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菡閣 圖:李拓
多年采訪生涯后練就了一種直覺:一面之緣,就三句話,可以閱讀出受訪者的大概輪廓。與寬云相見,一面之下,就捕捉到三個表面信息:一個“失敗”的畫廊主,一位備受“嘲笑”的藝術家,一位對藝術超級敏感的收藏家。
而這三個表面信息之下,反而蘊含著一個真相:曾經(jīng)輝煌,卻能夠直面黑暗,甚至可以回望深淵,最后守持于一份平常心的淡然……這只有成為一位心靈能量強大到彪悍的勇者才能做到。頓時瞬間清晰,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位會有很多故事的藝術家。
寬云對自己的人生認知里,認為自己身陷“卡桑德拉魔咒”。他說,“卡桑德拉一直深深地潛伏在我身上,簡直就是附體”。
卡桑德拉是希臘神話里的女祭司,“卡桑德拉的預言”是西方的固定短語,意指無人相信的正確意見。
這樣的“附體”讓寬云心里從來就隱隱有一個意識,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一位藝術家。卻錯誤地選擇了成為一位畫商。中國當代的畫廊行業(yè)發(fā)軔在1995年,到2000年日漸繁盛。寬云則是千禧一躍,入了藝術行業(yè)這個深坑,他創(chuàng)立的亦安畫廊堅持到現(xiàn)在,將近20年。
作為畫廊主,寬云的起點很高。很少有畫廊主是從藝術生態(tài)鏈頂端來切入藝術,寬云算一個。他從銀行開始職業(yè)生涯,又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貿(mào)易公司。深諳市場規(guī)則和資本游戲之后,“卡桑德拉預言”的潛意識和前瞻性的眼界驅使,他選擇在上海做了第一家亦安畫廊,然后又逐漸開到了北京,再以合作的方式開到香港、臺北,而他雄心勃勃的終極夢想是開到紐約。他想作為一個中國畫廊主在全世界的藝術中心,在那里成熟的藝術生態(tài)叢林里找到屬于自己的棲居之地。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事業(yè)去往紐約征途中折戟沉沙,不慎跌入了深淵。
卡桑德拉總是預言不幸和災難,卻從來無法制止,無法避免它們發(fā)生??ㄉ5吕念A言成為現(xiàn)實。此后,寬云經(jīng)歷無數(shù)個失眠之夜,或者是噩夢襲來在半夜驚醒。
寬云知道,必須從深淵里爬出來。
他很慶幸,自己從小愛寫字。書法對中國人而言可謂是一種信仰。
寬云很清晰地記得小學三年級的一天下午,在樓下踢球不小心踢碎了一樓人家的窗玻璃。被大人帶回家,給兩個選擇,罰打,或者罰寫毛筆字。寬云決定選擇后者,寫毛筆字。記得那是第一次寫勤禮碑,頑皮的小孩后來因為這項才能經(jīng)常受老師表揚。詩書禮儀就是這樣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深植于他的內心。
因為從小到大,一直在堅持偶爾寫寫毛筆字,工作時偶爾買些字畫,尤其是沈尹默的多一些,偶爾堅持這種信仰。他也是始料未及終于有一天書法會成為救贖他的藥。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寫《十五愿》就是在寬云人生最低谷的時期,不知所措,看不到任何希望……他找到之前買的敦煌遺書,找到這篇《十五愿》,像日常一樣先讀帖,“想象著一千年前的我,一個絕望的人”,在一燈如豆的微光之下,虔誠地把愿望寫在紙上,窗外是被月色染白的寂寞黃沙……于是,開始抄寫《十五愿》,寫1000遍,看看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雖然結腸癌的風險和預后在男性和女性之間都不同,但在臨床上卻往往忽略了性別間的差異。這是因為目前對驅動這些性別差異的分子特征知之甚少。最近《Cancer Research》發(fā)表的一項研究中,作者應用網(wǎng)絡建模的方法,來推斷結腸癌患者特異性基因調控網(wǎng)絡(LOPES-RAMOS CM,KUIJJER ML,OGINO S,et al.Gene regulatory network analysis identifies sex-linked differences in colon cancer drug metabolism,2018,78(19):5538-5547)
每天寫,在畫廊寫,回到家也寫,失眠,噩夢,每天跟自己較著勁。
同時,也在不斷地臨摩那些碑帖,漢隸、魏碑和唐碑,還有蘭亭……而且不斷地研習自己收藏的那些拓片,拓本。他希望現(xiàn)實中的那個我不再是原來的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人,彼此重新認識,重新了解,重新開始。
《象》
寬云認為,書法沒有回頭路,雖然有前人這么多大家,這么多經(jīng)典作品,你再怎么喜歡,崇拜,也不可能回去,也回不去。只能自己寫,每天臨摩,每天消化,感悟,寫自己的字。
每天寫字,檢討自己,能夠悟到,但不一定就能做到,知與行之間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每天寫字,忘記人生之中那些不愉快的經(jīng)歷,嘗試學會諒解和包容。寬云想,這樣的過程大概就是學書之道吧……
每天寫字,每天都是新的開始。
每天寫字,默默地在心里寫下,好事近。去北京剛好遇見他開個展,也叫《日日是好日》。
