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地理學的觀照與探尋
——“大西北文藝”研究高端論壇綜述

鐘海波

2019年10月12日，由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研究》編輯部及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聯(lián)合主辦的“大西北文藝”研究高端論壇在陜西師范大學文匯樓舉行。來自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陜西省社科院文學藝術研究所、陜西省作協(xié)、中山大學、蘭州大學、鄭州大學以及西北師范大學等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四十余位專家、學者出席此次會議，共提交論文43篇。

“大西北文藝”在現代中國的社會變遷和文化發(fā)展中曾經扮演過舉足輕重的角色，其意義非同尋常。本次論壇由上午的主題發(fā)言和下午的分會場討論兩個環(huán)節(jié)構成，從“文學地理學視野下的‘大西北’ 書寫”“中國文學的‘大西北’想象”“‘大西北’文藝現象、作家作品研究”“陜甘寧文藝研究”以及“‘大西北文藝’研究的過去、現狀與未來”等五個議題，全方位探尋“大西北文藝”的文化與文學精神，總結其在發(fā)展過程中的經驗與教訓，并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尋找新的學術增長點。

一、文學地理學視野下的“大西北”書寫

“大西北”獨特的地理風貌和人文景觀常常成為現當代文學重要的表現對象，使得漫漫黃沙、遼闊草原、奔涌的黃河、悠揚的駝鈴、奇異的風俗、質樸的人民構成了一道動人的文學風景。西南大學文學院胡安定副教授在報告《作為國族風景與消費景觀的風景》中，關注張恨水以“大西北”為背景的小說《燕歸來》《小西天》，指出作家通過人物的行旅描寫真實的地理景觀，將西北納入國家內部差序發(fā)展的空間格局。張恨水在作品中將西北表述為中華民族誕生、發(fā)展、繁盛的根源所在，并且為了抗日動員，通過描寫觀景儀式，賦予歷史名勝新的意義。同時，小說努力以日軍侵華為背景，將一個落后而又具有同質性的西北納入完整統(tǒng)一的中國版圖當中。

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院長李繼凱教授與博士生胡冬汶在報告《文學地理視域中的西北書寫》中，分析了茅盾20世紀40年代創(chuàng)作的有關“大西北”的散文作品。他們運用文學地理學的理論方法，集中論述茅盾筆下的西北書寫及其代表作的經典性。他們認為，茅盾的西北經歷帶給他獨特的生命體驗，使他在散文創(chuàng)作方面取得了佳績，寫下《白楊禮贊》《風景談》等名篇。

西北民族大學文學院張向東教授的報告《抗戰(zhàn)期間文人西遷與“大西北”的發(fā)現》，以《西北考察日記》為研究對象，認為顧頡剛在抗戰(zhàn)時期以歷史地理學家的知識與視角，對“秦隴”風景乃至“大西北” 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進行了細致的考察與描寫。顧頡剛在“大西北”發(fā)現“江南”風景，以慰藉其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他對鳥鼠山、黃河源、秦長城、拉卜楞寺等景觀的描寫，則表現了他在日本侵略的背景下，喚醒民族歷史文化認同感的努力。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鐘海波副教授的報告《絲路與長安歷史的文學敘述》，圍繞朱鴻散文作品對“大西北”歷史文化的書寫展開。他指出，朱鴻的《長安：絲綢之路的起點》視野宏闊、內涵宏富、文筆優(yōu)美、觀點新穎，從不同角度敘述了絲路與漢唐時代長安城的文化和歷史，是一部滲透著學理精神和人文情懷、經得起歷史檢驗的著作。

陜西省社科院劉寧研究員的報告《論地理景觀與文學意象的相互建構關系》，從文學地理學角度研究秦地文學中的關中書寫。她認為西安東郊的灞水與白鹿原是西安地區(qū)特有的原隰相間的地形，這一地形經唐人及后世作家的不斷建構，已經成為中國文學的經典意象，傳達著中華民族特有的情感和文化內涵，也展示出秦地獨特的地理景觀。

二、中國文學的“大西北”想象

空間不僅是客觀的地理場所，也隱含著政治、歷史、哲學、文學、美學以及社會學等復雜內容。文學對某些空間的展現，會帶著主觀想象色彩，成為文化建構的重要手段之一。商洛學院人文學院張文諾教授的報告《論中國當代文學中的秦嶺想象》，以長篇小說《山本》為中心，考察了中國當代文學對秦嶺的書寫。他認為，秦嶺以雄偉、高峻、挺拔的品格承載了多重想象，成為鮮活的文化空間。張文諾還運用現代空間理論分析賈平凹《山本》中的秦嶺想象，使讀者可以了解這一想象背后的諸多文化信息。

