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的死亡地點

◇文/［日］小池真理子 圖/段明

沖動殺人

五十多歲的恩田一郎是電視主持人，做著一檔人氣很高的新聞節(jié)目，并且準(zhǔn)備參加下次眾議員競選。

在滿美子的臥室，恩田一郎仍在電視里喋喋不休，可真人卻躺在床上，剛剛斷氣，紅褐色的液體順著嘴唇一直流到脖頸上，不知是剛剛喝的白蘭地，還是血。

滿美子是他包養(yǎng)的情人，獨自住在這套公寓里。她顫抖著松開勒住恩田脖頸的皮帶，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雖說恩田狂妄自大，但滿美子還是很愛他，不然也不會爆發(fā)爭吵。恩田把她像奴隸一樣囚禁在這里，時不時來一次，但最近來得越來越少了。滿美子得知恩田有了新歡，是個夜總會的女人，便忍不住問出了口。

恩田回了她一句：“蠢貨！”看她開始哭哭啼啼，他煩躁地去臥室倒了一杯酒，又說：“這事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我想要什么，就要得到。我有老婆孩子，不是也給你買了公寓，養(yǎng)著你？你別不知足，平時去逛街買買衣服好了，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滿美子問：“那愛情呢？如果我提出分手，你認(rèn)為用錢能留住我嗎？”

恩田哈哈大笑，然后認(rèn)真地看著她：“我認(rèn)為能。但我并不想和你分手，所以你就好好待在這兒，吃吃零食，看看我的節(jié)目錄像?！睗M美子不再說話，就在這時，她有生以來真切地萌生出了殺意。

恩田喝了酒，開始打呼嚕。滿美子找出一條黑色的皮帶，事情很容易就結(jié)束了，恩田幾乎沒有掙扎。

滿美子臉上都是淚，喃喃自語：“對不起……我干了一件蠢事，但這都是你逼我的，你要是不說那種話……”

她木然地把視線移到電視畫面上，恩田和嘉賓在討論一個自稱“黑色墓碑”的恐怖集團(tuán)，主要以政治家為對象，寄送恐嚇信。恩田把臉轉(zhuǎn)向攝像機(jī)，大聲說：“‘黑色墓碑’的諸位，暗殺一兩個日本政治家算什么本事？不如通過正當(dāng)?shù)耐緩絹肀磉_(dá)意見！”

滿美子定了定心神，拿起電話，打算打給恩田的妻子昭代，向她道歉，然后去警察局自首。現(xiàn)在是晚上7點，昭代應(yīng)該正和女兒女婿一起吃晚飯。

昭代是個很豁達(dá)的女人，只要不影響自己的生活，丈夫無論干什么，她都不在乎，而且，她似乎還很認(rèn)可滿美子，偶爾會送一些禮品給她。

電話通了，滿美子深吸一口氣，說自己殺死了恩田。剛剛還在寒暄的昭代即刻沉默下來，接著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你說你殺了他？滿美子，你沒事吧？”

滿美子慌忙解釋著，可昭代不耐煩地打斷她說：“你出于什么理由殺了他，我不感興趣，我要確認(rèn)的是，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是死了……我馬上去警察局……”

“你不要動！”昭代大吼道，把滿美子嚇了一跳，“先別去警察局，電話也別打，我馬上趕過去，你等我過去，聽清楚了嗎？”

滿美子感到很糊涂，但她還是答應(yīng)了。電視里還在放著昨天的節(jié)目錄像，恩田喜氣洋洋地宣告一個好消息：“廣受歡迎的駱駝樂隊此次演出，票雖然賣完了，但我們的欄目特邀他們加演一場！所以大家聽好，明晚，也就是星期天晚上8點到9點的一個小時內(nèi)，再次開放電話訂票……”

瞞天過海

15 分鐘后，昭代帶著女兒里美，還有女婿知之趕到了。三個人擠到臥室里，昭代帶來了一個簡易輪椅，要把丈夫的尸體抬回家，還要求滿美子一起去：“別忘了人是你殺的，你要是配合，我們給你請個好律師，順利的話也就判個一兩年?！?/p>

幾個人好不容易把恩田弄到了輪椅上，昭代讓滿美子找出一條圍巾來，遮住恩田脖子上的皮帶，又把帶來的一副墨鏡架在他鼻梁上，這下恩田看上去像個有眼疾的病人，一點兒看不出已經(jīng)死了。

即將出門時，昭代憂心忡忡地說：“我們要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萬一碰到人怎么辦？而且，這棟公寓里不是有大濱的事務(wù)所嗎……”大濱是恩田欄目的評論嘉賓，他的事務(wù)所就在二樓。滿美子勒死恩田的時候，大濱也在電視里抨擊著“黑色墓碑”。

里美答道：“我們幾個人圍著爸爸站著就行了，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恩田一郎。別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事務(wù)所也休息呀?！?/p>

恩田的尸體被順利地運回了自家豪宅。里美思考著說：“滿美子知道我們都不在家，來看爸爸，進(jìn)入房間后不久，她就和爸爸吵起來，在爸爸睡著后，一氣之下抽出扎在腰間的皮帶，勒死了他……”

知之補(bǔ)充道：“記住一定要說是沖動殺人，如果是有預(yù)謀的，就會重判的。”

