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老
——記戰(zhàn)斗英雄、海城市西柳鎮(zhèn)小碼頭村原黨支部書記、國網遼寧鞍山海城市供電公司離休職工張貴斌

文／李勝基 楊峰

年逾九旬，滿臉皺紋，依然精神矍鑠、身體硬朗、思維清晰。今年8月末，鞍山海城市退役軍人事務局進行信息采集時，發(fā)現(xiàn)94歲高齡的他竟然是一位深藏功名幾十年的戰(zhàn)斗英雄、人民功臣。他所深藏的報功書早已泛黃，薄薄的一張紙滿載著歲月的痕跡，盡管邊角有些破損，但報功書上的寥寥文字依然清晰地印證了一名戰(zhàn)斗英雄浴血沙場的壯舉。

回憶起71年前那六天六夜的慘烈戰(zhàn)斗，他眼噙淚花說：“全連120人只活下來3人。我活著，還看到祖國的繁榮昌盛，已是莫大的幸運。相比犧牲的戰(zhàn)友們，我太知足了！”回憶起作為“人民功臣”被毛主席等國家領導人接見的情景，他滿臉自豪地說：“那是我這輩子最激動、最光榮的時刻……”

這位老人名叫張貴斌，出生于1925年，1948年參軍，1949年入黨，戰(zhàn)功赫赫，先后立大功4次、小功4次。1954年，他因傷復員，將立功證壓在箱底，放棄了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主動申請回到家鄉(xiāng)——海城市西柳鎮(zhèn)小碼頭村，投身到新中國建設中。離開部隊前，他向組織誠懇地說：“家有老母，我要回去盡孝；家鄉(xiāng)還很窮，我要回去建設。”

幾十年，他從未對外提及榮譽功勛；

幾十年，他從未向組織提出過任何要求；

幾十年，他在多個崗位上默默耕耘、無私奉獻；

幾十年，他始終心系家國，愛黨、愛人民、愛生活；

幾十年，他用平凡書寫著偉大！

槍林彈雨中不懼犧牲

幼年的張貴斌家境貧寒，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全家人擠住在一間小土房里。張貴斌不到十歲便開始為地主放牛養(yǎng)豬，還經常挨打挨罵，吃盡了舊社會的苦頭。父親一直給地主家干活，后來受地主和國民黨兵雙重迫害致死；哥哥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因不堪忍受殘酷虐待而逃跑，被國民黨士兵追殺……

1948年2月19日，鞍山解放。1948年5月，懷著對舊社會的刻骨仇恨，張貴斌毅然報名參軍，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東北野戰(zhàn)軍第4縱隊后勤部擔架營2連3排12班的一名戰(zhàn)士。參軍前，他的妻子丁鳳珍已懷孕兩個月，家中還有多病的母親，親戚和鄰居都不同意他離家當兵：“你怎么舍得妻兒老母？”張貴斌只回答了一句話：“為了讓更多人過上好日子！”

當兵不久，張貴斌就趕上了遼沈戰(zhàn)役塔山阻擊戰(zhàn)。為保障人民解放軍主力部隊奪取錦州，東北野戰(zhàn)軍第4、第11縱隊等部于錦州西南塔山地區(qū)進行防御作戰(zhàn)，迎擊前來增援錦州的國民黨軍東進兵團。

1948年10月10日至15日，六天六夜的戰(zhàn)斗異常慘烈，國民黨軍的飛機、艦艇、大炮對塔山陣地全線猛轟，幾十萬發(fā)炸彈和炮彈把我軍陣地的泥土都炸松了好幾尺，但敵人幾十次全線沖鋒都被英勇頑強的解放軍戰(zhàn)士擊退。

當時的張貴斌一邊搶救傷員一邊打仗，始終堅守在塔山陣地上，“敵人沖上來，我就拿起槍射擊；敵人退下去，我就跳出戰(zhàn)壕搶救受傷的戰(zhàn)友，開始是抬，擔架不夠，就背就抱，輕傷的就攙著。雖然敵眾我寡，敵人的裝備也好，但我們解放軍就是頑強，沒有一個怕死的，誓與陣地共存亡。”敵機投下的一枚炸彈把張貴斌炸傷了，左腿被彈片削掉好大一塊肉，張貴斌顧不了那么多，立馬從地上抓起一把碎土抹到血窟窿上，再用綁腿的長布條簡單地纏了幾下，馬上又拿起槍向敵人猛烈地射擊……

