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河
一
父母先后過早地離開了人世,雨蓉就這樣陷入了孤苦伶仃之中。她不愿空守父母留下的到處都是回憶的老屋,便搬去市區(qū)的一處熱鬧地帶開了間蛋糕房。每當生意清淡的夏季來臨時,雨蓉就回老屋休假,享受黃昏時分在陽臺上閑坐的那份愜意,看頭頂上碧空如洗,仿佛是一片懸置的大海。
一天,雨蓉坐在陽臺上欣賞美景時出了神,一不小心將涼拖抖落到樓下。當被砸的人發(fā)出驚呼聲時,雨蓉回過神來,顧不上穿鞋便急忙奔下樓去。
鐘陽左手拿著涼拖,右手揉著頭上被砸出的腫包委屈地站著。雨蓉說:“先生,對不起,你……有沒有受傷?” 鐘陽剛想發(fā)火,視線卻被雨蓉赤裸的美足深深地吸引,十趾素凈,白如脂,潤如玉,光澤飽滿?;秀敝校婈柧巩a生了一瞬間的迷戀,隨口說道:“你要像潘金蓮杖木敲西門官人那樣,用你的涼拖色誘我?”雨蓉暗自想:我可不是潘妖精,我乃良家婦女,絲毫沒有色誘的企圖。但她還是抱歉地說:“要不去醫(yī)院吧?”鐘陽擺擺手說:“我買了保險?!庇耆乇贿@話逗笑了,覺得這人還挺幽默,便定睛細看:五官硬朗,眼眸明亮,夕陽打在他帥氣的臉上,散發(fā)著一種不真實的氣息。
道歉之后,雨蓉從鐘陽手里接過涼拖,卻感到有股奇異熱流從她掌心流過,直抵肺腑。她收斂內心的漣漪,矜持轉身。鐘陽瞥見雨蓉馬尾高束下的細嫩后頸,竟莫名其妙干渴得厲害,拼命吞咽口水以壓住內心的狂躁。
半個月后,雨蓉到樓下的超市買節(jié)能燈時,突然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仡^一看,發(fā)現(xiàn)鐘陽拿著一盒牙膏站在背后,還得意地笑著。
“買燈?”鐘陽問。雨蓉回過神來,說:“家里的燈壞了,一直沒管,安燈這種事……只是現(xiàn)在不得不換。”雨蓉看著鐘陽,眼神里閃爍著細如蛛絲般的期待。
于是,他去了她的老屋,幫她換浴室的燈。
雨蓉借機請鐘陽去飯店吃飯,以作答謝。酒醉處,雨蓉絮絮叨叨地講起了自己與前男友的往事,鐘陽也含混地說起自己喜歡過的女子楊蕾。飯飽飲畢,鐘陽送雨蓉回家,當塵封已久的男女欲望像小蟲爬滿全身時,雨蓉緊緊地摟住了鐘陽。窄窄的床曖昧地吱吱作響,他吻她的臉,濕濕的,淚的味道。
從此,雨蓉做了鐘陽的女人。
二
晚夏悄來,雨蓉的腿總是無緣無故的疼。檢查后,醫(yī)生說缺鈣,她開始每天皺著眉吃骨頭渣子似的鈣片。鐘陽勸她每天喝牛奶,雨蓉說:“太麻煩,取牛奶、啟封、倒出……還是吞藥片方便?!?/p>
兩人在陽臺上甜蜜地聊天,雨蓉隱約地打探鐘陽記憶深處的前女友楊蕾。那時,鐘陽是學校里最好的學生,而楊蕾是全校最壞的學生,她和別人打賭鐘陽會愛上自己。兩人相約去郊外登山,夜空下的山頂溫柔靜謐,他們在山頂翻云覆雨,楊蕾說要變成他身邊熠熠發(fā)亮的星星。鐘陽發(fā)誓要娶她,她則不屑一顧地說:“傻家伙,我要去歐洲,等發(fā)財了回來找你……”
鐘陽不再講下去,轉身使勁地吻雨蓉。雨蓉像是他的一只冰棍,被他吻得慢慢融化,她把臉藏進他懷里,撒嬌道:“親愛的,我也要變作你的星星?!笨墒?,她心底卻怕自己僅是這痛苦男子的一支麻醉劑。
深夜,歡愛結束,雨蓉躺在鐘陽身邊輕聲問:“楊蕾,后來怎么樣了?”鐘陽手指掠過雨蓉瘦瘦的蝴蝶骨,慢慢地說:“這年頭,誰離開誰都得活著。再后來,她守了寡,我娶了她,卻從不碰她?!睕]等他說完,雨蓉的淚滴落了下來,她絕望了:終究當了潘金蓮,終究是一段私情野愛。
雨蓉關閉了蛋糕店,從這個城市里消失了。鐘陽不知所措,也不知該怎么告訴她故事的結局:與雨蓉相識之前,楊蕾出車禍成了植物人,不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第二年夏天,熱得出奇。鐘陽去海邊吹風,突然有個女人叫他:“你是鐘陽吧?我在雨蓉那里見過你的照片?!彼奔钡貑枺骸坝耆卦谀模俊辩婈栐俅我姷接耆貢r,她坐在輪椅上,大腿以下的褲管空蕩蕩的——因骨癌做了截肢手術。
雨蓉歇斯底里地叫他滾,她不愿讓他看到自己的殘缺。他哭得不能自持,抱著她說:“你知道嗎?你不是星星,你是我的太陽,四季都照耀我,每一年?!?/p>
雨蓉沉默不語,慢慢地滑轉輪椅,指著放著好多五顏六色、繽紛多彩的涼拖、高跟鞋的擱架說:“把那雙涼拖拿到陽臺上去晾曬?!?/p>
鐘陽看著那雙涼拖,再次淚流滿面。雨蓉說:“別離開我,在這陪我一輩子,好嗎?”鐘陽緊緊地擁她入懷,狠狠地點著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