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嫻
“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個黃花,就開一個黃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p>
讀蕭紅的《呼蘭河傳》,這段話,印象深,甚喜歡,這大體與我喜歡花木有關吧。
有點遺憾的是,哈爾濱我是去過的,但一直沒有探訪蕭紅的故鄉(xiāng),沒能踏上孕育了蕭紅文學靈氣的呼蘭,沒能看一看《呼蘭河傳》所描繪的曾給予蕭紅人生自由和快樂的后花園。
開心的是,2019年10月8-11日,第十七屆全國民間讀書年會在哈爾濱舉辦,呼蘭成為了這次年會最重要的一個行程點。這下,既有機會看到蕭紅的呼蘭,又可見到一年未曾謀面的書友。想想,那個樂呀!
但,天有不測風云,讀書年會召開前的一個多星期,我的左腳受感染,路都走不了,心里那個急呀!醫(yī)生說是真菌感染,用針筒插進去吸膿水。一陣陣刺疼后,包扎好傷口,拿了藥膏藥水,一瘸一拐回家去。莫非這一次又要錯過蕭紅?還好的是,等到10月5日,我可以慢慢走路了。老天還是很眷顧我呀。
8號一大早,帶上蕭紅的《呼蘭河傳》去機場,左腳還隱隱有點痛,但慢慢走,痛感輕了許多。好吧,此刻,人生慢節(jié)奏,從一只受傷的腳開始。
巧的是,竟然在飛機上碰到了書友徐玉福,笑瞇瞇的徐老師,就像窗外滿天的陽光,讓人滿眼開心。飛行有三個半小時,正好可以看《呼蘭河傳》。在走近蕭紅之前,先重溫一下呼蘭河的意境,晚霞,后花園,蕭紅與祖父,玫瑰花的頑皮故事,這些是從前閱讀時我所喜歡的書中情景,如今再閱讀亦是如此喜歡。這些美好,是扎了根兒的,不管風吹何處,不管花落何方,早已根深葉茂,蔥蘢我心深處。
下飛機,又遇著了曾紀鑫、朱曉劍,書友相見,分外開心。一起打車趕往年會報到處,滿眼被蕭紅的氣息包圍著。年會的簽到板,是蕭紅的頭像;年會的明信片,是蕭紅的頭像;年會的書袋,還是蕭紅的頭像,里面裝著五本書,全是有關蕭紅的。此時此刻,唯有蕭紅。
晚上和青鹿住一間房。因為腳有傷,我每天還得消毒,并用紗布包扎傷口。青鹿一直都很照顧我,她真是一朵暖人心窩的美花。有書友笑說,腳傷了,還來參加讀書年會,該給小嫻頒發(fā)“優(yōu)秀書友獎”。我的心里樂開了花。
9日,年會開幕,主題論壇,內(nèi)容很多,但印象深的,還是與蕭紅有關的“蕭紅文學館”,還有蕭紅和蕭軍曾住過的歐羅巴旅館。其實這歐羅巴旅館(西十道街10號),我以前曾經(jīng)走過,但真沒有注意到門前掛著“現(xiàn)代著名女作家蕭紅曾在此居住”這小牌子。此次跟著章海寧這個地道的“蕭紅通”,才沒錯過的。大體說來,我不算是一個蕭紅迷,自然也不像蕭紅迷們這么熱衷追尋她走過的任何足跡。在我的心中,我真正喜歡的就是《呼蘭河傳》里的那個后花園,我想去呼蘭,就是想看看后花園。
10日一早,踩過松花江,溜過中央大街,速速趕往蕭紅故鄉(xiāng)呼蘭。曾經(jīng)隸屬黑龍江省的呼蘭縣,如今已成為哈爾濱的呼蘭區(qū)。從前的寂寞地,已華麗轉(zhuǎn)身為都市的區(qū)域。
一到呼蘭,先去呼蘭西崗公園,書友們每人手拿一朵白菊,拜謁蕭紅青絲墓。爾后,到公園里看仙人掌王。這真的很讓我好奇,哈爾濱冰天雪地的日子拉得很長,仙人掌是熱帶沙漠植物,能在哈爾濱長成啥樣?章海寧說,長成參天大樹樣。聽到這回答,我都腦短路了,不信!但事實是,這仙人掌王,長在溫室里,真的是參天大樹樣——高8米多,主干直徑20厘米,花冠合圍長近16厘米。仙人掌王栽植于1896年,歷經(jīng)八代花師培育,存活了100多年,一旁還豎有榮獲世界吉尼斯之最“存活時間最長的人工栽培仙人掌”證書。更神奇的是,這株仙人掌每到夏季,朵朵“仙花”相繼盛放,花落結果,形成一道花開艷麗、果實累累的奇景。如今已是秋天,果沒見著,倒是遙望到了幾朵金色花開。又見溫室外墻玻璃,四周爬滿了爬墻虎,色彩斑斕,猶如地錦,美艷極了。我這么一個愛花女子,也真是有花緣了喲。
從呼蘭西崗公園出來,尋到蕭紅大道,一邊是蕭紅故居,一邊是蕭紅紀念館。在城市里,用一條大道來紀念作家,以她為無尚榮耀,對一個城市來說,是一個奇跡;這對把大東北,把一個時代和一個時代女性的悲劇力透紙背地刻畫而出的作家蕭紅而言,也是一個奇跡。
