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
明朝初年,朱元璋建都南京。由于多年戰(zhàn)亂,南京城破敗不堪。蘇州巨富沈萬三慷慨解囊,斥巨資修復(fù)半座南京城墻,轟動全國。由此也引起朱元璋不滿,以“莫須有”之罪名將沈萬三發(fā)配云南。生性多疑的朱元璋始終不定心,幾經(jīng)思量仍是將沈萬三在云南秘密賜死,一家老小全部下獄。
相傳,沈萬三曾有一個聚寶盆,無論何物只要放入盆內(nèi),都可變成金銀。
荒郊客棧
云南邊陲,茶馬古道。
一個年輕人攙扶著一個病歪歪的老人,還扛著行李,吃力地走在一條荒僻的小路上。此時已近傍晚,前方呈現(xiàn)一家客棧,年輕人高興地指給老人:“師父快看,是客棧!看來今夜咱們不用再露宿街頭了!”
老人咳嗽兩聲,氣憤地說:“小武,這一路上數(shù)落你幾次了,我們要以父子相稱?!?/p>
“爹爹教訓(xùn)得是,孩兒記下了。”那個叫小武的年輕人嬉皮笑臉地答道。
走進(jìn)客棧大堂,一個掌柜容貌的人迎了出來,吃驚地看著他倆說道:“請問兩位客官是要住店?”
“來你這里當(dāng)然是住店嘍?!毙∥浯鸬?。一轉(zhuǎn)眼,瞥見門口蹲著一只看門狗,吐著舌頭,眼巴巴地望著他們。小武頓生垂憐之意,從身上掏出一把大棗,丟給了小狗:“讓你也嘗嘗俺們山東的大棗?!?/p>
大掌柜將兩位客人安排到二樓的天字一號房間。店小二熱情地打著招呼,伸手就要幫小武提行李。小武沒提防,行李箱一下子就被拉開,只見一個精致的青花瓷盆滾落下來。虧得店小二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了瓷盆。
“這個盆很眼熟呀,仿佛是……”店小二驚奇地看著大掌柜,示意他快來瞧瞧。小武見勢不妙,趕快將瓷盆奪了過來:“看什么看,莫非你這里是黑店,想打劫不成?”
“誤會,誤會。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來的黑店?”大掌柜賠著笑,親自送這一老一少進(jìn)了客房。店小二早已將房間打掃干凈,扶老人上床休息。經(jīng)過一番攀談,得知這兩人是山東人,此行是為了游覽云南的名山大川而來,沒想到道路坎坷,走錯了方向,誤入這荒山野嶺之中。
在攀談中,大掌柜的眼睛一直朝裝有瓷盆的行李箱瞟來瞟去,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問道:“請問二位,不知這瓷盆是從哪里得來的?”
“是我從附近鄉(xiāng)鄰手中購得,看樣子有些年頭,于是就買下了?!崩先藲獯跤醯卣f道,說完又猛咳嗽了幾聲。
小武問附近有沒有醫(yī)生,大掌柜說道:“這位小兄弟實在可笑,這方圓百里荒無人煙,只有我這一處小店,哪里有什么醫(yī)生?好在家父生前倒是通些醫(yī)術(shù),我隨家父也湊合學(xué)了些皮毛,如不嫌棄,我愿意給老人家把一把脈?!?/p>
“那就多謝大掌柜了?!崩先松斐鍪直郏笳乒竦娜种妇_地搭在脈搏上,詢問道:“請問,老人家的病癥是不是已有三四天之久?起先只是畏寒怕冷,四肢無力,從前天開始加重,又有咳血、打擺子等癥狀?”
“對,大掌柜說得一點(diǎn)兒沒錯?!?/p>
大掌柜安慰了老人兩句,安置他躺下休息,然后把小武叫出門外,憂心忡忡地說道:“老人家的病癥來勢洶洶,已經(jīng)拖延不得。為今之計只有連夜到百十里外的蓮花鎮(zhèn)取藥,方可救老人家一命。我寫下藥方,你速速準(zhǔn)備一下,馬上起程?!?/p>
小武聽后一愣:“我初來乍到,根本不識路??!”
