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姜夔在紹熙二年(1191 年)正月,應范成大之邀,離開了合肥,前往蘇州與之一晤。
范成大雖比姜夔要年長近30 歲,但因為他很喜歡姜的詩文、詞曲,是以一認識,就與他結成了忘年交。
范成大不僅以前做過很大的官,當過禮部尚書、參知政事(相當于副宰相)。更在其為官的一路上,曾經(jīng)北使幽燕,冒著被金人殺害的危險,向金索求北宋諸帝陵寢之地,并請更定受書之儀,不辱使命;南宅交廣,知靜江(今桂林)兼廣西經(jīng)略安撫使,使當?shù)氐拿裆玫搅撕艽蟮母纳?;西入巴蜀,知成都,在與吐蕃的數(shù)次交鋒中,守土有功;東薄鄧海,知明州(今寧波)兼沿海制置使,大力整頓海防,使海盜不敢來犯,復知建康(今南京),時遇大旱,特調軍米二十萬石,以賑災民,并奏請朝廷,減收貢米五萬石,在度過災年之后,又大興農(nóng)田水利建設,受到了百姓的交口稱贊。同時,他自己也是一個詩文大家,與尤袤、楊萬里、陸游,并稱為“南宋中興四大詩人”。是以姜對他更是懷有一種十分崇敬的心理。
姜夔一到范府,行過拜見之禮,即給范成大獻上了一首《雪中訪石湖》:
雪矸如玉城,偏師敢輕犯。
黃蘆陣野鶩,我自將十萬。
三戰(zhàn)渠未降,北面石湖范。
先生霸越手,定目一笑粲。
范成大也馬上就回了他一首《次韻姜堯章雪中見贈》:
玉龍陣長空,皋比忽先犯。
鱗甲塞天飛,戰(zhàn)逐三百萬。
當時訪戴舟,卻訪一寒范。
新詩如美人,蓬蓽愧三粲。
之后,范成大又將自己新修成的《梅譜》一卷拿了出來,讓姜夔過目,并請姜以其園中的梅花為題,創(chuàng)作一支新曲。于是,姜夔就作了《暗香》和《疏影》兩支新曲以進之——
《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屠锵喾?,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隨后,又在這兩支詞曲前加了這樣一個小序:
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二妓肆習之,音節(jié)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由此可見,范成大在看到姜夔的這兩首詞和曲子之后,是何等的激賞,并馬上就讓府中蓄養(yǎng)的樂班拿回去,認真領會其中的要義,編造成舞,加緊排練。
姜夔的這兩首詞,在詞史上可以說是大大的有名,張炎就曾在他的《詞源》說:“詩之賦梅,唯和靖一聯(lián)(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已,世非無詩,無能與之齊驅耳。詞之賦梅,唯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
幾天后,范成大又在府中擺下一桌酒席,請姜夔前來觀看范府樂班表演的《暗香》和《疏影》。
范成大有個很喜歡的歌伎,名叫小紅。那天的領唱者,正是小紅。她不光歌唱得好,舞跳得也好,長相更是可人。姜夔看著看著,便不由得看呆了,并只顧著為她的表演擊箸助興,竟連范成大幾次端起酒杯,示意他飲酒,都被他忽略了。而那小紅也是不時地將一雙俊眼往那姜夔的身上瞄。
兩人之間的這種眉目傳情,自然都被范成大盡收了眼底。而范也是一個有真性情的人,想他們一個才子、一個佳人,如果能在一起,也是一段佳話,遂將小紅送給了姜夔。對此,姜夔當然也是感激不盡了。
姜夔又在范府小住了幾日,然后就告別了范成大,大雪中,扁舟載美,踏上了歸途。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所引的那首《過垂虹》:
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但史書中關于姜夔和小紅的記載,只到這里就徹底地沒有下文了。他們后來怎么樣了,我們并不清楚。
紹熙四年(公元1193 年),姜夔又在杭州結識了世家公子張鑒(南宋名相,同時也是抗金名將張浚的孫子)。張家在杭州和無錫都有大量的田宅,他對姜的才華也非常的欣賞,見姜都已經(jīng)快40 歲了,還是一介布衣,就想出錢給為他買個官。但一向都很清高的姜夔,卻不愿用這種方式進入仕途,便婉言謝絕。但此后,仍經(jīng)常以清客的身份出入張家,與張鑒及其兄弟們相互唱和。
慶元二年(公元1196 年),妻子、兒子都死了的蕭德藻,被他的侄子蕭時父接去了池陽養(yǎng)老,姜夔在湖州沒了依靠,隨后也舉家遷到了杭州,從此依附張鑒,再沒做過任何遷徙。
慶元三年,已經(jīng)43 歲的姜夔曾向朝廷獻了《大樂議》和《琴瑟考古圖》,希望能獲得一官半職,但卻沒能引起朝廷的重視。兩年后,他又向朝廷獻了《圣宋鐃歌鼓吹十二章》,這次,朝廷倒是破格給了他一個參加進士考試的機會,但他仍是未能考中。至此,他也徹底打消了入仕的念頭,就這樣以布衣終老了。
張鑒可以說是姜夔晚年最好的知己,也多虧了他,姜夔才在杭州過了幾年比較安隱的日子,自己也曾說他與張鑒“十年相處,情甚骨肉”。
嘉泰二年(公元1202 年),張鑒去世,沒了這個大靠山,姜夔的生活也頓時陷入了困窘之中。屋漏偏遇連陰雨,也就是在這一年,杭州發(fā)生了一場大火,二千零七十多間民房被燒毀,姜夔原本就挺窮的家也被這場大火燒了個一干二凈。那以后,他的日子過得就更加艱難了,60 多歲還不得不為了生計四處奔波。
嘉定十四年(公元1221 年),67 歲的姜夔突發(fā)中風,病死于其在杭州的家中。姜夔死后,被葬在了杭州錢塘門外西馬塍,辦喪事的錢,還是他的幾個朋友幫忙湊的……
后人有詩悼之曰:
姜郎未仕不求田,依賴生涯九萬箋。
種國禾載珠璣肯分我,北關當有合肥船。
又:
除卻樂書誰與葬,一棋一硯一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