滿美子顫抖著說：“我……得說謊嗎？”

“對呀，”昭代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又不是冤枉你殺人，只是讓你換個地方?！?/p>

恩田的臉色已經(jīng)發(fā)青了。眼下是晚上7點50分，從死亡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小時。

“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要弄清楚，”滿美子顫聲說道，“夫人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恩田先生的遺囑吧，可是遺囑內(nèi)容不是只有本人知道，是保密的嗎？”

昭代一臉不耐煩：“知之，你來給她解釋遺囑的事吧，我累壞了。”

知之裝腔作勢地說：“我岳父大約兩年前寫下了遺囑，而我在岳父的法律顧問經(jīng)營的律所工作。你也知道，岳父是個很花心的人，不知道從哪兒會冒出別的女人和孩子來。于是，我們商量，把遺囑偷偷從保險柜里拿出來看了……”

昭代接著說：“沒想到里面寫著，只有死在家里，才會按照法律規(guī)定，遺產(chǎn)留給妻子兒女。如果是死在家里以外的地方，所有遺產(chǎn)就讓渡給恩田紀(jì)念館，還不明擺著是為了拉票嘛！”

滿美子不解地問道：“為什么恩田先生不把遺產(chǎn)留給家人……”

里美怨氣沖沖地說：“他又想享樂又想要好名聲，你以為這種人會愛家人嗎？”

“等等！”昭代突然喊了起來，“我丈夫在你那兒喝了什么嗎？”

“喝了一點兒科涅克白蘭地?！?/p>

昭代驚慌失措地說：“啊？咱們家沒這酒啊?！?/p>

知之鐵青著臉站起來：“萬一尸體解剖，這可是大事。媽，還是盡快取過來才行，還有他用過的酒杯?！?/p>

“這樣吧，我和滿美子一起去?！崩锩莉v地站起來，“我去拿酒，滿美子在自己家里給警察打電話。爸爸死了之后，不是過了很長時間了嗎？滿美子猶豫著要不要自首，回到了公寓，這樣不是一石二鳥嗎？”

“好主意！”知之拍起手來。

世事難料

到了滿美子的公寓，里美徑直走進(jìn)臥室找了個手絹包好酒瓶，然后瞥了一眼鐘表說：“晚上8點40分了，你趕緊給警察局打電話吧?！?/p>

滿美子點點頭，拿起聽筒，電話卻無法接通，她掛機(jī)重?fù)芰撕脦状危矝]有接通。

“真討厭！偏偏這種時候你的電話會出毛病。滿美子，你趕緊到外面的公用電話亭去打吧，我在這兒等你回來?！?/p>

滿美子心神疲憊地下樓，來到對面人行道上的一個電話亭，正好里面有個男人走出來?！按虿煌ò??！蹦腥司趩实卣f，“不知怎么回事，這一帶的電話都不好使，我都換了好幾個了?！?/p>

“都不好使？”滿美子看了看手表，8點51分，再回到公寓也是于事無補(bǔ)，那就直接去警察局吧，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

滿美子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警察局，不知怎么回事，這里好像發(fā)生了什么事，來來往往的警察神情都很緊張。筋疲力盡的滿美子在長椅上坐下來，旁邊有個警察正在打電話，說：“那個搖滾樂隊的演出，接受電話訂票，電話都打爆了，這不剛剛才恢復(fù)通訊……”

駱駝樂隊，滿美子想起來了，這就是她打不通自首電話的原因，也正和恩田有關(guān)。

一個中年刑警急匆匆地來到滿美子面前：“小姐，讓您久等了，您有什么事？”

“我……這里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是多發(fā)性恐怖事件！”刑警苦著臉說，“就是‘黑色墓碑’那幫家伙，這次他們瞄上了知名人士，最先把恩田一郎家炸飛了?！?/p>

滿美子從長椅上跳起來：“恩田先生家？”

“嗯，聽說被放了定時炸彈，真可憐啊，現(xiàn)場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先生本人和家人全都遇難了。要不是昨天的電視節(jié)目里，恩田先生針鋒相對地教訓(xùn)了那幫家伙……”

刑警嘆了口氣：“還有一棟公寓也被炸了，評論家大濱的事務(wù)所在那兒。還好今天是星期天，大濱先生沒在事務(wù)所。不過，聽說炸彈安在電梯附近，電梯里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年輕女人，已經(jīng)斷氣了?！?/p>

滿美子有些站不住了。電梯里的女人一定是里美。她看自己不回去，等不及了要去停車場。

滿美子嘴唇哆嗦著，面頰一抖一抖地抽搐著說：“我沒有什么大事，您也很忙，回頭再說吧?！苯又?，逃也似的跑了出來。

十天后，滿美子受到恩田法律顧問小山先生的拜訪：“根據(jù)恩田先生的遺囑，恩田先生如果不是死在自己家里，他的所有財產(chǎn)都捐贈給恩田紀(jì)念館。但是還有一個補(bǔ)充，如果自己死亡時，妻子和兒女均已不在人世，所有遺產(chǎn)由山崎滿美子繼承。也就是說，你將要繼承一筆巨額財產(chǎn)。”滿美子驚訝地張開嘴巴，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