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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幻家園

      2019-12-17 08:10:46蒙成花
      雪蓮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海湖桂蘭花花

      蒙成花

      一彎上弦月在薄薄的云朵里緩緩穿行,德明老漢蹲在家門口那棵老杏樹下瞇著眼睛吧嗒吧嗒抽煙,月光斑駁地從樹隙間漏到地上也漏到他皺紋縱橫的臉上。一陣清涼綿柔的風絲綢般滑過樹枝間,滑落在他的脖頸間。溶溶的光斑在他身上和臉頰上閃爍跳躍。巷子里偶爾傳來幾聲牛哞狗吠,房前屋后蛙鳴蟬唱此起彼伏。德明老漢摁滅了那支廉價的過濾嘴煙頭,他吐了口濃痰長吁短嘆到,唉,如今的年輕人吶,折騰、使勁折騰,死老婆子也跟著折騰,氣煞人也。

      前些日子,他的大兒子冬兒帶他去省城西寧海湖新區(qū)轉(zhuǎn)了幾圈,仰望著林立的高樓大廈他唏噓不已,感慨頗深。眼前的海湖新區(qū)翻天覆地的變化,發(fā)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年輕時候來過彭家寨,那時候的彭家寨是西寧郊區(qū)民風淳樸的小村莊,如今找不到村莊的痕跡了,如果不是大兒子點撥,他還以為那個村莊已經(jīng)消失了呢。如今的彭家寨家家戶戶都蓋了三層的簡易樓房,聽說要搬遷呢。

      大兒子兩口子帶他去了海湖景區(qū)火燒溝,那清澈見底的河流、郁郁蔥蔥的樹木、浩瀚的花海讓人流連忘返。這里的天空澄澈湛藍,漫步在花團簇擁的棧道上,空氣清新濕潤,沁人的花香浸潤著他的五臟六腑。他內(nèi)心感嘆,好清爽啊。他的小村附近都是鈉、鋁、鋅、硅、鉛等有色金屬冶煉廠,小村上面的天空灰蒙蒙的,麻雀已經(jīng)悄聲匿跡了。曾經(jīng)山清水秀的村莊如今面目斑駁,一片荒涼中零星地點綴著些許的綠。這幾片綠還是寥寥幾戶人家的田地,為了不讓土地荒蕪,家中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梗著脖子急赤白臉的跟小輩們鬧翻了,然后趕著小毛驢或騾子翻茬播種。小輩們厭煩農(nóng)活,寧可撂荒了土地也要出去打工掙錢,德明老漢每當走過那些荒蕪了的田地,他郁悶,他的心隱隱作痛,鼻翼酸酸楚楚的。

      德明老漢渾濁的眸子里滿是惆悵。他喃喃低語,我的村莊呢?我的村莊呢?山谷里回蕩著,村莊呀,村莊,村莊在工廠的夾縫里茍延殘喘。

      但是,在德明老漢眼里無論怎樣旖旎的景色都不比村莊那么閑適和愜意。再怎么頹廢荒涼那也是他的根,他難以舍棄的牽掛,他對土地和家園浸透了濃厚的感情。他心里惦記著家里的騾子和豬呀雞呀狗的,還有那幾畝薄田里的莊稼。大兒子還想帶他把西寧城的每處風景都看個透,他說他心里憋悶得慌,家里的牲畜都托靠給本家的叔伯們了,他焦躁不安,要打道回府了。大兒媳婦說難得來一趟西寧城,既然來了就把心放寬,把海湖新區(qū)所有的景區(qū)都看個夠,尤其是夜景,要不,讓冬兒帶你去健身基地活動下腰腿。你苦了半輩子,該享受的都要享受。

      隔兩天老大兩口子又帶他去了北川濕地公園和藥水灘,傍晚又去燈紅酒綠的酒吧一條街散步。酸奶、釀皮、手抓羊肉、烤羊肉等青海名吃應(yīng)有盡有。大兒子讓他挨個品嘗一下,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大兒子知道他其實舍不得花錢,大兒子說是我花錢讓你享受,你別心疼幾個錢。他說誰的錢不是錢?都是手掌磨出繭子來額頭上淌汗賣力氣掙來的。

