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俊
(北京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北京 100089)
錢鍾書研究的第一大類是傳記生平資料匯集和研究,如孔慶茂的《錢鍾書傳》、朱傳譽編的《錢鍾書傳記資料》、楊絳的回憶錄《我們仨》、吳學昭整理的《聽楊絳談往事》、宋以朗的《宋家客廳:從錢鍾書到張愛玲》。第二類是回憶文集、紀念文集和研究集刊,如韓石山編的《和錢鍾書同學的日子》《錢鍾書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楊聯(lián)芬編的《錢鍾書評說七十年》、謝泳編的《錢鍾書和他的時代》、馮芝祥主編的三輯《錢鍾書研究季刊》。第三類是錢鍾書專項研究成果,如許龍的《錢鍾書詩學思想研究》、季進的《錢鍾書與西學》、臺灣汪榮祖的《槐聚心史:錢鍾書的自我及其微世界》。此外有《陳寅恪與錢鍾書:一個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胡曉明)《陳寅恪與錢鍾書》(刁生虎)這類研究論文。第四類是對錢鍾書筆記、札記的整理出版。這主要指《錢鍾書手稿集》《錢鍾書文集·容安館札記》《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第五類是錢鍾書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在當時的各類中英文刊物上發(fā)表的文章以及他生前不同時期留下的大量詩作。這五類研究資料相互印證,在原始文獻資料與評價論述研究資料這兩個層面推動錢鍾書研究發(fā)展。對錢鍾書筆記、札記的研究(而不僅僅是資料整理)是錢鍾書研究的空白,而對錢鍾書《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1》的研究是錢鍾書文學思想也是我國英國文學研究的空白。
1935年9月中旬錢鍾書攜楊絳抵達英倫,入牛津大學??巳貙W院攻讀英國文學,直到1937年8月離開英倫赴法國巴黎游學。他在1936年2月4日英文筆記的《飽蠹樓讀書記》中寫道:“與絳約間日赴大學圖書館讀書各攜筆札露鈔雪纂聊補三篋之無鐵畫銀鉤虛說千毫之禿是為引?!?錢鍾書,2014:5)接著,他在1936年3月30日的《飽蠹樓讀書記》中寫道:“心同椰子納群書金匱青箱總不如捉要釣玄留指爪忘筌他日并無魚?!?錢鍾書,2014:201)1936年夏錢鍾書與楊絳赴巴黎小住,離開時他在《英文筆記》中引用陸游詩句“病里正須周易,醉中卻要離騷”抒懷。
錢鍾書記英文筆記,初衷是為了記錄在牛津大學博德林圖書館博覽群書的龍津鳳聲,但是這種隔日赴圖書館閱覽鉤抄的習慣一直延續(xù)到離開英倫之后的歲月。根據吳學昭及德國漢學家莫芝宜佳(Monika Motsch)、莫律祺(Richard Motsch)等協(xié)助楊絳整理完工、由商務印書館2014年首次印刷出版的《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1》的編排順序,錢鍾書在牛津期間的英文筆記主要指該三卷本第一卷和第二卷前半部分,即整個英文筆記第一號(No. 1)至第五號(No. 5)。它們以原初質樸、筆意汪洋、隱而不宣的方式表現(xiàn)了一種極其獨特的知識和思想存在的方式、一種知識和思想跨文化流動遷徙的樣態(tài)——棲居于公開出版、收藏的英文書籍文本與錢鍾書公開發(fā)表的文章和出版的書籍文本之間的私人文本,類似于他所關注發(fā)掘的中國古代家常體文本。
這五冊英文筆記總計205條,表面上處于靜止、孤立、散亂狀態(tài),實際上卻有著自身內在的秩序、核心和生命。它們不僅以別樣存在的方式言說著筆記主人的思想和精神生命的燭影梅香,而且絲絲縷縷地透露出筆記主人投入了濃厚興趣、精心選擇的跨文化的文學對象的生命律動。這個對象以英國現(xiàn)代文學為亮點,現(xiàn)代文學研究和評論為旨要,西方哲學、心理學和史學等多學科知識為延伸旁枝。因此本文從皮埃爾·布迪厄的文化生產場理論視角,通過知識現(xiàn)象還原法,聚焦錢鍾書牛津英文筆記呈現(xiàn)的現(xiàn)代風中的倫敦文學景觀的四個維度:(1)英國現(xiàn)代主義文學景觀;(2)英國現(xiàn)代詼諧諷刺文學景觀;(3)現(xiàn)代英國文學研究和評論景觀;(4)英國文學認知的圖示化結構。
