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
蕪湖到湘西,顛簸的1000多千米,是我和江姐的第一次出門遠行。火車窗外,一路山清水秀,江姐拿著她像素800的手機連拍了好多張,我摸著已經冷透的“康師傅”無奈地對她說:“媽,吃面。”我隨便翻了她視為珍寶的照片,發(fā)現全部都沒有對焦。
我們好不容易才擠上去學校的汽車。這時,江姐像朝啟夕敗的喇叭花,精神氣不再。她靠在椅背上,全身冒冷汗,吐了一袋子的酸水。剛下車,江姐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車站。暈車加上水土不服,她上吐下瀉了整3天。我看著頭發(fā)蓬亂的江姐,覺得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她應該永遠像她曾經的那樣精明干練,在辦公室里指點方遒。
半個月前,江姐毫不猶豫地辭去了高薪工作,陪我來湖南讀大學。為了省錢,她在我學校旁租了一間“全裸”式房子,唯一的家電是她從房東那里買來的一臺二手空調?!澳愕膶嬍覜]有空調,夏天就過來睡?!蔽铱粗撓潞诎茁殬I(yè)裝,系上圍裙,蹲在地上擦瓷磚的樣子覺得別扭極了。
江姐來湘西后第一個問題就是語言障礙,她和《山河故人》里的張晉生一樣,操著濃重的鄉(xiāng)音,這里的人常常聽不懂她說話。如果我在,就用普通話給她翻譯??墒谴蠖鄷r間,她一個人逛菜市場、購物、鍛煉身體,性格爽利的她十分想融入跳廣場舞的大媽們,可是別人地道的湘西話總讓她找不到邊,處于失語狀態(tài)的她很痛苦。江姐于是把全部重心都放在了廚房。她隔三差五就往我的寢室跑,變著花樣送來雞蛋燉銀魚、芥菜圓子等家鄉(xiāng)菜,極大滿足了我和室友的五臟廟。
湘西是山城,交通不發(fā)達,連高鐵也沒有。中途回家的江姐只得凌晨坐火車去長沙,在車站等到深夜再坐高鐵到合肥,第二天中午下車后,在半個小時內狂奔到汽車站坐車回家。江姐的胳膊受過傷,很難使上勁,我給她在網上買票,電腦經常自動選擇上鋪。睡覺時,她只能右手死死攥著扶手,左手搭在床上,像一只蝸牛,半天才爬動一層梯子。偏偏江姐人到中年有些尿頻,每隔幾個小時就要上廁所,她只好不停地爬上爬下。我心疼地給她貼膏藥:“你回家吧,省得來回折騰。”江姐頭搖得像撥浪鼓,她既放心不下患“三高”的劉哥,也不舍得我。
大四的冬天,我患了記憶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感冒,拖拖拉拉1個月還沒有好。醫(yī)生檢查是得了鼻竇炎。江姐落魄地坐在凳子上,十分自責,眼淚大把砸下來。我膽子小,不愿做手術。江姐便從老家背來許多干艾草,熬生姜艾草水給我熏腳,按摩。她天蒙蒙亮就起床,守在菜市場門口等進城的農民,買最正宗的母雞燉湯給我吃。
和新聞上那些與子女一起上大學的“寶媽”不同,江姐知道,我已有足夠的能力把自己織成了一塊錦,不需要她來添花。她化作我身旁路燈,傾盡全力守護我走過黑暗,卻在光明到來時,悄悄地退出我的世界。
4年,174張車票,來回3萬多千米,從不出遠門的江姐用腳步為我走出一幅地圖。她放棄追逐自己的天南地北,只想用滿滿的愛,陪我去攀珠峰。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