新疆大學人文學院周秀英的報告《李娟散文中的文學景觀與呈現方式》探討了李娟散文的“新疆想象”。她指出，李娟散文中的文學景觀具有兩類呈現方式，一類以宏觀視角描寫天空與大地的藝術地理空間變換，另一類從局部展現動植物的地域寓言。兩類文學景觀均以人與自然的關系為母題，體現了“天地人”合一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周秀英認為，李娟散文的主要書寫對象都圍繞著阿勒泰，作家的“新疆想象”通過對這片土地的描寫體現出來。

西北民族大學社會科學研究院博士生張婧的報告《抗戰(zhàn)時期西北文化的開拓與實踐》，主要分析王洛賓20世紀40年代民歌創(chuàng)作中的“西北想象”。她指出，抗戰(zhàn)時期一直致力于在西北少數民族地區(qū)搜集民歌的王洛賓，是戰(zhàn)時西北“音樂文學”的開拓者與實踐者。其創(chuàng)作以濃重的西北鄉(xiāng)土情結和強烈的民族意識，呈現出這一時期西北少數民族地區(qū)鄉(xiāng)鎮(zhèn)的社會圖景，揭露了戰(zhàn)爭對西北廣大民眾的物質傷害和精神摧殘，表達了對西北鄉(xiāng)土的熱愛之情。

蘭州城市學院李曉梅副教授在報告《末代“義馬”與動蕩年代民眾的國家想象》中認為，小說《國家坐騎》沿襲了李學輝作品驚世駭俗的風格，書寫了涼州末代“義馬”誕生、成長、死亡的全過程。這部作品結合了蒼茫渾厚與溫潤細膩兩種風格，擬人與擬物的大量運用成功實現了人的物化與物的人化之間的轉化，冷峻奇崛的語言滲透著作者對故土的真摯情感。李學輝將一系列看似相悖的風格整合在一起，呈現出獨特的美學追求。

三、“大西北”文藝現象、作家作品研究

“大西北文藝”內涵豐富，成就輝煌。論壇上，許多學者討論了“大西北文藝”的作家、作品、文學現象、期刊流派等問題。寶雞作協(xié)張毓書指出，在新中國成立初期，陜西曾出現過杜鵬程《保衛(wèi)延安》和柳青《創(chuàng)業(yè)史》，代表著那個時代中國文學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20世紀80年代以來，陜西作家群在中篇小說、長篇小說等領域取得重要成就，出現所謂“陜軍東征”現象。陜西作家將文學視為神圣目標，不惜為此付出一切代價，是他們成功的重要原因。

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員、蘭州大學文學院教授程金城的報告《絲綢之路與中國大西北文藝論綱》，在絲路文化的宏大背景下，研究探討了絲綢之路復興與中國大西北現當代文藝發(fā)展的關系。

本次論壇的代表還特別關注具體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山大學文學院羅成副教授的報告《“生活”的長征》，從日常生活的角度，分析了柳青的小說《銅墻鐵壁》與解放區(qū)生活的關系。他指出，柳青以陜北沙家店戰(zhàn)役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銅墻鐵壁》，是最早書寫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長篇小說。有關這部作品的評價，往往以“親身經歷”的機械反映論遮蔽“生活積累”的歷史實踐，而柳青的貢獻，正是在親身經歷與采訪素材之外，充分吸納文學經驗與人生經驗，走出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身心局限，走向了一個以“有生氣”為嶄新氣質的境界。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程國君的報告《戈壁·西部·新邊塞詩——趙興高詩的自然生態(tài)觀與詩學創(chuàng)新》，從生態(tài)美學的角度研究趙興高詩作的自然生態(tài)觀與詩學創(chuàng)新。他指出，西部詩人趙興高的詩歌個性獨特、清新優(yōu)美，給當代詩壇提供了獨特的自然生態(tài)觀。程國君還通過具體的文本分析，呈現了趙興高如何以詩情畫意的邊地風光，表現當代西部人和自然共在的審美關系，并擴大了邊地詩歌的思想內涵。在本次論壇上，柳青、路遙、賈平凹、陳忠實、李學輝、侯雁北以及李娟等作家成為討論熱點。

