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禮
近日回老家小住。清早起來,嫂子點火做飯,我?guī)透绺绱驋咴鹤?。突然,一陣?jié)奏分明、清脆悅耳的梆子聲由遐及邇。哥哥放下手中的掃把:“賣豆腐的來了,我去打兩塊?!?說著轉(zhuǎn)身回屋去拿碗。不知怎的,我心情竟有幾分激動,腦海里不由浮現(xiàn)出一幅幅久遠的畫面……
我在農(nóng)村長大,這清脆的梆子聲,一如歲月的鼓點,伴我走過快樂的童年、懵懂的少年和躊躇的青年!那時候農(nóng)村物質(zhì)匱乏,文化生活也很單調(diào)。走村串鄉(xiāng)的小商小販,不光豐盈了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也是一道獨特的鄉(xiāng)村景致。在我們冀中老家,各路商販都有本行獨特的吆喝方式,或可稱之為“暗號”。有的打小銅鑼,有的搖撥浪鼓,有的則是敲梆子……不一而足。
聽到“嘡、嘡、嘡嘡”的小銅鑼聲,孩子們就會從家里往街上跑。因為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賣糖的來了。賣糖的推著一只獨輪小車,車上一個個小木格子里,放著花生糖、芝麻糖、橘子瓣糖、冰糖之類自制的糖果。我們村就有一家熬糖的,每天由家里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推車出來叫賣。小姑娘叫玲,本姓劉,人們卻都給她叫“糖玲”。論鄉(xiāng)親輩我叫她姑姑,后來成了我本家嬸子。直到現(xiàn)在村里人開玩笑還叫她“老糖”。那時沒幾個孩子手里有零花錢,多半只能是圍著賣糖的小車轉(zhuǎn)。偶爾有孩子能從大人手中討到毛兒八分,或者翻箱倒柜找到兩三個鋼镚兒,換上幾塊糖吃,會讓別的孩子“羨慕嫉妒恨”上好一陣子。
撥浪鼓則是貨郎們的專屬“道具”。貨郎有的推車,有的挑擔,進了街口把車擔放下,先是拉著長音吆喝一聲:“破鋪襯爛套子換碗——,碎頭發(fā)換鋼針——”,接著就“撥楞楞楞、撥楞楞楞”地搖起了撥浪鼓。這時候,家里的主婦們就收拾出那些沒用的舊物件,用現(xiàn)在的詞叫“可回收垃圾”,換回些針頭線腦、碗筷勺子之類的小日用品。其實換得的東西村里“小合作社”(商店)也有,不過得用錢買。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這種以物易物的方式更受老百姓歡迎。
敲梆子的,通常是兩種生意人,一是換香油的,二是賣豆腐的。他們進村一般不用吆喝,左手拿著一只帶木柄的梆子,右手拿著一截摩挲得發(fā)亮的木棍,“梆梆梆”一敲,人們便知道來的是哪一路生意人。“梆、梆、梆梆;梆、梆、梆梆……”這種節(jié)奏,是賣豆腐的;“梆梆梆梆……”連續(xù)敲擊,則是換香油的。過去我們村有兩戶做豆腐的,早上推著車出來賣豆腐,傍晚挑著擔賣豆腐腦。村里人給這兩戶人家的男丁,名字前面都冠之以“豆腐”二字。豆腐錘、豆腐響、豆腐庚……幾乎淡忘了他們的本名。豆腐可以用黃豆換,而豆腐腦得用錢賣,一毛錢一碗。那時候我們家里窮,十天半月也不換一次豆腐吃,而豆腐腦更得生病了才能吃上,以至巴不得天天有個小病小災的。
食用油是生活必須品,每家都會用芝麻、花生、棉花籽來換。鄰村有個老胡,幾乎天天騎著大水管車子到我們村轉(zhuǎn)上一圈。他那只梆子和木槌似被油浸過一般,油亮油亮;一年四季穿的衣服也似被油泡過,油乎乎的。人們都叫他“油胡”。不過油胡并不“油”,他做生意實在,從不缺斤短兩。因此盡管有時也會有別的賣油郎到村子里來,但大家卻更認老胡。老胡不愧為“油胡”,他的梆子敲的也油,不急不緩,不輕不重,節(jié)奏分明,讓人一下就能分辨得出。
不知不覺中,這熟悉的梆子聲,我已闊別30多年?,F(xiàn)在人們的生活有了極大改善,連村里的超市都頗具規(guī)模。走村串鄉(xiāng)的商販,連同那些獨特的鄉(xiāng)音符號,正漸行漸遠。如今,又聞鄉(xiāng)間梆子聲,怎能不讓人浮想聯(lián)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