道您身體越來越不好,就算我送您的得了……”
聽了鵝先生的話,黃鼠狼先生的眼角滾出一顆大大的淚珠……
一二三摘自《賣星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