當他寫到600百多遍的時候,突然陽光照進他生命中的裂縫。他知道自己要回歸到最初的生命任務中去,要打破卡桑德拉魔咒,做可以掌控的正確的事。寬云開始專注于繪畫,仍然如當初發(fā)愿時一樣,將《十五愿》抄寫了1000遍,完成了他對信仰的虔誠。
從畫廊主到藝術家的身份轉換,會帶來很多的不適應。調適好自身的不適應后,還要面對外界的不適應。在世俗的目光里,是否出身科班是檢驗專業(yè)水準的最大標準。但藝術卻是其中少有的異數(shù),如果沒有天賦的悟性和深厚的文化沉淀,“勤能補拙”在藝術這里完全行不通。
《羅密歐與朱麗葉》
進入藝術這個深坑那一天起,無論是旁觀,還是身體力行,寬云都很清楚繪畫的道路非常曲折,但幸好前人走過的道路留下無數(shù)足跡,自己可以走在他們的道路上,踏過他們的足跡,“我們朝著同一個方向繼續(xù)努力前行”。
甚至,有時候,他就是踩著巨人的肩膀,去實現(xiàn)自己的藝術目標。
對寬云而言,畫畫是一個承諾,也是宿命。對人生大大小小的挫折,是是非非的經(jīng)歷進行一種反抗,不然,人生沒有意義!他如今已經(jīng)不在意是否要找到所謂的意義,也許,永遠找不到,也沒有關系。
唯一慶幸的是,當進入畫畫的進行時狀態(tài),當專注在畫面的那一刻,所有的思想都處于一個真空,只有手和心活著……那是無上的喜樂,不再需要承擔任何的社會責任,生活責任,甚至所謂的藝術責任。那個世界里,寬云能夠活出自己。
坊間都知道寬云也入藏了丁雄泉作品。所以也好奇問他,丁雄泉作品里的什么特質吸引了他?寬云說,看得多了,就知道他是隨性。丁雄泉當年游歷歐洲,隨時隨地都在創(chuàng)作,并不拘泥于一方畫室。現(xiàn)在寬云的創(chuàng)作方式也是如此隨性,帶上筆墨與一卷紙,看到一件趣事或者聽到一則新聞,就即時把那個當下的感悟畫下來。就如別人記日記是用文字,而他是用繪畫加文字的方式記錄日常。旅途中的酒店就變成了寬云的移動畫室。
盡管畫廊曾經(jīng)讓他墜入過深淵,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放棄。他說現(xiàn)在唯一驕傲的就是自己作為藏家多年歷練出來的眼光,所以會讓畫廊轉成買手型畫廊這樣的新模式。他甚至在南京合作了X Space,一個混合了小畫廊、咖啡館、雕塑工作室、文創(chuàng)區(qū)的復合式藝術空間。2019年上海021藝博會,仍然有亦安畫廊的身影。亦安畫廊這些年推薦了大批的日本藝術家,尤其是影像藝術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荒木經(jīng)惟。
寬云由衷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人,身邊時常出現(xiàn)一些貴人。
比如十幾年前經(jīng)友人介紹認識石原先生,通過他介紹,認識了荒木經(jīng)惟、森山大道等攝影大師,2002年從此入門日本的攝影世界,并且經(jīng)常展示他們的作品。還做過一些歐美的大師級藝術家,比如羅杰·拜倫、馬克·呂布。
又十幾年前經(jīng)友人介紹認識被“新文人畫”代表的朱新建,去他的家買了些作品。他還記得那是10多年前到北京,正逢友人辦朱新建的展覽,當時卻無人問津,而他獨具慧眼把展覽作品全部收藏,有部分送了朋友,留下了所有的精品。曾經(jīng)友人再三叮囑,收藏別出售。所以,他一直留存至今。而且在寬云的創(chuàng)作里還是可以隱隱看到朱新建的影子。
那時候他完全沒有想到,某一天會有機緣給兩位大家串聯(lián)起來,也許是兩人都以情色的外衣來掩蓋生命的孤清與冷冽。于是在2016年10月28日有了“天上大風——荒木經(jīng)惟、朱新建雙人展”,此時朱新建離世已逾兩年。
在此展覽之前,寬云率先做了荒木經(jīng)惟的書法作品展覽,展出時非常受歡迎。就在那個書法展覽上,他認識了朱新建的夫人陸逸女士。作為朱先生的家屬,她告訴寬云朱新建生前特別喜歡荒木作品,經(jīng)常買了畫冊回家仔細研究。陸女士說很希望能辦一個他們的展覽,并且她愿意提供朱新建的精品。當時正好有別有用心之人說這些作品存疑,為了澄清事實讓客戶放心,寬云專門去日本拜訪荒木經(jīng)惟,并且還合影留念。雖然平常寬云很少與藝術家合影留念,但他那一天記憶太深刻了,因為老先生拿著他寫的扇子,很高興地一邊扇,一邊說多拍些照片……
也就是那一次會面,寬云敲定了兩位中日藝術家的雙人展?;哪痉鴰サ闹煨陆ó媰?,一邊夸贊一邊說要好好認真對待這個展覽,作為對這個中國藝術家的敬意!寬云給這個展覽的創(chuàng)意就是讓荒木經(jīng)惟用書法書寫朱新建書寫過的某些內容,他沒想到荒木經(jīng)惟居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這個被認真對待的展覽在北京展出后,又去了南京巡展。
這些年來,寬云來來往往認識了不少藝術家,他認為好的藝術家還是有的。也許他們其貌不揚,默默無聞地在僻靜角落持續(xù)工作。與那些一夜走紅成為藝術明星的天才少年想比,沒有展覽和商業(yè)上應接不暇,也不為紅塵俗事疲于奔命……多年后藝術明星的光芒漸漸散去時,那些沉得住氣的藝術家便顯露出來,寬云說,“好似野百合綻放”。
在這樣的心態(tài)中,寬云就有這樣重復著的日常:每一天去工作室,喝茶,喝咖啡,聽著音樂,畫著畫,翻畫冊,讀詩集。
他再次確認自己,不過就是天空中的某一朵云,某一顆小行星。 (編輯/陳彥如)
《銀座》
《牧溪的羊毛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