      觀賞音樂噴泉時德明老漢突然想起孫子孫女兒,他暗自嘀咕,哎呀,讓我家的娃們來這里看看這音樂噴泉多好啊,場場爆滿的影視城看電影時滿腦子也想著孫子。萬達廣場觀賞小孩們跳拉丁舞時他鼻翼酸楚了,他想,人家們的生活條件就是好,讓娃們學跳舞,唉,可憐了我家的娃們。

      兩口子察言觀色,看老人眼神里藏著的凄惶苦悶,兩口子苦口婆心地勸他別再執(zhí)拗了,讓春兒兩口子在海湖新區(qū)買套房子。他眼神里也略有所思。

      村里十幾戶人家拿到土地款后撂荒了山地在省城西寧買了房子,人家的娃們在城里念書,兒子媳婦和老婆子在西寧打工,人家們真的就成了城里人了。小兒媳婦花花老在飯桌上嘀咕,說好羨慕人家呀,我們還窩在這里,被工廠排放出來的毒氣侵蝕著,大人可以將就著,可娃們能將就嗎?語氣里浸透了怨氣和憂慮。

      小兒子春兒說,與其在城里花幾十萬塊錢買房子還不如在家里蓋四五層寬敞的樓房呢,何必花那筆冤枉錢呢?;ɑㄘ啃绷艘谎鄞簝赫f你就沒看見工廠周圍的莊稼都被污染成啥樣了?種麥子顆粒無收,種大豆豌豆土豆和油菜籽都連年減產(chǎn)。何況人呢,大氣污染那么嚴重,人能堅持多久?隔壁的潑婦陳占花常把狗屎和垃圾堆在我家門口不說,還常常把污水潑到我家莊廓墻上,大清早跑到我家門口擤鼻涕……你若忍氣吞聲,她就得寸進尺,你若跟她辯解理論,她先人老子姑舅表親的謾罵詛咒,滿嘴噴出來的糞簡直嗆死人哩。她兒子在海湖新區(qū)買了兩室一廳,她每天在巷道里炫耀,說他們在西寧有了房子就不怕兒子討不著老婆,她說她已經(jīng)是城里人了,就該把自己拾掇得像個城里人呢,得穿裙子穿旗袍哩。巷道里的女人們整天聊八卦溢美嚼舌根,她們捕風捉影說麥穗嬸子的壞話,陳占花把破鞋子扔進麥穗嬸子的家里,麥穗嬸子忍讓著,委曲求全地把眼淚吞進肚子里。看見這些聚堆嚼舌根的女人我就憋了一肚子的氣,我根本不想跟她們同流合污。

      春兒說你跟潑婦一般見識一萬個劃不來,門對門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忍一忍,心平氣和,退一步,海闊天空。得睜眼閉眼裝糊涂。唉,西寧的房價一路飆升,我們買不起,我們是靠力氣掙錢哩。德明老漢迎合著兒子的話說花幾十萬塊錢買來鳥巢大小的房子,一家六口子蒜瓣似地擠在一塊兒不憋悶死才怪呢!

      老伴兒楊桂蘭瞟了德明一眼,眼里滿是譏諷。等媳婦收拾碗筷抹了桌子走進廚房后她朝老頭子撇撇嘴說,死老頭子,你還想跟兒孫輩們擠在一起住呀?你不是說城里的房子是鳥籠子嗎?榆木腦袋不開竅,人老了就想圖個清靜。老年人跟年輕人能過到一塊兒嗎?我們識趣點,單獨過,他們有他們的活法。你要心疼兒女,就給他們自由,別捆綁束縛著他們。

      我?guī)讜r捆綁束縛過兒子兒媳婦?

      我是說思想上給他們自由!榆木疙瘩總不開竅!楊桂蘭手指著自己的腦袋說。

      夜深人靜時,小兩口還在嘀咕著。春兒唉聲嘆氣的,說多數(shù)人家住在村里不是好好的嗎?非要在城里買房子?就靠我們倆辛辛苦苦掙來的仨瓜倆棗買西寧的房子,干脆累死得了。

      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娃們的身體被工廠的毒氣侵蝕呀!我們倆可以去西寧打工,每年還房貸呀!

      說得容易,幾十萬哩,你以為在騾馬市場討價還價呀?