94歲的張貴斌動作嫻熟地敬軍禮

青年時代的張貴斌（右）與家人合影

錦州方向的炮聲漸漸減弱，國民黨軍東進兵團在塔山地區(qū)始終未能前進一步。1948年10月15日，錦州解放，塔山阻擊戰(zhàn)勝利結束，東北野戰(zhàn)軍第4縱隊等部共斃傷敵軍7000余人。塔山阻擊戰(zhàn)直接決定了錦州戰(zhàn)役的勝利，甚至影響了遼沈戰(zhàn)役的結局。遼沈戰(zhàn)役結束后，國民黨內部就有了“黨國之敗，敗于塔山”的說法。

回憶起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張貴斌時而自豪激動，時而感懷傷感。自豪，是因為解放軍指戰(zhàn)員英勇無畏，用血肉之軀筑起鋼鐵防線，敵人來犯即亡；傷感，是因為太多親人般的戰(zhàn)友壯烈犧牲?！爱敃r眼看著戰(zhàn)友一個接一個地犧牲，我沒有時間悲傷，跨過戰(zhàn)友的尸體，與敵人拼死戰(zhàn)斗。新中國成立后，戰(zhàn)友們的遺物都存放在錦州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這些年我也沒能常去看看他們。我真想他們……”說到這兒，張老的聲音顫抖了，眼里滿是淚水。

因在塔山阻擊戰(zhàn)中表現(xiàn)英勇，張貴斌獲得“人民功臣”榮譽稱號，并記大功一次。北京解放后，張貴斌受到了毛主席等中央領導的接見。1949年2月，張貴斌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當時他所在的連隊只有3名黨員，“心里那個自豪呀，我是一名共產黨員了，更得永遠聽黨的話、跟黨走，黨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后來，張貴斌所在的部隊參加了解放張家口等戰(zhàn)役，轉戰(zhàn)河北、河南、湖南、湖北、廣東、廣西等地，“參加大小戰(zhàn)斗的次數(shù)多得記不清，只記得那時每天徒步行軍100多公里，隨時隨地加入戰(zhàn)斗”。張貴斌回憶。

家鄉(xiāng)建設中不辭辛苦

1950年至1953年，張貴斌先后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1軍任后勤部衛(wèi)生隊上士、電訊隊上士、通信科供給員、軍直通訊營司務長。1953年年底，因常年急行軍、野外露營及長期工作勞累，張貴斌的腿部舊傷復發(fā)，住進了部隊醫(yī)院。1954年7月，他被轉到湖北咸寧療養(yǎng)院繼續(xù)接受康復治療。但沒過多久，因前方剿匪部隊的傷員增多，張貴斌的傷病雖未痊愈，卻主動讓出了床位，并要求復員。組織上為他提供了兩個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可他卻“自主選擇”了回家鄉(xiāng)搞建設、孝敬母親。

離開心愛的軍營，張貴斌依舊保持著軍人雷厲風行、一心為民的作風，先后任小碼頭村黨支部書記、信用社負責人、供電所所長，后來又到農電局工作，于1978年10月離休。無論在哪個崗位干什么工作，他都不怕苦不怕累、埋頭苦干、不懈耕耘、無私奉獻。

1955年1月，張貴斌回到西柳鎮(zhèn)小碼頭村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組建生產社，當時村里沒有錢，他把120元復員費全部捐出，為生產社買了3匹馬和一輛大車用于生產，“120元錢在當時是什么概念？能夠買5間漂亮的大瓦房！而我們全家6口人卻一直住在一間半的草房里。父親帶著傷病回到家鄉(xiāng)，組織上還給了他一些藥品。在那個年代，藥品是短缺的。而那些藥，父親并沒有用在自己身上，逢誰家有人生病，‘久病成醫(yī)’的父親都去送藥……”張貴斌的女兒張英回憶道。

