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續(xù)坤
都說陽光是最好的殺蟲劑。所以無論寒風蕭瑟的冬日,還是陰雨綿綿的春秋,只要天空作美,老家的屋檐、窗臺和竹篙,總會被攤開的棉被、懸掛的衣褲、擺放的鞋襪等所占領。從近處端詳,盡管有點凌亂不堪,毫無美感可言,但從遠處眺望,整個村莊由點成線,由線及面,那晾曬的場景就蔚為壯觀了,并且頗賦生活氣息,讓人很容易想起宋代詩人楊萬里的那首《曬衣》:“亭午曬衣脯褶衣,柳箱布襆自攜歸。妻孥相笑還相問,赤腳蒼頭更阿誰。”
兒時家境拮據(jù),雖然可供晾曬的衣物并不是很多,但是敝帚自珍呀,祖母總是不厭其煩地將它們放置于陽光之下,每隔一段時間還翻個邊,以便衣物晾得充分,曬得干燥。梅雨季節(jié),偶有太陽露頭,祖母會比平時更加勤快,屋里屋外忙個不停,小到襪子、手帕,大到褥子、棉被,統(tǒng)統(tǒng)都恰到好處地安置在合適的地方,并美其名曰“曬霉”。而在冬日暖陽的天氣,祖母樂此不疲的就是曬被子,同時對晾曬的時間段非常在意,一般是上午九點到下午兩點。祖母說,過了下午兩點,那陽光看起來似乎還很刺眼,其實早就“蔫巴”了,沒有“勁道”了。
晾曬的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還有剛剛收割上來的稻谷。每年的“雙搶”季節(jié),正值酷暑天氣,那被脫粒的稻谷被父親用“蛇皮袋”扛了回來,一包一包地甩在村頭的曬場上。曬場是公共場所,每家每戶使用之前都得提前預約,年少時,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將潮氣較重的稻谷晾曬干燥。解開“蛇皮袋”的封口,用專門的木耙將小堆小堆的稻谷推平,然后每隔一個小時左右必須翻動一次。翻動無外乎用竹棍來回梭動、雙腳交替兜動等幾種方式,前者可穿鞋進行,能免灼燙之苦,但是勞動強度較大,在烈日炎炎下,要不了幾分鐘就會汗流浹背;我們更喜歡的是后者,因為每到夏天,鄉(xiāng)下的孩子都是光著腳丫四處亂跑的,在曬場上用雙腳兜動稻谷,那形象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個地竄來竄去,甭提有多滑稽了;但是我們都知道糧食的彌足珍貴,對待晾曬任務絲毫不敢懈怠,大汗淋漓全然不顧,皮膚黝黑基本不管,還有稻谷的鋒芒經(jīng)常刺激得腳板癢癢的,有微微的疼,那種感覺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是美美的,有濃濃的情?!茄?,勞動是最光榮的,也是最美麗的,從小就培養(yǎng)的熱愛勞動、珍惜糧食的好習慣,是絕大多數(shù)農(nóng)村孩子與生俱來的優(yōu)秀品德,是值得整個社會大力弘揚的傳統(tǒng)美德。
“曬秋”與“曬臘”則是風格不同的兩幅絕美圖畫。前者為繽紛斑斕的水彩,你看呀,紅的辣椒、橙的玉米、黃的大豆、紫的山芋、黑的芝麻……掛在屋檐下,攤在竹匾里,擺在庭院中,不管你是仰望還是平視抑或俯瞰,每個角度都能獨立成景,真可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臘魚、臘肉、臘雞等經(jīng)過腌制之后,墻上提前釘好的鐵釘,是它們在暖陽下的“棲身之所”,它們對于陽光的“洗禮”感到非常愜意,一個個油光滿面地笑對垂涎欲滴的頑童,饞得庭院對面的鳥雀撲棱著翅膀,來回飛個不停。在背景色彩相對單調(diào)的寒冬臘月,“曬臘”如此富有生活情趣,如此充滿盎然意蘊,這與中國畫所追求的“氣韻生動”“以形寫神”的畫理,不正是息息相通并且一脈相承的嗎?
晾曬的至美境界是將心情置于陽光之下,這種類比是針對人的情緒而言的。在落寞時晾曬,坎坷滄桑會穿越山高水長,風輕云淡;在愉悅時晾曬,聚散離合會越發(fā)活色生香,激情飛揚;在恬淡時晾曬,熙來攘往會蝶變成長,寵辱皆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