      德明老兩口也爭論起買房子的事情,楊桂蘭說人活著就是為了讓兒女過上好日子,事事都得依著兒女。我支持花花買房子,你沒理由阻擋。

      德明老漢翻身坐起來憤然嘀咕,你每晚在我耳根旁嘟囔嘟囔的,你嘴巴困不?死老婆子,我耳朵磨出了一層繭子了。德明老漢披上衣服氣呼呼地走出去了。他走出家門就蹲在那棵老杏樹下一根連一根的抽煙哩。他恪守著老祖先們七十二行,莊家人為王的祖訓,他熱愛土地,不想撂荒每一寸土地,土地就像他呵護過的孩子。他每天早上早起路過荒草凄凄的田野時,嘴唇囁嚅著,眼神里掠過一絲蒼涼和悲愴,頓時,他的心田里也雜草叢生。

      前些年,這里的土地被工業(yè)園區(qū)征占后剩下的部分土地因為污染嚴重,多數(shù)農(nóng)戶把土地租給園林綠化承包商栽松樹苗、小葉楊、紫葉李等。部分農(nóng)戶的山地也撂荒了,但德明老漢和老伴楊桂蘭年年播種。中秋時節(jié)收割后晚秋時節(jié)老漢趕著騾子翻茬、漚糞。春天駕轅拉犁鏵去播種。兒子口口聲聲埋怨他思想太陳舊,跟不上時代了,他氣得吹胡子瞪眼,他鄙視兒子,隨口說你懂個屁。

      小兒媳婦花花跟著村里的十幾個女人乘車去西寧海湖新區(qū)打工了。隔壁的五十多歲的寡婦麥穗也跟著這些不甘寂寞的女子去了城里。麥穗的土地一分一厘都沒被征占,她的兩個兒子也都到了娶媳婦的年齡,兄弟倆都去沿海城市打工了,年年月月不回家,那幾畝薄田她雇人播種,秋收打碾時,麥穗雇人收割。村里也就有了太多的閑言碎語像冰雹一樣襲擊她,人們看她的眼神也就多了意味深長的復(fù)雜表情。她沒有抱怨,沒有憤懣。她豐滿的唇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薄涼的俗世里她深情地活著,優(yōu)雅地老去。花花她們?nèi)ゾ频昀镒霰?,麥穗去一個火鍋店里打雜,聽麥穗說火鍋店里的服務(wù)員大都是沒考上高中的丫頭們。德明老兩口沒瞌睡就磨嘴唇,德明感嘆,哼,五十多歲的麥穗也跟著年輕人瞎折騰,這錢在她眼里心里就那么受用?她老胳膊老腿的夾雜在小丫頭小媳婦蛋子們中間也不合群呢,猶如一群小綿羊中間擠進去了一只雌性老山羊。楊桂蘭說麥穗這輩子也不容易,男人死得早,她心里很苦,這日子還得掙扎著過。我們村里六十幾歲的女人大都出去掙錢哩,有的在松樹苗圃和小葉楊等苗圃里拔草,有的還跟著年輕媳婦們?nèi)ド狡律显詷淞?,我聽說鄰村有兩個七十幾歲的老太婆也去栽樹哩。有能力掙幾個錢花也是好事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思想負擔重,老年人只要身子骨硬朗著就出去掙幾個小錢也能多多少少減輕年輕人的壓力和負擔吶。

      楊桂蘭嘆口氣,轉(zhuǎn)移了話題說,村里十有八九的人家在海湖新區(qū)安家落戶了,我家尕媳婦花花也想在西寧海湖新區(qū)買房子住,去飯店里打工來去方便些,吃過晚飯去公園里散步、聽首曲兒心里很舒暢哩。特別是孩子們學舞蹈學器樂或畫畫更方便,不久的將來他們會成為多才多藝的棟梁之才呢。德明老漢說,城里的房子像個鳥籠子,住著憋悶死哩,我不贊成。楊桂蘭說年輕人趕時髦哩,她們一點都不憋悶。正趕上了這個時代,我們籌錢給小兩口買房子吧?德明老漢一骨碌翻身坐起來,瞳孔放大了,他盯著老伴兒,目光咄咄逼人,語氣帶著不滿,他說你腦子里進水了?怎么由著她折騰?簡直是白日做夢!