《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1》總計摘錄了25位現(xiàn)代主義人物的29部作品。這些作品包括:T.S.艾略特(T. S. Eliot)的《圣林》、維維安·德·索拉·平托(Vivian de Sola Pinto)的《羅切斯特》、理查德·沃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的《文學研究與評論》、埃德蒙·戈斯(Emund Gosse)的《文學肖像》、哈羅德·尼科爾森(Harold Nicolson)的《斯文朋與波德萊爾》《保羅·魏爾倫》、亞瑟·沃(Arthur Waugh)的《傳統(tǒng)與變化》、亞瑟·蘭塞姆(Arthur Ransome)的《倫敦德波希米亞》、弗蘭克·哈里斯(Frank Harris)的《當代肖像》、C.K.斯科特-蒙克里夫(C. K. Scott-Moncrieff)的《馬塞爾·普魯斯特:英文頌詞》、德斯蒙德·麥卡錫(Desmond MacCarthy)的《肖像》《經驗》、邁克爾·薩德利爾(Michael Sadlier)的《布爾沃全景》、門羅·薩基(H. H. Munro Saki)的《克洛維斯編年史》、喬治·穆爾(George Moore)的《伊斯特·沃特斯》、W. S.毛姆(W. S. Maugham)的《探索者》、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鉻黃》《目的與手段》、J.C.斯夸爾(J. C. Squire)的《書評》、赫伯特·喬治·詹金斯(Herbert Jenkins)的《夜總會》、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Alfred Douglas)的《奧斯卡·王爾德與我自己》《阿爾弗雷德·道格拉斯自傳》、埃德溫·繆爾(Edwin Muir)的《緯度》、J.S.西蒙茲(J. A. Symonds)的《古希臘詩人研究》、歐內斯特·A.博伊德(Ernest A. Boyd)的《鑒賞與貶評》、艾弗·布朗(Ivor Brown)的《棕色研究》、E.V.盧卡斯(E. V. Lucas)的《穿過布雷默頓》、帕特里克·布雷布魯克(Patrick Braybrooke)的《埃德蒙·戈斯考》和F.W.梅特蘭(F. W. Maitland)的《萊斯利·斯蒂芬生平與書信》。
理查德·沃爾丁頓是詩人、小說家、評論家、編輯,與龐德(Ezra Pound)的意象派、勞倫斯(D. H. Lawrence)夫婦和T.S.艾略特多重交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他與現(xiàn)代派女詩人希爾達·杜麗托(Hilda Doolittle)結婚,與龐德、T.E.休姆(T. E. Hulme)并肩開辟意象派潮流,評論溫漢姆·劉易斯(Wynham Lewis)的詩作,并與福特·馬多克斯·福特(Ford Madox Ford)頻繁聯(lián)系。1915年后他一度與勞倫斯夫婦成為近鄰密友。沃爾丁頓對剛出道的艾略特愛護扶持,讓艾略特接替他在《利己主義者》的編輯職位,并將他介紹給《泰晤士文學副刊》的編輯布魯斯·里齊蒙德(Bruce Richmond)。1910年后龐德、勞倫斯和艾略特聲名鵲起,他深度參與,功不可沒。艾弗·布朗則以反現(xiàn)代主義的姿態(tài)來評價龐德和艾略特。維維安·德·索拉·平托是勞倫斯的首席研究專家,也是一戰(zhàn)桂冠詩人西格弗里德·沙遜(Siegfred Sassoon)的密友。
身為評論家和編輯的恩內斯特·A.博伊德不僅編輯愛爾蘭小說家喬伊斯(James Joyce)和詩人葉芝(W. B. Yeats)的作品,而且對其進行評論。埃德蒙·戈斯少年時是小說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密友。出道時任大英博物館助理館員。經朋友介紹進入“先拉斐爾兄弟會”這個文雅圈子。他不遺余力地將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Ibsen)的戲劇翻譯介紹到英國。在1910、1915年全力解決了困居倫敦的葉芝和喬伊斯的生計之苦。因此,透過博伊德和哥斯,我們窺見了倫敦現(xiàn)代主義文學風潮中愛爾蘭文學復興的風景。哥斯的權威評論家無疑是帕特里克·布雷布魯克(Patrick Braybrooke)。錢鍾書閱讀的正是布雷布魯克的《埃德蒙·戈斯考》。