入蕭紅故居,一尊雪白的雕塑,立于空曠之地,上寫“蕭紅 1911-1942”。蕭紅一手拿書,一手托著下巴,眼神看向前方,滿臉憂滿眼愁,她的背后是寬廣的天,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仿佛明天與出路,總是與她背道而馳。但她也是幸運的,童年的歲月,因為后花園,因為祖父,她有著無限的自由和快樂。
故居很大,為清末傳統(tǒng)八旗式宅院,青磚青瓦,土木結構。人在屋外,見一個個窗戶,上下對開,帶有盤腸子花格圖案,中間鑲嵌一塊玻璃,四周裱糊北方特有的窗戶紙。進入里屋,有些陰暗,炕頭上齊齊整整排放著很多木箱子。那些木箱子都極有古韻,上層箱子貼著一張說明“民國黃銅包角鉚釘木箱”,下層箱子貼著另一張說明“民國瓷板畫雙開門炕柜”。我特喜歡下層那一排“民國瓷板畫雙開門炕柜”,一小格一小格貼著的瓷板畫全是色彩繽紛的花朵。里屋和炕頭都有些灰暗,但因為有這些繽紛的瓷板畫花色,倒顯得亮麗了幾分。我挺想細細辨認一下都有些什么花兒,可惜時間緊,腳不停地往前趕。
從里屋出來,就到了后花園。蝴蝶飛,花草香,完全就像蕭紅在《呼蘭河傳》寫的那樣——“花園里邊明晃晃的,紅得紅,綠的綠,新鮮漂亮”。最多最漂亮的是大麗花兒,花朵大,粉粉的,艷艷的。讓我感到特驚奇的是,這些大麗花全都長成了灌木,甚至有的長得差不多與平房屋檐一般高,姿態(tài)肆意。這與我在廣州所見的大麗花很不一樣。廣州的大麗花基本是種在盆里的,或者當瓶插花,個頭既矮胖又齊整,哪有蕭紅故居里的這種肆意又招搖的氣質(zhì),用蕭紅的話來說,“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p>
隨同一起探訪蕭紅故居的哈爾濱兩美女,一個告訴我說,這叫土豆花,因為根部長著似土豆一樣的瓜兒;另一個則告訴我說,這叫地瓜花,因為根部長著似地瓜的瓜兒。嘿,我還從來不知道大麗花根部會有像土豆像地瓜的瓜兒呢。書友謝惠說,他們老家叫“紅苕花”,成都有句俗語“苕眉苕眼”,就是俗氣之意。
我一直對大麗花不怎么喜歡,花很大朵,個頭又矮,感覺壓得人氣都喘不過來,俗氣!想想“苕眉苕眼”,形容得真好。但如今看到蕭紅故居的大麗花,卻是挺立向天,個頭高挑,那種感覺,仿如一下子從武大郎變成了武松,養(yǎng)眼極了,雅致極了。
我一會兒,轉(zhuǎn)到后花園外面,細看大麗花,有些個頭長得高挑一點的,正輕扣窗棱,詩情透過花格窗戶,隨風漾進里屋去了。我一會兒,又轉(zhuǎn)入里屋,看那些白白的透著花窗欞的紙窗,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想起蕭紅小時候常常一到炕上,就喜歡用手捅紙窗,“嘭嘭嘭”捅破了很多紙窗。不知道當年蕭紅從紙窗破洞里,是如何看外面的世界的?此刻,我站在破紙窗的洞前,兩眼向窗外探望,白白的是紙窗,綠綠的是新鮮漂亮的花草,一叢叢花草鑲嵌在紙窗,猶如水墨畫般的美。
當然,新鮮漂亮的還有蕭紅和祖父的雕塑。天真活潑的小蕭紅,依戀在一臉笑容慈祥的祖父身邊,祖父帶著草帽,蕭紅的一只小手兒,高高地舉起。章海寧說,蕭紅手中原是拿著一朵玫瑰的,現(xiàn)在玫瑰不見了,不知是被哪個頑皮的游客把花順走了。其實,沒有花也不要緊,眼前這個場景,只要讀過蕭紅的《呼蘭河傳》,一定都很清楚這是蕭紅在祖父的草帽上插了一圈紅通通的玫瑰花兒,祖父笑呵呵說著那句話“今年春天雨水大,咱們這棵玫瑰花開得這么香,二里路也怕聞得到的?!蔽冶緛硐雴枂栒潞帲侵昝倒寤▋旱降走€在不在?不過,最終也沒問,只覺得,只要這株玫瑰花兒,一直在我這個讀者的心中香香地存在著,這就夠了。
后花園,看到了。紅得像火似的晚霞,也看到了。傍晚時分,從蕭紅故居出來,高遠的天空,出現(xiàn)了蕭紅書中所描繪的“滿天金黃的、滿天絳紫的、滿天朱砂色的云彩”,至于這些云彩,是不是有蕭紅書中所寫的老虎、獅子、馬頭、狗群之類,也無關緊要了。
夜色降臨,我們的大巴在路上飛奔,遠遠望去,那滿天金黃的、滿天絳紫的、滿天朱砂色的霞光,一起醉落呼蘭河。雖然我們最終沒趕得及去呼蘭河畔走走,但呼蘭河的萬道霞光,仿佛與《呼蘭河傳》重疊交織,正牽扯著我們,漸行漸遠,緩緩落幕。
隨著呼蘭河的萬道霞光,讀書年會,也落幕了。我把最好的花,從哈爾濱帶回廣州——崔文川先生給我設計了一張藏書票,美麗的花瓶上,插著一束鮮花,那是一束永不凋謝的花。
因為有后花園,因為有蕭紅,因為有呼蘭,這一屆的讀書年會,一路,都很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