      你也沒打聽打聽如今的丫頭們找婆家首先要問問你們家在西寧買房子了沒?沒房子那就免談!我家兒媳婦花花的愿望就是在海湖新區(qū)買套房子呀,她脾氣溫和,心眼兒不壞,凡事她都隨著我們老兩口。別家的媳婦老跟婆婆唱白臉。我們就依著孩子們吧?孫子上學了,我也閑著沒干頭,麥穗說海湖新區(qū)萬達廣場的一個酒店里要洗衣工著哩,她說就我這個歲數(shù)的也要哩。德明老漢很驚愕地看著她,渾濁的眸子里迷惑不解。楊桂蘭說,麥穗比我大三歲哩,我的體力比她好著哩,我肯定干得了那份活。

      婆媳倆都去城里打工了,兒子去鋁廠車間里干活,倆孫子去上學了,家里只有德明老漢了,日子過得漫長又枯燥,他心里有些許的凄涼。他知道老伴是為了湊錢給小兩口買房子才去打工的,她本來就有年輕人的那份干勁,更喜歡折騰。他暗自嘀咕,咦,這婆媳倆肯定是同一個鬼投胎來的,頑劣!

      婆媳倆回家來在飯桌上嘁嘁喳喳炫耀西寧南川河畔的麒麟灣公園,媳婦咂巴著嘴說如果在麒麟灣附近買套房子住下來那就是天上人間哩,神仙過的日子啊,那里早晨有晨練的老人,他們打太極拳,也有舞劍的,有吹拉彈唱的,還有跳廣場舞的。黃昏時的景色幽美,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麒麟灣公園小橋流水,楊柳依依……可惜那里的房價太貴了。頓了頓,她瞥了一眼老公公,說海湖新區(qū)的房價不比麒麟灣的貴,海湖新區(qū)的飛速發(fā)展也帶動了一方經(jīng)濟的活躍。我們附近十幾個村莊的女人都到海湖新區(qū)好幾家酒店打工哩,偏遠山區(qū)來打工的也多著哩。它集商貿(mào)金融、科技文化、旅游服務(wù)、行政辦公、居住休閑為一體。鄉(xiāng)下的人們也經(jīng)不起城市物質(zhì)和時尚文明的誘惑,都想擁擠到城市里拼搏哩。

      春兒調(diào)侃,噓——肅靜,傾聽我們家的知識分子講解開了海湖新區(qū)的時尚文明了。

      德明老漢把碗蹾在桌上氣呼呼地出去了,花花和春兒瞥了一眼老公公佝僂的背影,都噤了聲,花花內(nèi)心躁動的欲望被老公公冷厲的眼神凍結(jié)了,只得偃旗息鼓了,她默默地吞咽著飯菜。桂蘭怕花花心里憋氣,和顏悅色地說我們娘仨掙個三年五載的,再貸些款,不用發(fā)愁,不管是海湖新區(qū)還是麒麟灣公園附近,車到山前必有路的。

      花花跟伙伴們是三班倒,白天她和同伴休息時她們搭伴出去溜達,去萬達廣場商店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那些衣架上的服裝,伸手摸摸,質(zhì)感不錯哦,她克制住自己,要勤儉節(jié)約著過日子哩,鎖定目標一心要在海湖新區(qū)買套房子哩。這樣想著她嘴角浮出一絲淺笑走出商店去了幾何書店,站在扶梯上俯視下面,她看到大人領(lǐng)著孩子學畫畫、做手工,還有彈鋼琴和拉二胡的。她想,如果我們在海湖新區(qū)有了家,我得了閑空帶著娃來這里讓娃學畫畫或由著娃的興趣愛好讀書、學樂器、做手工。她憧憬著未來,嘴角綻放出燦爛的笑。她先去閱覽圖書,她想買兩本畢淑敏的散文集,手觸摸到錢她的心硬了硬又不往外掏錢了,她選了一本賈平凹的散文集坐在階梯墊子上聚精會神地閱讀。

      十五歲那年她考上高中,家里沒錢繼續(xù)供她上高中了,她去省城一家火鍋店打雜,跟她一塊兒打雜的一個小姑娘接到家里人打來的電話,說那小姑娘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看著那個小姑娘激動得又蹦又跳的,她哭了,那個夜晚她又在被窩里哭著,一宿難眠。她覺得有書讀好幸福啊,可是,命中注定她這輩子要打工,要嫁人,然后拉扯孩子平平淡淡過日子。

      夜晚,站在酒店窗前俯視街燈下穿梭的車輛和漫步在唐道街的人們,她心底滑過一絲嘆息,唉,啥時候我們一家也享受這里的現(xiàn)代化生活?夜晚欣賞音樂噴泉,我家的娃還沒見過音樂噴泉呢?我絕不會讓我的娃像我們這代人一樣背負著超負荷的重壓去生活。啥時候我們一家去領(lǐng)略大美景區(qū)火燒溝?帶著我的娃去科技館探秘,帶著老人去全民健身館鍛煉身體。