錢鍾書切入的倫敦文學景觀與劍橋“使徒社”及倫敦的“布魯姆斯伯里小組”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愛爾蘭人弗蘭克·哈里斯既是小組的圈內人,又在圈外廣交朋友,熟知圈子內外的文壇秘聞趣事。由他操筆記錄的《當代肖像》揭示了眾多文人才子和名流不為外人所知也不為正史所載的八卦。例如他筆下的蕭伯納面孔瘦削多骨,因為他凡事愛追根究底。達爾文走紅時,身邊圍著一群嚼舌女士,似蜜蜂叮在一碟子糖塊上。錢鍾書閱讀涉獵的德斯蒙德·麥卡錫橫跨“使徒社”和“布魯姆斯伯里小組”,與斯特拉奇、羅素等都是老朋友。與喜歡八卦的哈里斯不同,G.E.穆爾則是這個群體的精神領袖。難能可貴的是,錢鍾書還從圖書館挖出了為弗吉尼亞·伍爾芙的父親萊斯利·史蒂芬(Leslie Stephen)作傳編撰的評論家F.W.梅特蘭的傳世之作《萊斯利·史蒂芬生平與書信集》。錢鍾書自然不會漏掉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這位出了名的乖張風流的時髦人物以及圍在他身邊的傾慕者。他兩度摘抄王爾德的同性戀情人阿爾佛雷德·道格拉斯的《自傳》。還不忘搜羅深受王爾德藝術理論和風格影響的著名短篇小說家門羅·薩基的作品。在英文筆記中錢鍾書閱讀摘抄的其他現(xiàn)代主義名家包括毛姆、奧爾德斯·赫胥黎等。
倫敦文學景觀中對法國現(xiàn)代主義情有獨鐘的人物無疑是哈羅德·尼科爾森。他是職業(yè)外交官,同時也是作家和評論家。他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Vita Sackville-West)——20世紀20年代倫敦文學場的知名女作家、前衛(wèi)女性、弗吉尼亞·伍爾芙的同性戀密友。受維塔影響,尼科爾森涉足文學評論和創(chuàng)作,在法國現(xiàn)代主義詩人的傳記研究和創(chuàng)作領域里獨樹一幟,為法國現(xiàn)代主義詩人如魏爾倫(Paul Verlaine)、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圣-伯夫(Sainte-Beuve)乃至英國作家拜倫和司文朋寫傳立名。蘇格蘭作家C.K.斯科特-蒙克里夫以翻譯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小說而聞名。龐德專門翻譯了法國象征派詩人雷米·德·古爾蒙(Remy de Gourmont)的詩。
對倫敦現(xiàn)代前衛(wèi)先鋒風尚最權威的評論人物無疑是集評論家、記者、作家于一身的亞瑟·蘭塞姆。他1907年問世的那本《倫敦的波西米亞》是了解倫敦的波西米亞文學藝術群體史實、代表人物、逸聞趣事的捷徑。但是構成倫敦現(xiàn)代主義文學景觀的另一重要部分是那些出入各種先鋒文學圈子、掌握出版社和文學期刊話語權的出版商和編輯。這也是錢鍾書牛津英文筆記的另一個亮點。弗蘭克·哈里斯開始時靠給《倫敦新聞晚報》(LondonEveningNews)、《雙周評論》(FortnightlyReview)、《星期六評論》(SaturdayReview)做編輯而揚名倫敦文壇。20世紀知名小說家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父親亞瑟·沃是第一個為詩人阿爾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立傳的作家,曾為黃色期刊《黃書》(YellowBook)首期撰稿,長期任《紐約評論家》(NewYorkCritic)記者,主筆《每日電訊報》(TheDailyTelegraph)的文學評論欄目。20世紀的前30年他一直是查普曼與霍爾出版社(Chapman and Hall)的總經理和董事長。邁克爾·薩德利爾是有名的現(xiàn)代藝術和文學手稿收藏家。他收藏的現(xiàn)代藝術品包括德國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還將俄羅斯現(xiàn)代主義畫家和美術理論家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論表現(xiàn)主義抽象藝術的《論藝術中的精神》翻譯成英文。1914年該譯文的節(jié)選刊登在漩渦派文學雜志《爆炸》上。除了擔任過康斯特布爾與魯濱孫出版社(Constable & Robinson)經理外,他還是安妮女王出版社(Queen Anne Press)發(fā)行的《書籍指南》(后來更名為《書籍收藏家》)的總編和撰稿人。