“我要隨時觀察老人家的病情,不能脫離。店小二倒是熟悉路,可惜他有夜盲癥,一到晚上就如瞎子一般,所以只有小兄弟去一趟了。”大掌柜匆忙寫好藥方,交給小武,然后牽來一匹白馬,說:“此馬往來客棧與蓮花鎮(zhèn)之間多次,所謂‘老馬識途,它自會認(rèn)路。到了鎮(zhèn)上只要打聽‘榮發(fā)藥鋪,無人不知。請快快上路,老人家的病已經(jīng)延誤不得?!?/p>
小武騎著快馬,一路疾馳而去。大掌柜與店小二望著遠(yuǎn)去的一騎飛塵,相視一笑,手拿繩索,慢慢朝樓上走去……
古怪失蹤
且說白馬飛馳了三四個時辰,終于在一處燈火閃爍之地停下了腳步。小武想,這或許就是大掌柜所說的蓮花鎮(zhèn)了。此時已近深夜,小武好不容易打探到“榮發(fā)”藥鋪,可人家早就關(guān)門了。
小武只能躺在藥鋪的房檐下等天亮,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天亮后抓好了藥,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回客棧。
小武回到客棧,徑直走進(jìn)大堂。此時大掌柜正在算賬,一見到小武,大掌柜客套地說:“這位小兄弟,你是來住店還是打尖?”小武有些發(fā)愣:“大掌柜,你不認(rèn)得我了?昨天你打發(fā)我去蓮花鎮(zhèn)買藥,只過了一夜,莫非你就忘了?”
大掌柜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將小武上下打量一番,說道:“蓮花鎮(zhèn)我倒是常常去,可我并沒有見過你這位小兄弟啊。小二,你過來一下?!?/p>
店小二聞聲而來,大掌柜問道:“你見過這位小兄弟嗎?”
“看著面生,應(yīng)該沒見過?!钡晷《饛?fù)。
“我們昨天才來住店,怎么會沒見過?”小武把昨天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大掌柜越聽越糊涂:“這位小兄弟,你難道是在說笑?我這小店地處荒僻,已經(jīng)一兩個月無人惠顧了??凸匐y道是受了驚嚇,或是囊中羞澀,想訛幾個饅頭飽腹?”
大掌柜的冷嘲熱諷讓小武義憤填膺。他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跑上二樓客房,推開天字一號房門,只見里面空空如也,老人和行李都不見了。小武質(zhì)問隨后趕來的大掌柜和店小二:“人呢?這屋里的病人呢?你們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大掌柜和店小二面面相覷:“這個房間已經(jīng)空了好久,什么病人?我們連見都沒見過!”
“沒想到還真是一家黑店,你們等著,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小武撂下一句狠話,跑出門外,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
知府?dāng)喟?/p>
半日后,一頂官轎和一隊衙役出現(xiàn)在客棧門外,知府大人從轎里下來。
大掌柜將知府大人迎進(jìn)大堂。知府說明來意:“近日本官體察下情,巡視各方,走到前方不遠(yuǎn)處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攔路喊冤,說你們這家客棧是家黑店,本官特來查看。”知府大人說完,叫衙役將喊冤的年輕人帶上前來,果真是小武。
當(dāng)著知府大人的面,小武又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甚至連給狗吃棗的細(xì)節(jié)也沒有落下。
知府大人問大掌柜有何話說。面對知府的質(zhì)問,大掌柜倒也不卑不亢:“小人從未見過這位客官和他所說的老人。請大人明察?!?/p>
“那我問你,別家的客棧都開在人流密集之地,你的客棧為何卻開在這崇山峻嶺、荒無人煙之地?”
“小人也想將客棧開在繁華之地,可惜銀兩有限,撐不起那么大的門面,只有在這荒僻之地慘淡經(jīng)營。此地雖說人煙稀少,門前這條小路卻是毗連滇、川、藏之間的商路,乃大名鼎鼎的‘茶馬古道。每年春秋兩季,往來的商隊川流不息。此時正值夏天,沒有客人也屬正常?!?/p>
大掌柜的答復(fù)滴水不漏,知府大人知道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干脆命令搜查整個客棧。大掌柜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任由衙役們翻箱倒柜。
衙役們搜查了一個多時辰,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知府還不放心,親自來到天字一號房間,房里只有幾件平常的家具器皿,實在沒有可疑之處。他在房間里看了看,摸了摸,又去另外房間看了看,摸了摸。
從客房回到大堂,知府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語。正在這時,門外的一陣狗叫引起眾人的注意。知府震怒:“本官喜好安靜,最恨查案時有雞鳴狗叫之聲打攪。來人,將這畜生宰了!”