83歲的王素清老人是張貴斌的老鄰居，聽說有記者采訪張貴斌，特意趕過來介紹張貴斌的往事：“他在小碼頭村擔任生產社委員時，事事做在先，公平公正，為老百姓做事真是盡心盡力，誰有困難都找他，全村人都敬佩他、信服他。我就舉兩個例子：有一天，他在路上撿到錢了，就一直守在原地等，等了好幾個小時，終于等到失主出現(xiàn)，鄰居們都說他‘傻’。后來，他當信用社主任，有個困難戶還不上貸款，他竟然自掏腰包幫人還錢，大家沒有不說他‘傻’的。不過，人們私底下議論時都豎大拇指——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樣，素質高、境界高！”

今年66歲的李恩思，1962年隨父母下放到西柳鎮(zhèn)小碼頭村，張貴斌主動熱情地幫助他們一家安頓下來。后來，李恩思的父親病重，張貴斌幫忙買藥、打針。老人病逝后，張貴斌又幫忙料理了后事。那時，李恩思年紀還小，母親身體也不好，雖是“外來戶”，但李恩思母子從未受到冷落排擠，李家的事里里外外都是張貴斌幫忙張羅。李恩思說：“張貴斌總是為別人著想。他的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p>

1964年，張貴斌接受組織安排，來到西柳鎮(zhèn)供電所任會計，第二年擔任所長一職。當所長期間，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對于用戶電費收取工作做到極度準確，保證用戶不吃虧、國家不損失，同事和用戶都說他是“守原則的共產黨員”。

張貴斌（右）和老伴丁鳳珍在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烈士名錄墻前追憶戰(zhàn)友

1968年，組織安排張貴斌到海城市農電局器材庫當負責人。從張貴斌家到單位的距離有20多公里，全是土路，單程需要騎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遇上惡劣天氣，他只能強忍腿部的劇痛，推著自行車步行，但他從未遲到早退、從不抱怨。那時，每天都有大批水泥桿和木頭桿運到海城火車站，張貴斌和同事將材料抬上車，運到器材庫擺放整齊，常常一天忙下來都已是深夜。工作完成后，他從單位再騎一個半小時的車回家，其辛苦程度不難想象。張貴斌的同事、老局長郝俊成說：“我和張貴斌共事多年，過去從沒聽他說過什么勛章，只知道他曾是個軍人，前幾天剛知道他原來是一位戰(zhàn)功卓著的大英雄，我特別驚訝。工作中，他是個時時處處讓人信任的人，總是那么和氣謙虛，從來不向組織提要求?！?978年9月，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傷痛終于令張貴斌無法再堅持工作，只好向組織請求病退。待傷病稍好后，他每天都去單位不計報酬地幫著干活，令農電局全局上下深受感動，于是又返聘他到器材庫擔任守衛(wèi)，一直工作到1985年才正式離開單位回家休養(yǎng)。

儉樸生活中不忘初心

從硝煙戰(zhàn)火中走出來的張貴斌，在和平時期選擇了深藏功名、淡泊名利，不忘初心，把余生奉獻給黨和人民?！氨绕馉奚膽?zhàn)友，我能活到現(xiàn)在，過上好日子，還享受到黨和國家給的這么高的待遇，不應該再要求什么了。”張貴斌如是說。

張貴斌復員回到家鄉(xiāng)后便把所有的獎狀和勛章深藏在箱子里，這一藏就是65年，即便妻子丁鳳珍和子女們也不知道這些獎狀和勛章的分量。女兒張英說：“我爸的那個箱子誰也不讓動，自己也從來不說過去打仗的事，就讓我們記住‘要多做好事，少做錯事，不準做任何對不起他人的事，更不準做壞事’。”

張貴斌和老伴丁鳳珍現(xiàn)在居住的房子房齡老、面積小，僅有31平方米，家具簡單陳舊，甚至連廚房都沒有，每天由女兒做好飯送過來?？蓮堎F斌說：“夠住了，知足！”