      她已經(jīng)戀上這座城市了。她思忖著,她要說服家里的老公公和自己男人,在海湖新區(qū)買套房子已經(jīng)刻不容緩了,也讓自己的兩個孩子在城市里接更受好的教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活著要一天天的提升自己的精神和氣質(zhì),要有很好的生活質(zhì)量。

      土地征占時花花家得了十幾萬塊,存進了銀行已經(jīng)五年了。飯桌上花花向公爹試探著要錢,說十幾萬塊錢也就夠一套房子的首付款。但是,德明老漢落著臉不吭聲,吧嗒吧嗒抽完一支煙,鼻子輕輕一哼,走出去了。花花眼神里溢滿了祈求凝視著婆婆楊桂蘭,那眼神里對楊桂蘭寄予了花花全部的期盼和渴望。楊桂蘭悟出了兒媳婦的心思,她說你別熬煎,我們一家子都擰成一股繩,我就不信別人能辦成的事情我們還怕辦不成的。

      楊桂蘭不知道該咋向老頭子開口,她懂得老頭子是個倔強的人,說一不二。幾十年風風雨雨走過來了,她事事都依著他。她是個不愛聒噪的人,她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琢磨一件事情,喜歡靜靜地坐在屋檐下做針線活。小兒子春兒娶來的媳婦也是個不愛聒噪的姑娘,這讓她特別稱心如意,她沒有閨女,就倆兒子,大兒子娶了媳婦另起鍋灶了,大兒子兩口子得來的二十幾萬塊土地款付了首付款在海湖新區(qū)買了一套房子,裝修后住進去了。得閑空了花花領(lǐng)著婆婆和兩個娃去嫂子家玩,她其實是心里向往北川濕地公園和藥水灘去的,楊桂蘭能揣摩到花花的心思,這媳婦就向往城市里的生活。楊桂蘭把花花當成了親生的閨女疼愛,啥事她都跟花花商量,她在花花面前不擺婆婆的架子,不分輩分,婆媳之間就跟同齡人似的,啥事都依著花花。她思謀著無論怎樣都要說服老頭子把那錢取出來交給花花交房子的首付。

      她的布滿老繭的手撫摸著老頭子的肩膀然后慢慢滑到他的皮包骨頭的胸脯繼續(xù)往下滑,老頭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問,太陽又從西邊出來了!干了一天的活不累???她說不累。到了這個年齡,對床弟之事楊桂蘭特別反感,如果有事求著他,她就主動些。她說老大兩口子在海湖新區(qū)買了房子,我家花花做夢都想著在那里買房子。她其實不是為了攀比,而是為了娃們的將來著想,我們不能……。

      哼,說話聽聲,鑼鼓聽音。哦,我說呢,你今晚咋像蛇一樣黏糊糊地貼緊我,我就知道你有事想巴結(jié)我,我偏不讓你們婆媳倆得逞,你們敢上躥下跳的。這兩個妖精骨子里滲透了壞水!我就不明白城里到底有啥好,你們婆媳倆腦子里都灌進了屎糊糊。楊桂蘭回敬他一句,到底誰的腦子里灌進了屎糊糊,胡攪蠻纏!

      楊桂蘭氣呼呼地披著衣服去孫女兒的房間里睡了。楊桂蘭好多日子都不搭理德明。她每天下班急匆匆地換身衣服從萬達廣場那兒乘車回到家已經(jīng)七點鐘了,她手忙腳亂圍上圍裙做晚飯,老頭子喜好豌豆面的攪團,兒子喜好拉面或面片,孫子孫女兒說一看面食腿肚子發(fā)軟。桂蘭先給父子倆做了面食,然后問孫子孫女想吃啥呢?他們倆嚷嚷著要吃麻辣寬粉,她就急匆匆去買火鍋底料。等收拾完廚房里,她感覺腰膝酸軟,雙腿發(fā)抖。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悲涼,唉,老了,真老了,心累,身子骨更累。她守著孫子孫女兒寫作業(yè),靠在沙發(fā)上怎么就睡著了,做了個夢,夢里她跟花花在萬達廣場散步……孫子把她搖醒了,讓她去炕上睡。這會兒她睡意全無,她一直生悶氣,這些日子飯量減少了,額頭驟然重疊起皺紋,魚尾紋也增多了。她嘴唇囁嚅著,這頭犟驢!我可萬萬不能跟你一個鼻孔里出氣,我還得時時刻刻為兒女們著想哩。