大掌柜看到知府查不出案情卻拿畜生撒氣,心里暗自好笑,又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昏官,看來這次能夠安然脫險了。
沒過一會兒,殺狗的衙役回來復(fù)命:“稟告大人,在狗的腸胃里發(fā)現(xiàn)尚未消化的棗核?!?/p>
與此同時,另一個衙役也匆忙回來復(fù)命:“稟告大人,小人趕往蓮花鎮(zhèn)‘榮發(fā)藥鋪,據(jù)看門的老人交代,昨晚的確有一年輕人騎一白馬來買藥,今天凌晨方回?!?/p>
知府大人走到大掌柜跟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話說?”
大掌柜表情一變,這才知道知府大人的厲害。不過他仍是死不認(rèn)賬:“這只是機(jī)緣巧合,小人不服?!?/p>
“那你隨本官來,本官讓你心服口服?!敝畬⒋笳乒駧У教熳忠惶柗?,用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抹,手掌上干干凈凈。又把他領(lǐng)到其他房間,同樣地一抹,手掌上卻滿是灰塵。大掌柜立即傻了眼!
“大人明察秋毫,小人服氣之至。”大掌柜跪倒在地。
“既然如此,還不快快將所獲贓物以及那位得病的老者交出!”
“這……請大人隨我到內(nèi)室說話,小人有要事稟告?!?/p>
“諒你也不敢把本官如何!”知府躊躇再三,獨(dú)自一人隨大掌柜進(jìn)了內(nèi)室。
洞內(nèi)靈位
大掌柜將內(nèi)室的大門緊鎖,然后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搬起兩塊石板,地板上立即顯現(xiàn)出一個一尺寬的洞口。大掌柜拿出兩塊濕漉漉且散發(fā)著異味的面巾,其中一塊遞給知府:“請大人捂住口鼻,隨我下去,大人一看便知?!?/p>
知府跟著大掌柜跳進(jìn)洞內(nèi),里面黑暗一片。大掌柜點(diǎn)燃蠟燭,知府這才注意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竟然還供奉著牌位,牌位下用白布蒙著一具尸體。知府仔細(xì)辨認(rèn)牌位上的筆跡──故主沈富之位。“沈富?這個名字很耳熟。”
“回大人的話,沈富就是沈萬三,舊日的江南首富,不久前被當(dāng)今皇上秘密處死。大人久居政界,一定有所耳聞吧?!?/p>
“本官倒是知道一些底細(xì),不過這與今日的案件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假如本官沒有猜錯的話,這具尸體定是那位得病的老者,這其中的關(guān)竅你快快如實招來?!?/p>
此時大掌柜已不再有所隱瞞,將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原來,大掌柜和店小二都是沈萬三身邊的知己,大掌柜還略通醫(yī)道,常為沈萬三瞧病。沈萬三被發(fā)配云南后又慘遭抄家,虧得早有防范,令二人攜帶“聚寶盆”遠(yuǎn)走他鄉(xiāng),躲過一劫。沈萬三被賜死后,他們二人回來將沈萬三的尸首掩埋,并遵照沈萬三的遺囑,將“聚寶盆”陪葬。為答謝沈萬三的故主之情,二人就在墳?zāi)沟牟贿h(yuǎn)處開了這家客棧,既可維持生計,又能為沈萬三守靈。
昨日,那一老一少來客棧借宿,無意中,兩人的行李中露出一個青花瓷盆,正是埋在沈萬三墳?zāi)估锏摹熬蹖毰琛薄_@時大掌柜就已經(jīng)斷定,這二人定是偷墳掘墓的強(qiáng)盜,不知是從哪里獲得風(fēng)聲,將“聚寶盆”盜走了。
“于是你們二人便設(shè)下計策,騙走小武,加害老人,重新奪回了這‘聚寶盆?”知府厲聲問道。
“大人錯怪小人了。小人這么做既是為了取回‘聚寶盆,更是為了救小武和附近的黎民百姓?!蹖毰杞^不能重見天日?!?/p>
“噢,此話怎講?”