J.C.斯夸爾在20世紀20年代倫敦文學場中是一方人物。他最早開始為《新時代》(TheNewAge)做評論,1912年左右被任命為《新政治家》(NewStatesman)的文學編輯,兼為該刊做評論(包括評說勞倫斯的新小說《虹》)。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時他已升任該刊的執(zhí)行編輯,在倫敦文學出版業(yè)中掌控了實力雄厚的人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到1934年他一直擔任《倫敦水星》(LondonMercury)的編輯。他周圍形成的文人圈子被“布魯姆斯伯里小組”戲稱為“斯夸爾黨”(Squirearchy)。弗吉尼亞·伍爾芙諷刺他粗俗,令人生厭。T. S.艾略特認為斯夸爾一派必是現(xiàn)代主義的災難,指責他利用《倫敦水星》,用新聞式的流行評論來污染倫敦文學場。其實文人間的口水仗暴露的無非是先鋒派的小雜志與順應大眾市場消費的期刊之間的不同取向和策略,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主義作家群體的生存之道。例如赫伯特·詹金斯1912年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赫伯特·詹金斯出版公司。這家小眾出版社積極適應讀者群不斷變化的品位,別具慧眼地發(fā)現(xiàn)文學新秀。他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最受歡迎的是以偵探馬爾科姆·塞奇(Malcolm Sage)為核心人物的系列短篇偵探故事。愛德華·維拉爾·盧卡斯16歲時開始給英國布萊頓的一位書商當學徒,后來受雇于《蘇塞克斯每日新聞報》(SussexDailyNews)。然后他到倫敦碰運氣,加入《全球晚報》。1904年他開始加入幽默雜志《笨拙》(Punch)。同時在近15年的時間里他也是梅休因出版公司(Methuen and Co.)雇傭的專業(yè)審稿人,最終于1924年主掌該出版公司。
這就是錢鍾書英文筆記中隱在的英國現(xiàn)代主義鮮活、動態(tài)、立體多維的圖景。這種對英國20世紀上半葉文學生態(tài)的零距離感受和記載甚至擴大到現(xiàn)代主義群落之外,打上了錢鍾書特有的文學風格烙印。
《錢鍾書手稿集·外文筆記1》中隱匿的第二個文學景觀是19世紀末以來飲譽文壇的英國現(xiàn)代詼諧幽默文學。筆記中這個群體的作家作品包括:托馬斯·安斯蒂(Thomas Anstey)的《旅行伙伴》《墜落的偶像》《布蘭克利家的男人》、杰羅姆·克拉普卡·杰羅姆(J.K.Jerome)的《三懶閑游記》、J.B.莫頓(J.B.Morton)的《焰火》、W.W.雅各布斯(W.W.Jacobs)的《鹽港》、W.L.喬治(W.L.George)的《陌生人的婚禮》、約翰·巴肯(John Buchan)的《固執(zhí)先生》《羊島》《向歷險者致敬》《三個人質》《早上的法庭》、薩基(H.H.Munro Saki)的《克洛維斯編年史》、巴里·潘(Barry Pain)的《幽默故事集》、A.P.赫伯特(A.P.Herbert)的《神圣的僵局》、H.C.貝利(H.C.Bailey)的《算命先生》、P.G.沃德豪斯(P.G.WodeHouse)的《幽默世紀》《我的男仆吉夫斯》;菲利普·格達拉的(Philip Guedalla)的《革命先輩》、E.V.盧卡斯(E.V.Lucas)的《穿過布雷默頓》。
托馬斯·安斯蒂原名托馬斯·安斯蒂·格斯里(Thomas Anstey Guthrie)。這位劍橋畢業(yè)的才子以幽默故事《父子替身》(1882)一舉成名,此后發(fā)表的《黑色貴婦犬》《彩色維納斯》《墮落的偶像》《賈伯吉·B.A.先生》《來自孟加拉的勇敢者》持續(xù)奠定了他的文名。他是《笨拙》雜志的重要成員,在《笨拙》上發(fā)表了自己的代表作《謬論》和《竊賊比爾與C》。
杰羅姆·克拉普卡·杰羅姆初出道時靠演戲和寫劇本謀生。1889年他根據自己新婚蜜月體驗而寫成的《三人同舟》融喜劇情景與泰晤士河為一體,出版后立刻產生轟動效應。此后20年間該書銷售超過百萬冊,且被改編為電影、電視劇、廣播劇、舞臺劇甚至音樂劇。此君曾接替吉普林(Rudyard Kipling),負責編輯《懶漢》(TheIdler)雜志——一份滿足紳士階層悠閑嗜好、以插圖版諷刺故事為特色的月刊。1893年他自辦《今日》(To-Day)雜志。后來根據到德國旅行的經歷寫過《三人同舟》的姊妹篇《三懶閑游記》。
