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曹植詩歌的藝術特征及貢獻

馬豐蕾

摘要：曹植可以說是整個建安文壇最負盛名的詩人。鐘嶸《詩品》評價曹植的詩歌：“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zhì)，架溢今古，卓而不群”[2]117-118。不僅如此，曹植詩歌突出的藝術成就對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曹植長于五古，開五言古詩一代之詩風;曹植的詩歌具有強烈的抒情性，在情感的表達豐富而熱烈的同時，多樣化的抒情方式為后世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先例;曹植大力創(chuàng)作樂府詩，對漢樂府民歌在繼承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使樂府詩完成了由民歌向文人詩的轉化。

關鍵詞：曹植;詩歌;價值

一、對五言詩發(fā)展的貢獻

曹植最擅長于五言古體詩，并在詩歌作品數(shù)量、詩歌的題材范圍以及詩歌作品的藝術形式三方面，確立了五言詩在中國詩歌史上的牢固地位。

劉勰說：“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躍”[3]66。建安時期，五言詩經(jīng)過曹氏家族和建安七子的開拓創(chuàng)新，已經(jīng)成為了中國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體式。逮欽立先生輯校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記載，建安時期的詩歌流傳至今的約有235首，包括五言詩162首。而在曹植現(xiàn)存的90多首詩歌中，五言詩的數(shù)量高達65首，占建安時期五言詩創(chuàng)作總數(shù)的30%，可以說曹植是中國詩歌史上第一個致力于寫五言古詩的作家。

從題材范圍來看，曹植的五言詩大大開拓了五言詩的取材范圍。在曹植的詩中，上至皇室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神如神仙幻景，平如生活瑣事;大到國家大事，小到人際交往等都可入詩。曹植詩歌的題材類型包括：游俠詩、游宴詩、酬贈詩、悲憤詩、閨怨詩、游仙詩、詠史詩、詠懷詩、詠物詩、田園詩等等。明胡應麟《詩藪·內(nèi)篇》曰：“備諸體于建安者，陳王也?！盵4]

從藝術形式上看，曹植的詩歌強調(diào)藝術技巧。鐘嶸《詩品》稱曹植的詩歌“骨氣奇高，辭采華茂”[2]117。首先，曹植的詩歌善用比興，可謂“集比興之大成”、“開一代之詩風”，后人經(jīng)常用“工于起調(diào)，善為結語”來概括曹植詩歌善為比興的特點。例如《吁嗟篇》的開頭二句“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開篇“吁嗟”二字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diào)，為詩歌籠罩上一層憂抑的色彩。再如《白馬篇》末二句“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點明了文章的主旨和作者的思想感情，慷慨激昂，催人奮發(fā)。第二，曹植的詩歌精于錘煉，在對仗、煉字和聲色等方面幾乎達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但卻毫無修飾的痕跡?！妒烫幼分小鞍兹贞浊啻海瑫r雨靜飛塵”二句，對仗工整，詩中的“靜”字，有安寧之意。此句本是比喻太子曹丕，但除去喻意，又給人一種清新明麗、煥然一新的感覺，體現(xiàn)了曹植用詞的精心錘煉。第三，曹植的詩歌已經(jīng)注意到平仄協(xié)調(diào)，并且已經(jīng)有了暗合聲律的表現(xiàn)，詩文的韻律也開始得到重視。例如：《贈丁儀王粲詩》中“從軍度函谷，驅馬過西京”二句，平仄格式為“平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又如《七哀詩》中“明月照高樓”句，其平仄為“平仄仄平平”亦為律句。再如《贈白馬王彪》中，全篇共用七個韻，換韻起到了情隨韻轉、生情相切的藝術效果。葉嘉瑩先生在評析曹植時曾說：“曹植的覺醒，表現(xiàn)在他對中國語言文字特色的反省和把握上。”[8]176說明自曹植開始，中國文人開始了對語言形式的探索。

建安文壇，從文學理論到創(chuàng)作實踐，都十分重視藝術形式，這在曹植詩歌中得到了集中體現(xiàn)。吳喬的《圍爐詩話》曾評價曹植的五言詩：“五言盛于建安，陳思王為之冠冕，潘、陸以下無能與并者?！盵9]308此話雖為溢美之詞，但曹植在確立五言詩的文學地位方面是功不可沒的。

二、強烈的抒情性與獨特的抒情方式

曹植的詩歌“本乎性情”，慷慨高歌不減乃父，柔情麗質(zhì)，不減文帝，雖然感情強烈而豐富，但多采用委婉曲折的表達方式，抒情方式多樣、精湛。

首先，托物起興，寓情于景。由于曹王父子的迫害，曹植只得把滿腔的悲憤委婉含蓄地傾瀉在詩歌中，因而使絕大部分詩歌都明顯地帶有工于起調(diào)，善于托物起興，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特點。在《野田黃雀行》中，開頭兩句，“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描寫極端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實質(zhì)上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政治風向的暗喻，從而委婉表現(xiàn)了政治上的挫折所導致的作者內(nèi)心的憤懣與憂懼。

其次，運用比喻、象征委婉抒情。在曹植詩歌中用“比”的句子十分耐人尋味，例如《吁嗟篇》通篇寫轉蓬離開本根之后東西南北四處飄蕩，上天下地孤獨無依的遭遇。但聯(lián)系到這首詩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可知，這首詩表面上寫轉蓬，實際上是以轉蓬喻自己。詩中對轉蓬悲慘遭遇的描述，也是曹植對自身經(jīng)歷的生動寫照，含蓄且不動聲色地抒發(fā)了自己的悲哀與苦悶之情。陳祚明的《采菽堂古詩選》曾評論曹植的《吁嗟篇》為：“寫轉蓬飄蕩，淋漓生動，筆墨飛舞，千秋絕調(diào)?！盵10]