      她長噓一口氣,取出沒繡完的那幅《夢幻家園》的十字繡攤開來飛針走線。看著繡布上的小橋流水、花鳥樹木,她眼前豁然亮堂了,咦,這風景咋像麒麟灣公園吶,太像了,我得擠時間把它繡好哩。等花花兩口子買了房子,房子裝修好了掛在他們倆的客廳里。這么想著她眼角浮出愜意的笑,額頭堆積起來的皺紋像犁鏵翻過的犁溝,咋看起來面容顯得蒼老了許多。她熬了一個多月的夜晚繡那幅十字繡,額頭皺紋又添了幾道了,臉頰布滿了褐色斑,頭頂?shù)陌装l(fā)也很顯眼了,心里煩悶的時候不是挑錯針腳配錯線,要么就是漏了針腳,唉,這腦子犯糊涂了。她索性卷起來放進笸籃里,依舊恨著老頭子,賭氣跟他冷戰(zhàn)到底。

      老頭子突然找人設(shè)計房子格局,找包工頭估算主體建筑材料的大致費用。他要在家里蓋兩層樓房。他的建議遭到了花花的不滿,花花說你蓋你的,我反正要在海湖新區(qū)買房子,哪怕豁出一輩子的精力還房貸我也心甘情愿,我為了我的兒女,你是為了你自己,你自私、虛榮!

      你活了多大歲數(shù)?你還跟我唱對臺戲了?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我知道你不怕我,我是娶來的媳婦,這人心吶,隔肚皮著哩,但房子我買定了,你們誰也休想阻擋住我。

      花花隔三差五地回一趟家,回來看看孩子就回西寧。她繃著臉不跟德明父子倆說話。春兒也很少回家了,他趁休息時間搭車去海湖新區(qū)見媳婦,順便領(lǐng)媳婦到處逛逛。德明老漢說養(yǎng)條狗也比這白眼狼們強多了,狗還懂得感恩呢,婆娘比他娘老子親。

      老伴也不理他,他孤單寂寞得像荒野里的一棵久經(jīng)風霜的老楊樹,幾經(jīng)歲月的侵蝕剝落,風雨飄搖中再也挺立不了。他沉悶地咀嚼面條,顆顆濁淚滾落到碗里。

      一家人難得聚在一張飯桌上吃飯。春兒回家來拿媳婦換洗的衣服,德明老漢說山地里的豌豆熟了,趁秧桿柔勁時割下來扎成困用手扶拖拉機拉到家里曬房頂上,曬干了透瀧了我用連枷捶打。我們仨去割豆子,七分地的豆子半天能割完的。春兒說你每年勞心費神種莊稼,一年能收幾袋子糧食呀?勸你別種別種,你還擰著脖子偏要種。

      哦,看這樣子,我不在了你就讓土地撂荒?

      那當然了,還用你說?你不在了我懶得務(wù)勞那些破莊稼,反正工廠污染得樹木都枯黃了,我徒勞啥呢?你沒聽見村里的老人說的口頭禪嗎?70后的不會種田地,80后的懶得種田地,90后的不明白種田地是啥玩意兒。

      德明老漢愣怔怔地看著春兒,春兒提著大包小包走出去了,他踉踉蹌蹌走進屋子呆愣著。他一天比一天蒼老,他蓋樓房的事也擱置一旁了,家里人意見不一致,他身單力薄的,他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了。

      大兒子回來勸他,說你別一根筋擰巴著,隨了年輕人,他們愛咋折騰就咋折騰去。這破村莊也今非昔比了,你沒看見化工廠的滾滾濃煙排放出來彌漫在田野里,天空也被煙霧籠罩著,到處是刺鼻的氣味,甚至令人窒息呢。人要做長遠打算哩,不能只顧眼前的蠅頭小利。

      難道我錯了嗎?