J.B.莫頓的幽默文名靠他從1924年至1975年長達50年的時間內以筆名“比奇科默”(Beachcomber)為《每日快訊報》(DailyExpress)的《閑話》專欄撰寫稿件。小說家伊夫琳·沃認為他具有英格蘭人天生的最充沛的喜劇細胞。他步入文壇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基于對戰(zhàn)爭親身體驗的小說《帕特尼的理發(fā)師》。同時他開始在《星期日快報》(SundayExpress)上開出每周專欄。值得一提的是他編寫的《閑話》專欄是如此引人入勝,以至于BBC將其錄制成18期節(jié)目,從1989年至1994年連續(xù)播出。更值得關注的是,在倫敦文學場中,莫頓屬于J.C.斯夸爾的圈子,又混跡于希萊爾·貝洛克(Hilaire Belloc)的圈子“切斯特頓-貝洛克圈子”(the Chesterton-Belloc Circle)。
W.W.雅各布斯擅長寫作幽默短篇,尤以收入短篇小說集《游艇女士》中的恐怖故事《猴子的爪》(1902)最受歡迎。雅各布斯的文筆頗有狄更斯遺風。W.L.喬治在法國巴黎出生長大,成年后才回到英國,成名作包括小說《玫瑰床》《晨之子》。約翰·巴肯貴為加拿大總督,位列貴族男爵,卻以《三十九級臺階》(1915)和其他冒險故事享譽文壇。薩基是詼諧作家赫克托·休·門羅(Hector Hugh Munro)的筆名。他的詼諧、淘氣甚至驚恐故事肆意諷刺英國愛德華時代的社會文化。他一方面受到奧斯卡·王爾德、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和R.吉普林影響,另一方面又影響了P.G.沃德豪斯等一代人,是與美國的歐·亨利(O. Henry)并駕齊驅的英國短篇幽默故事大師。薩基給《每日快訊報》(DailyExpress)《晨郵報》(MorningPost)等作過記者。巴里·潘的文筆風格是詼諧模仿和輕淡幽默。他最初給《康希爾雜志》(CornhillMagazine)做編輯,發(fā)表短篇《百扇門》,后來為《笨拙》和《閑話者》(Speaker)撰稿,受雇于《每日紀事報》(DailyChronicle)和《黑與白》(BlackandWhite)。同時他在1896-1928年是《溫莎雜志》的固定撰稿人。羅伯特·史蒂文生將他比作莫泊桑。A.P.赫伯特1910年8月在《笨拙》上發(fā)表了題為《維納斯的石頭》的組詩,此后定期為《笨拙》撰稿;同時也開始在《觀察家》(TheObserver)《名利場》(VanityFair)上發(fā)表文章。1924年他應邀加入《笨拙》編輯陣營。他在《笨拙》上刊出的文章針對英國立法和司法制度,以法律報道或評論的形式發(fā)表諷刺文章,代表作包括《判例法中的離奇案件》《國稅局對薄黑鱈魚》。H.C.貝利專寫偵探短篇故事,多發(fā)表在《冒險》(Adventure)《埃勒里·奎因秘聞雜志》(ElleryQueen’sMysteryMagazine)等雜志上。其筆下第一個系列圍繞類似福爾摩斯的醫(yī)學偵探福星雷吉。這些故事陰暗,情節(jié)多涉及謀殺、警界腐敗、金融欺詐、虐待兒童、司法不公等內容。第二個系列圍繞的核心人物是偽善律師約書亞·克朗克,揭露的是地方政治中的鉤心斗角、腐敗欺詐。代表作是1935年出版的《陰沉天之秘》。
P.G.沃德豪斯是20世紀英國最受歡迎的幽默小說大師之一。他的早期小說以學校題材為主,后來轉向喜劇題材。他筆下備受讀者歡迎喜愛的喜劇人物包括笨拙型的伯迪·伍斯特和他精明世故的男仆吉夫斯、遲鈍型的埃姆沃斯爵士及布蘭丁斯·卡斯爾、饒舌多嘴的“元老”和馬利納先生。伍德豪斯的喜劇幽默經典以英格蘭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為背景,雕琢的是一幅遺世獨立的童話般生活畫卷,字里行間流淌著輕松自如、豁達開朗的生活情趣。伍德豪斯既擁有查爾斯·狄更斯和查爾斯·卓別林那種展現(xiàn)個體對社會的喜劇式反叛的才能,又能充分地汲取英國文學先輩大師的菁華。此外他為美國音樂劇的發(fā)展和好萊塢演藝也做出獨特貢獻。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及之后,他長期與美國同行合作,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百老匯音樂喜劇。20世紀30年代他又參與好萊塢電影劇本的創(chuàng)作。他一生多產,出版了90多本書、40個劇本、兩百多篇短篇小說。
