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請收起你的羽翼

◎文/遼寧·王小毛

脫單路上的“絆腳石”

那日，我接到小袁的電話，他說，他要跟我分手。

這突如其來的霹靂震得我不知所措。彼時，我的購物車里裝滿了送給他的新年禮物，和他講電話的時候，還在看一個三頭剃須刀，那是他最喜歡的款式。

我壓住顫抖的聲音問他：“為什么要分手?。渴俏夷睦镒龅貌缓脝?？”

他在電話那端沉默片刻，最后嘆口氣，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問題，是你爸爸的問題。我媽媽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你爸爸前段時間找人跟蹤她、調(diào)查她。我不在乎你爸爸曾找人調(diào)查我，但這樣不尊重我的家人，我接受不了。”

情人節(jié)將至，我再一次落單了。

小袁是我的第四任男朋友，也是和我相處時間最長的男朋友，在我爸爸的嚴厲監(jiān)督下，他給了我一段最長命的愛情。第一任男友，是我的大學同學，爸爸覺得他面相不佳，眼神充滿戾氣，遂通過實施經(jīng)濟封鎖逼我分手。第二任男友，是我的同事，老家在遙遠的西北，爸爸覺得我將來和他結婚，可能會因為地域差異產(chǎn)生矛盾，便瞞著我私底下找他談過多次，最終成功將我們拆散。第三任男友，是通過相親認識的，一切硬件條件都符合爸爸的要求，但我們在相處的過程中因為一些瑣事鬧了矛盾，我哭的時候剛好被爸爸發(fā)現(xiàn)，他由此斷定結婚以后這個男人必定會對我家暴，便以死相逼，我再次失戀，直到遇上小袁，結果他又鬧了這樣一出幺蛾子。

和小袁分手的那段時間，我整日悶悶不樂。爸爸每天都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還不停地勸慰我：“我都暗訪了，小袁他媽媽特別強勢，你要是嫁過去，攤上這么個婆婆，肯定受欺負?！甭犓@么說我更生氣，說：“按照這個趨勢，我也別嫁人了?！卑职忠宦犨@話，反倒一臉輕松：“那你放心，老爸養(yǎng)得起你！老爸可都是為了你好??！”

有一種保護叫做掌控

就憑著這句“為了你好”，爸爸一直積極熱情地參與我的成長，從小到大，事無巨細，相較之下，媽媽反倒顯得粗線條。我讀幼兒園的時候，爸爸每天接送，還特意把我送到距離他單位比較近的幼兒園，每天都會趁著午休時間偷偷站在門外看我。上小學后，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不好，但他為了讓我在路上少吃苦，動用全部存款買了一輛車。讀中學時，我稍有些叛逆，爸爸覺得我不好掌控，干脆賣了原來的大房子，在學校附近買了一處小房子。他要求我放學以后在二十分鐘內(nèi)回家，不準在學校逗留，更不準和同學出去玩。有一次，我故意和幾個同學去附近的公園玩了一圈兒，結果回家后才知道，爸爸已經(jīng)出去找我了，我忐忑不安地等著他回來罵我一頓，但是當他進了家門看到我的一剎那，竟然哭了起來。

他抱著我說：“女兒，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老爸就活不成了?！?/p>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感到愧疚無比。

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我有這樣的好爸爸，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爸爸的過度保護，有時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為了讓爸爸少擔心，我報考了當?shù)氐拇髮W，每天上完課就回家，從不留校，凡是會影響我正?；丶业纳鐖F活動，一概拒絕。碰到晚上上課的情況，不論刮風下雨，爸爸都會等在學校門口，接我回家。

我的第一任男友，其實是我背著爸爸交往的。戀愛中的女生自帶光環(huán)，爸爸是過來人，自然感受得到，當他察覺我的異樣之后，便請假偷偷跟蹤我，直到抓住我戀愛的證據(jù)，我才不得不對他坦白，自此爸爸就踏上了漫長的拆CP之旅。

嚇死老爸的單人旅行

我今年已經(jīng)27歲，還從來沒有單獨旅行過，因為爸爸覺得火車會出軌、飛機會掉下來、大巴會翻車，只有老老實實待在家里才無限接近安全。爸爸也從不讓我單獨去人多的地方，因為會發(fā)生踩踏，會有流氓和人販子。總之，在他眼里，外面的世界遍布魔鬼，我一出門就會倒霉。

我覺得爸爸出了心理問題，特意預約了心理專家，但爸爸死活不去，他說他心理很健康。為此他還發(fā)了火，因為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在自己的女兒心里竟是一個神經(jīng)病。沒辦法，我只能自己去咨詢。像我爸爸這種情況，其實現(xiàn)實中有很多，我要改變他，首先要讓他對我有信心，我得想辦法證明自己可以保護自己，然后，要讓爸爸干點自己的事情，把注意力從我的身上移開。