      你沒錯,你就是活得太累了。

      大兒子等母親楊桂蘭回家來勸說了母親,說你們倆別再冷戰(zhàn)了,一家人不和睦外人趁機欺負哩,凡事大家心平氣和地商量著辦,彼此間別慪氣。

      楊桂蘭又拿出那幅《夢幻家園》攤開,德明老漢撩起門簾,眼神里有了期待,但悲戚戚的,瞥了她一眼,說我那間屋子里的燈比這間屋子里的亮多了,這燈太昏暗,會傷眼睛的,他轉(zhuǎn)身走了。桂蘭心里酸楚得很,她拿著繡布款款走進老頭子的房間。攤開繡布,老頭子凝視著繡布,楊桂蘭聽見他啜泣,抬眸瞅瞅,他濁淚淌了滿臉,溝溝壑壑小溪般汩汩流淌。楊桂蘭錯愕的眼眸里布滿驚慌,問,好端端的,你哭啥呀?

      德明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可惜了我的村莊,可惜了我的村莊呀,假如土地不被工廠征用,哪來這么多的煩惱?我根本不眼熱省城西寧買房子居住的人們,我只習慣我的小院子,舒舒服服睡我的土炕,侍弄我的莊稼……。

      唉,年輕人的心思我們琢磨不透,兩代人之間有很深的溝壑哩。他們有他們的活法,我們有我們的小打小算。我們這代人只要填飽肚子,衣衫齊整不襤褸就行了。我們活得簡單、知足。他們要活得豐富,永不滿足。他們還要讓娃們接受好的教育。大兒子帶你去逛夜市,萬達廣場上你沒看見七八歲的小孩子跳舞嗎?那叫拉丁舞,大人們跳的叫街舞,還有廣場舞和鍋莊。我家的娃就沒見過拉丁舞,我們窮,學費交不起不說,我們在鄉(xiāng)村里。若要讓娃們也像城里的娃那樣,會跳舞、會畫畫、會彈鋼琴會拉二胡等,要付出一輩子的精力給娃們創(chuàng)造優(yōu)越的條件哩。我家兒媳花花就是為了圓自己的大學夢,她走出去打工掙錢就是為了娃們過得舒坦,我們做父母的多點體諒他們的良苦用心。

      德明老漢靜靜地聽著,楊桂蘭滔滔不絕地說著。她說我沒多少文化,我娘家的爹只教過我小學五年級的文化知識,但我懂得年輕人的心思,都說他們活得比我們這代人幸福、滋潤。但他們過得壓抑、沉重。做父母的要擔當一部分責任,替他們著想。去去去,我煩死了,老在我耳根旁嘟囔嘟囔,我懶得聽你的這些陳詞濫調(diào)。

      德明老漢又氣呼呼地摔開門簾走出去了,他近來胸悶氣短,老是咳嗽,多半是干咳,咳出的痰里有血,隔三差五咳出血來。他怕老伴擔心就沒告訴她。她表面要強,其實內(nèi)心很脆弱,一觸就碎。伴著頭暈頭痛,有時候全身疼痛,實在疼得受不了他瞞著楊桂蘭去醫(yī)院檢查。那些繁瑣的檢查過了后主治醫(yī)生看了他的診斷書上寫lv期,醫(yī)生讓他家屬來一趟醫(yī)院,他說他是個老光棍,主治醫(yī)生長吁一口氣說你是肺癌晚期。他驚愕地瞪大眼睛站起來,咄咄逼人的目光里滿是迷惑。他問最多還能活多長時間呢?醫(yī)生說這要看你自身的身體狀況和心理素質(zhì),有的人能活兩年甚至幾年。他問這晚期肺癌會傳染不?醫(yī)生說不會傳染。他腳步踉蹌地走出了醫(yī)院。他冷靜下來還是每天伺候騾子。割草、拌料,去山地里轉(zhuǎn)轉(zhuǎn)。她對老伴兒脾氣溫和了許多。他看家人的眼神溫和起來如初春的暖陽,但楊桂蘭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他微妙的變化,她一門心思打工掙錢,回家來做飯洗衣收拾屋子等零敲碎打的家務(wù)活兒。每晚還要攤開《夢幻家園》飛針走線。

      從萬達廣場那兒坐的公交車,呼啦啦上來一幫打工的女人,一路嘰嘰喳喳鳥雀般聒噪個不停,她的臉頰和一整個脖頸被她們的的唾沫星子雨點子似地襲擊著,尖利的聲音撞擊著她的耳蝸,有的女人的嘴巴如刀片鋒利,有的女人嘴巴如簸箕里倒豌豆。整個車箱里聒噪成一片噪音的海洋,像捅了馬蜂窩。干活不太累,是女人們的聒噪聲把她里三層外三層地裹挾起來,她胸悶憋氣又頭疼,好累啊!到一個站點下去幾個女人,噪音相對低了些,到一個站點下去幾個女人,聒噪隨著人流溜出車門。車里只剩幾個女人時,裹挾楊桂蘭的層層聲浪退了些,她頭腦清晰了,精神好些了。