老英雄張貴斌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張貴斌有3個女兒和1個兒子。他對子女的要求極其嚴格：不準攀比，不準奢華。過去，過年時別人家都給孩子做新衣、買新鞋，而張貴斌的子女卻沒有這個“待遇”。張貴斌常教育孩子們：“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艱苦樸素、勤儉節(jié)約’，我們不能言行不一?！逼饺绽?，張貴斌穿的衣服都是極普通的，兩件舊衣服穿了十幾年，襪子總是補了又補。最心愛、最珍貴的，就是那套從部隊帶回來的軍裝，他一直舍不得穿，時常從箱子里拿出來，摸摸，看看，再疊整齊放回去。

張貴斌享受離休待遇，醫(yī)藥費是全額報銷的，不但可以住好醫(yī)院，還可以住得時間長一點兒。但他每次住院，只要感覺稍微好點兒，能下床走動，就催促女兒為他辦出院手續(xù)。他還對家人鄭重聲明：“誰都不準用我的醫(yī)?？ńo自己買藥?！辈粌H如此，有時就連他自己生病也不讓用，而是用現(xiàn)金買藥。子女們一開始對此不理解，張貴斌解釋說：“咱們現(xiàn)在生活好了，但也不能花錢大手大腳，更不能有‘占國家便宜’的念頭。盡量省下一些醫(yī)保錢，給那些更困難的人用，也是給國家減輕負擔。這是我們能做到的，也是我們應該做的?！痹缭谑畮啄昵?，張貴斌就囑咐過兒女：“要是我死了，就給我蓋上一面黨旗，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準備?；鸹螅压腔胰鋈牒永?，簡單結束?！?/p>

在軍旅生涯中，張貴斌一邊行軍打仗一邊學習文化，具備了一定的文化水平。離休在家，他堅持每天看報看新聞，關心國家大事，關心國家發(fā)展，認真寫學習筆記，并時常讀給老伴和子女聽。本刊記者特意摘錄了他筆記的一部分——

“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不忘初心、牢記使命?！?/p>

“每一個人都要有愛國之心，要有艱苦奮斗的精神，要盡職盡責多作奉獻，讓祖國更強大，讓全國各族人民都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p>

“70年輝煌成就，是在中國共產黨的英明領導下經過艱苦奮斗的結果，是多少烈士用生命換來的，不能忘了前人?！?/p>

……

今年10月1日當天，張貴斌很早就起床，迫不及待地穿好軍裝、戴好軍帽，守在電視機旁，認真地收看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現(xiàn)場直播。他對家人說：“犧牲的戰(zhàn)友們沒有享受到今天的好時光，我要替他們好好看看祖國的繁榮昌盛。”說罷，老人又一次熱淚盈眶。

10月17日，張貴斌在家人的陪同下來到遼沈戰(zhàn)役紀念館，重返戰(zhàn)場舊址追憶戰(zhàn)友。走出紀念館，他在烈士名錄墻前久久不愿離去，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烈士名錄墻，一邊落淚一邊呼喚著戰(zhàn)友們的名字，敬著軍禮向他們報告：“戰(zhàn)友們，國家強大了，再也不用打仗了……”

張貴斌的外孫女郭虹是海城市析木高級中學的語文教師。跟多數(shù)人一樣，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姥爺?shù)挠⑿凵矸?，便把姥爺?shù)墓适轮v給學生聽。她在教學筆記中這樣寫道：“70多年來，姥爺塵封功績，連兒女都不知情。為何一輩子深藏功名，為何在平凡的生活中如此低調？或許，這正是與他的英雄傳奇相比更令人敬佩的地方。姥爺用他的樸實純粹不僅書寫他的英雄本色，更給后輩的我們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課?！薄吧揭蚣苟?，屋因梁而固，國家和民族因英雄而傲然獨立。英雄，是一個民族最閃亮的坐標。希望姥爺?shù)挠⑿蹥飧?，能夠成風化人……”

因為前不久的退役軍人信息采集，張貴斌的感人事跡才為人所知，中央有關領導及遼寧省委主要領導相繼作出批示，要求“認真做好英雄老兵張貴斌的宣傳工作”；10月14日，鞍山市委發(fā)出關于開展向張貴斌同志學習活動的決定；各級組織紛紛前去探望慰問，各級媒體爭相采訪報道，引發(fā)了全社會的強烈反響，并發(fā)出共同心聲：“英雄不老！張貴斌才是我們該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