四、陜甘寧文藝與“大西北文藝”研究

本次論壇的代表還特別關注陜甘寧文藝。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王榮教授的報告《從“組織起來”到“文藝戰(zhàn)線”：陜甘寧文藝社團機構的建立及其發(fā)展》指出，在20世紀40年代的解放區(qū)文藝運動中，陜甘寧各邊區(qū)的文藝社團不僅是黨在思想和組織層面領導文藝工作的主要方式，同時也是改造作家的世界觀、培養(yǎng)黨的文藝工作者的體制保障。在延安“整風”運動及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后，表現新的群眾的時代成為擺在每位文藝工作者面前的任務。同時，“工農兵文藝”方向的確立也使陜甘寧文藝運動以及社團組織活動呈現出了新的面貌。

榆林學院郭冰廬教授在報告《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陜北民間文藝》中指出，以抗戰(zhàn)時期“改造舊形式”為契機，陜北民間文藝登上了歷史舞臺。解放區(qū)文藝工作者對社火、秧歌的改造，既有所繼承，又在很多方面進行了革新。

論壇還就如何研究“大西北文藝”的問題展開討論。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文科資深教授趙學勇指出，21世紀以來，有關西部文學的研究取得了長足進展，大體可分為兩種趨向的研究：一是持續(xù)從宏觀或整體的角度對西部文學進行深入研究；二是出現了研究西部各地具有地方性的文學的熱潮。從宏觀研究方面的成果看，南京大學丁帆教授主編的《中國西部現代文學史》圍繞“獨特的文明形態(tài)與西部文學的美學價值”“全球化與西部文學寫作的命運” 等命題展開論述，對西部文學進行了全方位的闡述。趙學勇、孟紹勇的《革命·鄉(xiāng)土·地域——中國當代西部小說史論》，以“革命”“鄉(xiāng)土”和“地域”為關鍵詞，從西部獨特的地理、人文環(huán)境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影響的角度，剖析了當代西部小說的獨特成就。趙學勇還指出，一些研究西部地方性文學的論著近年也不斷問世，如劉曉林、趙成孝的《青海新文學史論》對青海文學做了較為細致的文學史梳理。關于“大西北文藝”研究的未來，趙學勇認為，今后的研究不僅是拾遺補缺的問題，也不僅是以新的文學理論重新闡釋西部文學，而且是應該不斷發(fā)現與創(chuàng)造研究的空間。他認為，西部作家精神結構的深度研究、西部文學文化基因的探尋、西部小說沖突模式的辨析以及西部文學的文學史書寫和讀者接受狀況的考察等，都是亟待拓展的研究空間。

李繼凱教授在大會總結時強調，有關“大西北文藝”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為了推動相關研究的發(fā)展，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將創(chuàng)辦《西部文學與文化》集刊，并希望參會的專家學者積極投稿。

本次“大西北文藝”研究論壇體現出以下特點：第一，對“大西北文藝”的重要性形成共識。中國藝術研究院《文藝研究》編輯部李松睿副研究員指出：“大西北”雖然在地理上屬于邊陲，但在新時期開啟之處，西北元素卻成了激活中國文藝與文化最重要的推動力之一。今天，研究者應探究如何在新的歷史時期，使作為一個文化概念的“大西北”成為推動中國當代文學藝術走向高峰的重要力量。第二，內容豐富、角度多樣。論壇中既有對“大西北文藝”的整體觀照，也有對不同地域（陜西、甘肅、寧夏、青海、新疆）作家、作品及文學流派的探討；既有對“大西北文藝”不同文體的分析，也有對相關文學史事實的考察，做到了點與面的結合，宏觀與微觀的統(tǒng)一。第三，思路開闊、方法新穎。與會的專家學者從生態(tài)學、文學地理學、日常生活史、文學史范式反思、文化人類學等不同角度研究“大西北文藝”的相關問題，突破了傳統(tǒng)的文學研究模式，表現出在方法上銳意求新的追求。

本次論壇是一次專題性很強的學術會議，涉及的論題應和著新時代的文化戰(zhàn)略，具有濃厚的歷史感和重大的現實意義?！按笪鞅蔽乃嚒毖芯扛叨苏搲某晒εe辦，展示了“大西北文藝”研究的最新成果，加深了這一領域專家學者的交流互動，推動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在相關議題上的持續(xù)深入，昭示著這一領域更加廣闊的研究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