進入錢鍾書視野的近30位現(xiàn)代英國文學研究和評論家包括:T.S.艾略特、維維安·德·索拉·平托、愛德華·尚克斯(Edward Shanks)、理查德·沃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奧利弗·埃爾頓(Oliver Elton)、查爾斯·哈羅德·赫福德(Charles Harold Herford)、艾弗·埃文斯(Ifor Evans)、約翰·丘頓·柯林斯(John Churton Collins)、亞瑟·托馬斯·奎勒-庫奇(Arthur Thomas Quiller-Couch)、愛德華·道登(Edward Dowden)、愛德蒙·戈斯、歐文·白壁德(Irving Babbitt)、范·威克·布魯克斯(Van Wyck Brooks)、奧洛·威廉姆斯(Orlo Williams)、哈羅德·尼科爾森、恩內斯特·博伊德、伯頓·拉斯科(Burton Rascoe)、德斯蒙德·麥卡錫(Desmond McCarthy)、弗蘭克·亞瑟·斯溫納頓(Frank Arthur Swinnerton)、J.C.斯夸爾、喬治·亨利·劉易斯(George Henry Lewes)、J.W.H.阿特金斯(J. W. H. Atkins)、喬治·圣茨伯里(George Saintsbury)、詹姆士·拉弗(James Laver)、愛德華·道登(Edward Dowden)、科文垂·帕特莫(Coventry Patmore)、約翰·阿丁頓·西蒙茲(John Addington Symonds)、亞瑟·賓漢·沃克利(Arthur Bingham Walkley)、艾弗·布朗(Ivor Brown)、蒙納·威爾遜(Mona Wilson)。這些文學評論家和研究者可分為:現(xiàn)代主義主流群體中的文學評論家、現(xiàn)代主義文學場中依附于各類刊物且交往多元龐雜的文學評論家、大學中的文學研究者、維多利亞時代的知名文評家、影響力弱的評論家。而其中不少評論家同時又是詩人、作家和編輯。
主流現(xiàn)代主義評論家分屬于艾略特-龐德群體、布盧姆斯伯里小組、斯夸爾圈子、愛爾蘭文學復興圈子。艾略特不僅是整個現(xiàn)代主義先鋒群落的領袖,也是舉足輕重的大評論家,其文評思想被美國新批評派奉為圣經。其名篇如《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玄學派詩人》《哈姆萊特和他的問題》等都收入錢鍾書閱讀的《圣林》。沃爾丁頓在文學編輯和評論方面的影響和作用可從他參與的文學刊物編輯狀況中得到證實。1914—1916年他是《利己主義者》的文學編輯和專欄作家,后來成為《泰晤士文學副刊》的法國文學編輯。1919—1921年他與艾略特、劉易斯、奧爾德斯·赫胥黎等同為倫敦文學季刊《圈子》(Coterie)的編委會成員。“布盧姆斯伯里小組”成員德斯蒙德·麥卡錫1917年加入《新政治家》刊物,做戲劇評論,1920年升任該刊文學編輯。在該刊上他長期開辟周專欄。1928年他的興趣從《新政治家》轉到其他刊物,擔任過《生活與文雅》(LifeandLetters)的第一編輯,做過《新季刊》(NewQuarterly)《目擊者》(EyeWitness)《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Times)的文學編輯。其文學評論和隨筆包括《宮廷劇院》《群像》以及錢鍾書沒有來得及閱讀的《戲劇》《劇院》。J.C.斯夸爾最先與《新時代》(TheNewAge)結緣,1909年在該刊發(fā)表諷刺文,后來持續(xù)在該刊發(fā)表評論文章,其中一篇就是評論勞倫斯的新作《虹》。他1912年成為該刊文學編輯,1917—1918年任執(zhí)行編輯。借此他掌控了一個資源龐大的文學出版陣地。1919—1934年間他還任過月刊《倫敦水星》的編輯,與約翰·米德爾頓·默里(John Middleton Murry)編輯的《雅典娜神廟》(TheAthenaeum)競爭。其可圈點的文學評論和選集包括《詩歌與波德萊爾之花》《現(xiàn)代詩人詩作選》《戲劇家莎士比亞》。恩內斯特·博伊德無疑是愛爾蘭復興運動的吹鼓手評論家。他1916年的評論專著《愛爾蘭文學復興運動》(Ireland’sLiteraryRenaissance)最先將愛爾蘭文學復興定義為民族運動,將喬伊斯、葉芝奉為精神拓荒者。他其他有影響的評論包括《鑒賞與貶評》《當代愛爾蘭戲劇》《真實的和想象的肖像》等。