      休息日她要德明把衣服脫下來換洗,德明說還沒穿臟呢,過一陣子洗吧。她不肯,她拽住德明的衣袖撕扯,那衣兜鼓鼓囊囊的,她伸手掏出折疊起來的一沓紙,挨個看,是醫(yī)院里檢查過的化驗單等。德明慌了神,他匆忙走出去了。

      楊桂蘭看了診斷書,癱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感覺天要塌了,死老頭子,犟驢。她躊躇不安。告訴小兩口吧,不妥,他們在城里拼命掙錢,不告訴他們,這病就這么擱著,眼睜睜地看著讓老頭子受病痛的折磨?

      德明走進家門時,楊桂蘭愣怔怔地看著他,把診斷書遞給他,說我們把錢取出來治病。

      德明漲紅了臉說,大驚小怪的,我不是好好的嗎?

      楊桂蘭嘶吼著,你死了我咋辦呢?他說你再找一個唄,找個比我年輕的。她啜泣起來,淚眼婆娑的,她求他去住院。他嗨了一聲,說好端端的把錢扔進醫(yī)院,我舍不得。小兩口還想買房子哩,我老了,快七十的人了,何必花那冤枉錢。

      楊桂蘭說七十咋啦,你不去醫(yī)院活受罪,錢比你的命貴重?

      錢當然不比命貴重,但是,我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我這身子骨硬朗著,三年五載還死不了。你乖乖地去做你的洗衣工,我務(wù)勞莊稼活。我答應(yīng)把錢取出來交首付款,只是,你別讓小兩口知道我生病的事情,別跟任何人說。楊桂蘭說你必須住院治療,我不會說你得的是肺癌,忽悠小兩口子只是一點小毛病。

      德明蹙緊眉頭思忖,他說行,就依你的。

      德明住進了縣醫(yī)院,他不讓楊桂蘭伺候,他說他是個大男人,讓女人伺候他羞愧哩,他讓桂蘭去洗衣房做活。桂蘭下班后去醫(yī)院看他,值班護士說他下午打完了點滴偷偷跑了。楊桂蘭嘆口氣坐公交車回家來,德明背著一捆碧綠的草走進來。楊桂蘭氣得沒理他。

      他就這個犟驢脾氣,她自從嫁給他就沒聽說過他感冒啦、肚子疼啦等等小毛病。也沒見過他吃藥打針的。

      清晨,楊桂蘭乘車去城里了,孫子孫女上學了。德明推開家門看見門口一堆狗屎,他知道那是對門的潑婦陳占花故意堆在他家門口的。他拿出鐵锨把狗屎鏟了扔進陳占花的院子里。

      外面有人扯破嗓門先人老子地謾罵著,德明家門口集聚了十幾個男男女女的。德明放下飯碗走出去了,陳占花手指著他的額頭問,誰把狗屎扔進我家里了?德明老漢慢條斯理地說,你把狗屎堆在我家門口,你還有理了?我又鏟起來扔進你家了。

      陳占花歇斯底里地詛咒,王德明,我咒你一家老小不得好死!陳占花嘴角冒出白沫,德明伸手抽了她一個滿臉花(耳光),陳占花像一只發(fā)情的野貓,嘶吼著撲向德明,手指甲使勁剜進德明老漢的松弛的臉頰,尖利的指甲抓了幾道血印,脖頸也有幾道血印。陳占花又朝德明老漢的臉上唾了幾口唾沫。看熱鬧的人們個個都不上前勸阻,德明老漢踉蹌著后退幾步,劇烈的咳嗽著,口吐鮮血,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醒來后他看到床前站著大兒子兩口子和小兒子兩口,孫子孫女。他嘴唇蠕動了幾下,但聽不清他說啥。老伴兒淚漣漣地握住他的手說,你千萬不能倒下,你一定要好起來。

      小兒媳花花眼里溢滿了淚水,抽噎著說,爸,你治病要緊,我們不買房子了,我們一家和和美美過日子。

      德明笑了,艱難地說出一句,要——買——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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