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飯團醬
去美國讀書的第一年加入了學校的交響樂團,每到周三下午上完數(shù)學課,我就提著我的樂器,樂顛顛地去音樂樓參加排練。樂團的指導老師很有童心,常常在演出中加入有趣的情節(jié),選的曲子都很動聽,但難度又不高,像我這種業(yè)余九級的選手無須預習就可以輕松走一遍。于是周三成了我最期盼的一天,排練的幾個小時,可以讓我忘了所有的煩惱,跟著音樂去熱帶雨林探險,去星空銀河翱翔,去中世紀的教堂祈禱,去拉丁美洲的廣場舞蹈。
那時候我開始覺得也許音樂才是我一生所愛,金融啊數(shù)學啊,跟跳躍的音符比真是枯燥極了。如果能在交響樂團工作,哪怕每月只賺1000元,我也一定會活得很開心很快樂。
我開始懊惱,學樂器的那七年里,為什么就是不敢踏出勇敢的一步去做藝術生。
那時候我以為,我不能過想要的生活,僅僅是因為選錯了路,僅僅是因為太膽怯,僅僅是因為陰差陽錯。
直到有一天跟樂隊的二提琴閑聊的時候,他說他今年畢業(yè)要去當中學老師了。我非常驚訝,因為跟我這種業(yè)余選手不一樣,他出身音樂世家,在我們學校提琴專業(yè)的碩士里也能排到前兩名,屬于專業(yè)高手中的高手,為什么不去職業(yè)樂團呢?是喜歡小孩子所以主動想當老師的嗎?他回答:“不是的,因為我不夠優(yōu)秀,我也很想去職業(yè)樂團,可惜樂團今年一個空缺的小提琴位置有四百個樂手在爭奪,而且那四百個人每一個水平都比我高?!彼f這話的時候淺藍色的眼睛好像愈加水汪汪了。
再看著他因練琴太多而導致紅腫的側顎,我安慰的話竟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那一刻,我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即使我當年選了藝術生這條路,即使父母可以提供優(yōu)渥的教育環(huán)境,即使請很厲害的私人教師或出國深造,我依然無法完成所謂的音樂夢。什么不夠勇敢,什么陰錯陽差,根本全是錯覺,我不能過夢想中的生活,僅僅是因為我是個普通人。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才智普通,天賦普通,家境普通,際遇普通,那么在有限的生命里,就會有太多事想做而做不到,也會有很遠的夢要追卻追不上。
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比我有天賦比我勤奮比我起點高的人,可當他們長大的時候,卻也不得不告別童年時天真爛漫的夢想,不得不辜負少年時許下的壯志豪言,而我又何德何能,竟幻想可以擺脫普通人的宿命,把夢想攥在手心?
那年想成為銀行家,叱咤華爾街弄潮金融市場的你,如今做了企業(yè)會計,正計算著隔壁辦公室的老王是不是少交了出租車費的票子。
那年想成為建筑師,去設計盧浮宮玻璃金字塔的你,如今做了工程造價,正在某個郊區(qū)的廠房記錄著老掉牙的設備型號。
但奇怪的是,你依然很快樂。
在疲憊的工作后回家看到孩子紅蘋果般笑臉的一刻,在寒冷的冬天里大口大口吃到熱騰騰火鍋的一刻,在過年的餐桌上被大笑著的長輩強灌了口好酒的一刻,夢想能否實現(xiàn)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
原來,作為一個普通人所能感受到的酸甜苦辣與喜怒哀樂,已足夠報償我們來這煙火凡世間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