愛德蒙·戈斯無疑是現(xiàn)代主義批評闖將的前輩。他率先將挪威戲劇家易卜生譯介到英倫。1884—1890年他在劍橋大學三一學院教過英國文學。他在托馬斯·格雷(Thomas Gray)、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約翰·多恩(John Donne)、杰里米·泰勒(Jeremy Taylor)、柯文垂·帕特莫爾(Coventry Patmore)等英國17、18世紀作家研究上造詣很高,是《大不列顛百科全書》1911年版的文學編輯。他的批評力作有《十七世紀研究》《十八世紀文學史》和《現(xiàn)代英國文學史》。弗蘭克·斯溫納頓提攜過奧爾德斯·赫胥黎、利頓·斯特拉奇等文壇弄潮人,又與約翰·高爾斯華綏(John Galsworthy)、阿諾德·本尼特(Arnold Bennett)等老派作家交好。他最先給查圖與溫德斯出版社(Chatto & Windus)做編輯,1929—1932年間給《真理》(Truth)《倫敦晚報》(LondonEveningNews)做文學評論,1937—1943年給《觀察家》(TheObserver)做文學評論。他最負盛名的評論之作是《喬治時代的文學場景》。其他有價值的著作是《R.L.史蒂文森:批評研究》和研究文學書籍出版業(yè)的《作者與書業(yè)》《書籍評論與批評》《書商的倫敦》《手稿歷險記》。
此外,是一批與現(xiàn)代主義陣營關聯(lián)度不高,棲息于各類出版社、文學期刊和文學評論欄目,在現(xiàn)代文學評論中謀職抒趣的文學評論家。愛德華·尚克斯1912—1913年做過《格蘭塔》(Granta)的編輯;1919—1922年為《倫敦水星》(LondonMercury)做文學評論;1928—1935年是《標準晚報》(EveningStandard)的首席作家。傳世之作有《蕭伯納》《愛倫·坡》《R.吉普林:文學與政治觀研究》。詹姆士·拉弗在牛津新學院時就薄有詩名。畢業(yè)后在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謀生,業(yè)余為各類期刊撰寫書評、劇評、戲劇翻譯等,還一度在大學開過英國文學課程和藝術課程,有《劇院設計》《奧斯卡·王爾德》傳世。同樣在戲劇表演和評論領域有建樹的是亞瑟·賓漢·沃克利,他出道時與蕭伯納在《星報》(TheStar)共事;在《泰晤士報》做過長達26年的戲劇評論。除了戲劇評論,他晚年還在《泰晤士報》上發(fā)表對簡·奧斯丁、約翰遜博士、狄更斯、蘭姆的評論文章。其評論思想盡可從《戲劇評論》中掬取。艾弗·布朗同樣熱衷戲劇評論。他最先為《新時代》撰稿,1919年在《曼徹斯特衛(wèi)報》(TheManchesterGuardian)謀得差事,并在1923年成為《星期六評論》(SaturdayReview)的戲劇評論員,1926年成為利物浦大學戲劇藝術講師,1929年受聘為《觀察家》的戲劇評論員。20世紀30年代他成為飲譽英國傳媒界的戲劇評論家,并順理成章在1939年被任命為皇家文學學會戲劇教授。布朗老成持重,不愿追隨現(xiàn)代主義時髦叛逆之風,對艾略特、龐德等多諷刺挖苦。
第三類是大學的文學研究學者。這些學者包括:維維安·德·索拉·平托、艾弗·埃文斯、奧利弗·埃爾頓、查爾斯·哈羅德·赫福德、約翰·丘頓·柯林斯、亞瑟·托馬斯·奎勒-庫奇、喬治·圣茨伯里、愛德華·道登。平托長時間(1938—1961)任諾丁漢大學英語系教授,其主要學術影響是D.H.勞倫斯研究。埃爾頓在曼徹斯特大學做講師時發(fā)表《奧古斯丁時代》(1899),引起學界關注。此后的1901—1925年間在利物浦大學擔任英國文學教授,負責完成四卷本《英國文學通覽》,勤于研究密爾頓、丁尼生、亨利·詹姆士等作家。赫福德先后在威爾士大學學院、曼徹斯特的維多利亞大學任教授,最大的學術貢獻是為本·瓊森(Ben Jonson)立傳,編輯了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11卷《本·瓊森作品集》。亞瑟·奎勒-庫奇受業(yè)于牛津大學三一學院,又在統(tǒng)一學院任教職。早期批評系列文章是《批評歷險》,編輯了16、17世紀英國抒情詩人詩選《金萃集》,后來還編輯出版了扛鼎之作《牛津英詩集:1250—1900年》。此外,他編輯整理了《源自古法語的睡美人及其他童話故事》。成名后的奎勒-庫奇1912年被任命為劍橋大學英國文學“國王愛德華七世教授”,成為劍橋英文研究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喬治·圣茨伯里做過曼徹斯特文法學校校長,為《學苑》(TheAcademy)撰寫過評論文章,在長達十年里為《星期六評論》效力,最終于1895年成為愛丁堡大學修辭與英國文學教授。他在英國文學研究領域的成就有:18卷的《約翰·德萊頓作品集》,《伊麗莎白朝文學史》《19世紀文學史》《英國文學簡史》及三卷《批評史》。愛德華·道登1867年開始在愛爾蘭都柏林大學任英國文學教授,其專長之一是莎士比亞研究,著述包括《莎士比亞、思想與藝術》《威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他最受矚目的成果是詩人雪萊的傳記《雪萊生平》。