我偷偷休了年假，但早上仍假裝正常上班，一出門便打車奔向機場，打算開始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快快樂樂地離開，然后平平安安地歸來。我希望爸爸能夠看到，我是可以照顧好自己的，世界也沒有他想象得那么可怕。

我去了云南，因為晚上沒有回家，爸爸當天就知道我“離家出走”了。我先斬后奏，已然成行，他自然無可奈何。當我沉浸在好山好水的快樂中時，爸爸給我打來電話，他聲音中夾雜著強烈的惶恐，顫抖著問我：“你晚上住哪里，每頓飯吃什么，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啊，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我聽得不耐煩，說：“老爸，我27歲了，真的不是小孩子了！”然后便掛了電話。

離開云南，我又去了幾個地方，沒有老爸在身后監(jiān)督，玩得特別盡興，本來還計劃再多請幾天假，結果接到老媽打來的電話，爸爸病倒了。

我也無心逗留，匆忙趕回去。在醫(yī)院里，爸爸見我風塵仆仆，便落淚了。其實只有幾日不見，我卻感覺他老了許多。他看我的眼神里有責備、有關切、有憤怒、有原諒，最后卻只是問了句：“回來啦？”

我忍住心酸，笑嘻嘻地說：“回來啦，毫發(fā)無損地回來啦，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爸爸一直都是繃著的，而后整個人軟下來，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再也沒說話。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爸爸出院后，好像變了一個人，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不語。有了那一次旅行，我好像變得越來越“野”，想把這些年自己虧欠的見識都一一找補回來。每次出門時，我都會故意逗老爸：“老爸啊，我又要出去玩了?。〔灰獡呐?！”

他一聽我這樣說，猛地轉(zhuǎn)過頭來，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但話到嘴邊，總會咽下去。

那日，小姨來我家串門兒，聊家常時談起老爸當時對我實施的管制，我說：“這些年我都快被我老爸管傻了，幸虧我鼓起勇氣反抗！”

小姨說：“你爸那是太在意你了，他可是差一點就失去你了！”

小姨走后，我追著爸爸問，爸爸沖著我翻了翻白眼，說：“我心理有病唄?！蔽易擦藰尶冢荒苜r笑，然后偷偷去問媽媽，媽媽耐不住我磨她，才道出了隱情。

當年，媽媽懷我的時候自己并不知道，她那時得了一場很嚴重的感冒，不僅吃了抗生素，還拍了X光，全家人都在糾結要不要留下我，最后是爸爸拍板決定留下我這條小命。那十個月，是爸爸人生中最煎熬的十個月，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我，他害怕我不能落地，害怕我落地后不能健康地長大，他時而充滿信心，覺得我會健康平安；時而深深自責，因為一旦我有缺陷，生活會很痛苦，他就這樣在糾結中一直等我來到這個世上。

媽媽聽姥姥說，爸爸抱著我的那一刻，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嚎啕大哭。

接下來，我的成長并不順利，一周歲的時候得過一場很嚴重的肺炎，高燒燒到39度，爸爸兩天兩夜沒合眼，一直盯著我；三歲的時候免疫力下降，對蛋白質(zhì)不耐受，因為吃了一個雞蛋引發(fā)哮喘，差點丟掉小命，在我稍稍長大后，爸爸一直堅持陪著我鍛煉身體；六歲那年，我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闖紅燈的車刮倒，運氣好只是輕微擦傷。就是從那時開始，爸爸堅定地展開了他的羽翼，不再期望我變得強大，他只求我能平安無事地長大。

媽媽說：“從小到大，一次又一次，你爸爸都覺得快要失去你，所以才會變成今天這樣，他不是心理有病，他是被嚇怕了??！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勇敢獨立呢？但比勇敢獨立更重要的是平安和健康啊！”

那一刻，我好想好想抱著老爸，偎在他的身邊討要保護和寵愛。那時爸爸正在客廳里看電視，不停地換臺，我跳過去擋住屏幕沖他做了個鬼臉，他忍住笑，白了我一眼，說：“走開，你個小東西?！?/p>

“爸爸我愛你?！蔽颐摽诙觯八晕視鼝畚易约骸?。

他愣愣地看著我，顯然適應不了這樣直白的表達，憋了半天，回了句：“知道了。”

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他眼角有淚，我知道他不甘心也不放心收起羽翼，但他終究愿意為了這份愛給我空間、施我期許，決絕而深情，蒼老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