再次，寄托抒情。曹植生活后期受到了曹丕和曹叡的迫害和冷落，政治上不被統(tǒng)治者接受和認同，就好比生活中被丈夫拋棄的棄婦、獨守閨閣的思婦。因此曹植在后期詩歌中常常以思婦、棄婦和美女等女性作為主要人物。如《美女篇》，詩中寫美女擁有傾世容顏和過人的才能，但卻因求不得知己，甘愿獨自一人守著空房，時常夜不能寐，起身長嘆。曹植對詩中美女的遭遇表現(xiàn)出同情，同時寄托了詩人自身得不到統(tǒng)治者賞識的苦悶與哀怨。劉履評論《美女篇》說的：“子建志在輔君匡濟，策功垂名，乃不克遂，雖授爵封而其心猶為不仕，故托處女以寓怨慕之情焉。”[7]

后人對曹植詩歌豐富而強烈的抒情性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庚信的《傷心賦序》評價曹植的詩歌“千悲萬恨”，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稱曹植“情至之語，千載下猶為感激悲涕。”[11]陳祚明的《采寂堂古詩選》也謂“真切情深，子建所長”。[10]曹植的詩歌擅長抒情，并以豐富、精湛的抒情手法和藝術特征，確立了中國詩歌的基本格調(diào)。

三、對漢樂府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蕭滌非先生指出：“漢樂府變于魏，而子建實為之樞紐?！瓭h樂府采之里巷，質(zhì)樸鄙俚，情趣天然，子建則多所寄托，而使樂府帶有濃厚之貴族色彩，完全變?yōu)槲娜艘患褐亼言?！”[6]153-154從漢代樂府民歌到曹植樂府詩的轉變，展現(xiàn)了文學的敘事功能向抒情功能的轉變。在今存曹植的詩歌作品中，樂府詩有43首，占詩歌總數(shù)的57%。這表明曹植十分重視從漢樂府中汲取創(chuàng)作的養(yǎng)料。但是，曹植的詩歌創(chuàng)作，并非因襲漢樂府，而是在繼承的基礎上，又發(fā)展了自己鮮明而獨特的風格，使樂府民歌完成了向文人詩的轉變。

首先，曹植十分重視吸收借鑒漢代樂府詩的創(chuàng)作手法，甚至有不少的詩句是直接從漢樂府中演變而來的。例如在《美女篇》中運用了大量的篇幅對美女的相貌、才華、動作、心理進行描寫，這是借鑒了漢樂府《陌上桑》中對羅敷的描寫刻畫。同時《美女篇》借鑒了《陌上桑》通過正面描寫和側面描寫相結合的方式對人物進行刻畫，使得詩中的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突出，富有立體感。又如，在《白馬篇》中“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七哀》中“借問嘆者誰？言是宕子妻?！币约啊睹琅分小敖鑶柵簿樱磕嗽诔悄隙?。”這些問答手法都是從漢代民歌中借鑒而來，它們或用于轉換人稱，或用于轉換話題，為詩歌增添了光鮮亮麗的一筆?！兑疤稂S雀行》中“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這兩句詩中頂真手法以及疊字的運用，與漢代樂府民歌幾乎是一脈相承;詩中“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直接用口語入詩，語言樸實無華，卻帶給人一種強大的感染力。

其次，曹植的樂府詩繼承并發(fā)揚了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的特點，在此基礎上又運用文人化的創(chuàng)作手法對其進行改革創(chuàng)新。蕭滌非提出，曹植對漢代樂府詩的貢獻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曰格調(diào)高雅，二曰文字藻麗，三曰音律乖離?！盵6]153漢樂府大多為里巷歌謠，具有自然純樸的特點，而曹植的詩歌更多的包含隱喻和寄托的成分。漢樂府經(jīng)過曹植的開拓創(chuàng)新，成為了一種適合文人們表情達意的詠懷之作。曹植樂府大變漢辭，以舊曲翻新調(diào)，變詩歌的質(zhì)樸之風為詞采華茂。曹植大部分樂府詩都是自制新聲，并非沿襲古樂府舊題，例如《吁嗟篇》、《白馬篇》、《箜篌引》等都是曹植自創(chuàng)并首次使用的題目。與此同時，曹植十分重視詩歌語句的整飭和音韻的和諧，他的詩句中有不少已經(jīng)暗合律詩的平仄押韻，極富有音樂性和節(jié)奏美。鐘嶸在《詩品》中評價曹植說：“陳思之于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凰。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盵2]118

最后，注重樂府的情感表達是曹植對漢樂府的繼承與發(fā)展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漢樂府具有濃厚的敘事成分，但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漢代文人五言詩，以抒情為基本格調(diào)。曹植將二者完美結合起來，使他筆下的詩歌，既具有漢樂府描寫復雜的事態(tài)變化的長處，又蘊含文人五言詩委婉曲折的表達內(nèi)心情感的精華。既保留了漢樂府直接描寫現(xiàn)實的筆力，又繼承了《古詩十九首》深衷淺貌、語短情長的情調(diào)。這不僅拓展了樂府詩的藝術功能，同時也擴大了五言詩對后世詩歌的影響力。曹植的詩歌創(chuàng)作通過對漢代樂府詩的繼承與發(fā)展，使原本明朗古樸的漢樂府民歌成為了適合文人抒情達意的詩歌形式。

作為《詩品》中品第最高的詩人、中國古代詩歌抒情品格的確立者，曹植在中國詩史上始終占據(jù)“一代詩宗”的歷史地位。東晉文學家謝靈運對曹植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宋無名氏《釋常談》卷中引）的評價，當受之無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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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蔡敏敏.曹植詩賦研究[D].上海：復旦大學，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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