筆記也包括美國大學中的文學研究者,如歐文·白壁德、范·威克·布魯克斯、伯頓·拉斯科等。錢鍾書對白壁德的新人文主義之嫻熟了解自不在話下。布魯克斯曾獲美國第二屆非小說類國家圖書獎、1937年度普利策歷史獎,甚至在1944年登上《時代雜志》封面。維多利亞時代的文膽評匠包括喬治·亨利·劉易斯、科文垂·帕特莫、約翰·阿丁頓·西蒙茲。至于筆記中摘錄的奧洛·威廉姆斯、J.W.H.阿特金斯和蒙納·威爾遜等基本是知名度不高的文學研究者。其中,奧洛·威廉姆斯著有《波西米亞:巴黎的浪漫》,阿特金斯著有兩卷本的《古希臘羅馬文學批評簡史》,蒙納·威爾遜在簡·奧斯丁研究領域有專著留世。
通過對錢鍾書英文筆記上述三維景觀的重構,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數量龐雜、散亂的筆記在深層結構上有著明確、系統(tǒng)的英國文學認知圖示化結構。這反過來又表現(xiàn)了錢鍾書的文學觀。布迪厄在《文化生產場》中指出: “……在特定時刻的文化生產場中銘刻的客觀可能(例如經濟的或象征的利益)只有通過‘職業(yè)’‘抱負’和‘前程’才變得有作用,處于活躍狀態(tài)。通過構成習性的感知和評價圖示化結構來感知、評價它們?!?Bourdieu, 1993: 64)因此我們不能僅僅關注表層文學文本或現(xiàn)代藝術家、作家和知識分子孤立的成長過程,而是應分析他們怎樣獲取、占據、守護文化生產場中的象征文化位置,認識與這些位置對應的、產生特定習性的特定社會狀況。文化生產場的空間分隔、不同參與者的位置、文藝作品的類型和風格、參與者的社會歸屬及習性,構成了相互關聯(lián)、相互影響和相互制約的圖示化結構。
以三維景觀為表征,這個深層的英國文學認知圖示化結構包括以下五個主要緯度:表層的各類文學文本;由單個作家結成的文學團體或群體及其內外人際關聯(lián)網絡;作家與各類文學出版物、出版商、編輯之間的關聯(lián)網絡;以現(xiàn)代主義和詼諧諷刺為典型特征的文學風格及其與文學團體和群體的審美取向、品味和價值取向的內在文化生產關系;以文學出版物為喉舌的文學評論家和相對獨立且與文學場漸行漸遠的大學中的文學研究者。借用阿君·阿帕杜萊(Appadurai,2003:25)在《全球文化經濟中的分離和差異》中使用的核心概念“景觀”(scape),這五個緯度構成了英國文學的多維多元景觀。但是與阿君·阿帕杜萊的斷裂觀不同,錢鍾書勾連的文學景觀之間交織著連接與分離、同質與異質兩類張力。例如,文學文本與作家、作家團體、出版商、編輯、風格、審美品位、評論家之間是連接、同質關系。而不同類型、風格的文學文本、不同團體、不同出版商之間,依附于文學出版物的文學評論家與學院派文學研究者之間卻是分離、異質關系。兩類張力左右下的文學景觀都以倫敦為英國現(xiàn)代文學場的中心(同時也是世界文學空間的中心之一)。幾乎所有作家都聚集到這里,所有有影響的出版商和文學刊物都集中在這里。倫敦成了作家成名、作品成為經典的必由之地,成了品味和風格的裁判所,成了作家文人問鼎文學圣壇的樂園,成了作家文人積累文化象征資本的中心。
依據上述英國文學認知圖示化結構,我們發(fā)現(xiàn)錢鍾書以獨特的筆記銘寫方式在形而下意義上踐行了一種獨特的文學觀——扎根文學實踐主體生命境遇、文學實踐群體交往網絡、文學生產和消費流程、文學風格和審美品位、文學評論和闡釋的動態(tài)、多維文學觀。文學成了一個全息生命過程——在特定的文化情景中,遵循特定的文化和社會生產規(guī)則,依賴特定的文學體制化實踐,信奉特定的美學主張,實現(xiàn)生命向精神化世界超越的進程。這個精神化的世界,這個純粹讓生命融入歷史并達到卓絕的境界,就是無阻無礙的詩學及文明的周流存續(xù)。這種隱含的文學觀在約十年后問世的《談藝錄》中終于從隱匿的狀態(tài)變?yōu)轱@在的言說。借助對中西詩學的打通燭照,他揭示出詩藝最內核的“心”和“理”的趨同相通——異類互補,異中證同。“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錢鍾書,1984:1)
其實作為一種未公開在文學場中流通的、隱匿狀態(tài)的、原始的也是最樸質地刻寫知識和思想印跡的文本,錢鍾書的英文筆記與他在20世紀40年代的《圍城》和《談藝錄》構成了三類文本。這三類文本無論是在時間、文類、文本在世界中的存在和棲居樣態(tài)還是在文學場中的流通狀態(tài)上,都使我們在異類互補、異中證同的原理基礎上,確證錢鍾書英文筆記中隱匿的英國文學圖示化結構及文學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