大掌柜說道:“我家主人臨死之前,已經(jīng)染了瘟疫,這‘聚寶盆與我家主人一同埋在地下,不但染了瘟疫,更沾染了尸毒,并且毒性更強(qiáng)。這兩個不明就里的盜墓賊將我家主人刨墳掘墓,雖然偷取了‘聚寶盆,可也深受其害。那個老者就是這樣生病而亡的?!?/p>
“原來如此!”知府長嘆一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嘆,可嘆!不過本官仍是覺著稀奇,為什么只是這老者抱病,而年輕人卻無恙?”
“依小人推斷,他們盜墓時,定是這老者下得墓去,加之年事已高,所以才立即發(fā)病。至于這個小武是否染了瘟疫,就看他的造化了?!?/p>
“那我們此刻該怎么辦?”知府問道。
“為了不引起眾鄉(xiāng)鄰的恐慌,小人建議封鎖消息,先將小武帶回縣衙隔離觀察。如確認(rèn)其已經(jīng)染病且無藥可治,待其死后即時焚燒,并將骨灰深埋于地下三丈,以防瘟疫擴(kuò)散。至于那闖禍的‘聚寶盆,事過之后自然是放回原處,陪我家主人于地下。”
“好,本官就按你的意思辦。”知府隨大掌柜爬出洞口,又回身問道,“那我們適才與老者的尸體同處一室,會不會被感染?”
“大人請放心,大人臉上的這塊面巾是經(jīng)過藥水浸泡的,可保證大人的平安?!?/p>
“還是你思量周全?。 ?/p>
知府和大掌柜又來到大堂之上,當(dāng)著小武和眾衙役的面,知府大吼一聲:“來人,將沈萬三余孽大掌柜和店小二一并拿下!”
大掌柜驚呼:“大人,你怎么出爾反爾?”
知府冷笑著,一言不發(fā)。
利令智昏
縣衙后院,知府密室。
小武跪在知府跟前:“謝大人不追究小人背信棄義之罪,小人感恩戴德,沒齒難忘?!?/p>
知府說道:“好了,好了,你師父為了這件事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何況‘聚寶盆我已到手,哪能再怪罪于你。說來你師父也是咎由自取。想當(dāng)初我千方百計把你們師徒找來,還告訴你們沈萬三的墳塋所在。若按我們當(dāng)初籌劃的,你們盜出寶貝交與我,我贈送你們千兩白銀,皆大歡喜。可恨你那師父貪財,偷取寶貝后想占為己有,東躲西藏,迷失了道路。好在你還夠機(jī)靈,師父失蹤后盡快找到了我,拿回了寶貝。這千兩白銀我仍贈送與你,你快快回鄉(xiāng)吧!”
知府沒有將瘟疫的事告訴小武。而小武果真如他所愿,走后不久就出現(xiàn)畏寒、咳血等癥狀,還未走到山東家鄉(xiāng)便不治身亡了。
至于那個神奇的聚寶盆,知府將其在石灰水里足足浸泡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才敢試驗它的神奇──結(jié)果大為惱火,聚寶盆根本沒有傳說中生金生銀的神奇功效。
知府火冒三丈地沖進(jìn)大牢,質(zhì)問大掌柜聚寶盆為何失靈了。大掌柜哈哈大笑。
“怎么,莫非傳言有假?”知府的臉變得鐵青。
“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聚寶盆?”大掌柜無限感慨地說,“其實你手里的‘聚寶盆,只是沈家的一個傳家寶罷了,聽說是宋朝官窯的珍品,所以幾代人都很珍惜。我家主人做生意有道,每每在這盆子旁邊沉思半晌,便會想出無數(shù)發(fā)達(dá)的好主意來,久而久之,主人便喚它‘聚寶盆。至于生金生銀的神奇功效,全是蒙昧之人以訛傳訛而已??尚χ笕四軌蚱平馕以O(shè)下的謎團(tuán),卻被這無稽之談所蠱惑,接連害死兩條性命……”知府聽后跌跌撞撞地走出大牢,身后大掌柜那凄厲的慘笑聲卻如同針刺般扎在他的心頭……
小武死后不久,在他路過的沿途瘟疫便大規(guī)模發(fā)作,死傷無數(shù)。朝廷追查下來,得知瘟疫的來歷,朱元璋震怒,將知府滿門抄斬并株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