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曉華
從A城到B城一百七十余公里,長途汽車的票價為六十元。那天秋高氣爽,良子跟著表哥大栓,從A城郊區(qū)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乘車點上了車。一同乘車的還有二蛋和根柱。
良子18歲,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娘說,跟大栓出去闖闖吧,見見世面。良子就扛上被褥,跟大栓來到A城打工。
俗話說“麥忙秋亂”,秋季要收割,還要播種,活兒重。大栓、二蛋、根柱的媳婦就打電話催,讓回去忙秋。
乘務(wù)員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少婦,聲音甜美,身材玲瓏。良子想,兩個多小時的車程異常沉悶,坐在這樣一位女子旁邊,觀其玲瓏,聞其鶯聲,不能不說是排遣寂悶的最佳方式。
車上的人不擠,靠前坐著一位干凈利索的老太太,車后是幾位學生,中間散亂地坐著各色人等。車窗外是一派秋收的景象。金色田野上忙碌的人群被車窗快速地劃過。
大栓身材健壯,面相憨厚,上了車,就開始嘆息:干活老板不給工錢!這幾個月白干了!二蛋和根柱也跟著附和,不干了,回家!良子卻垂著頭不吭聲。
你們不會纏著他要嗎?前排那位老太太扭過身關(guān)切地說。
要啦,天天要,老板就說沒錢給!大栓可憐巴巴地說。老板喝酒有錢,當牌有錢,就是給工人開工資沒錢!根柱又黑又瘦,說這話時眼里汪著淚。真壞!二蛋咬著牙說。
良子的臉有點紅,依然垂著頭不吭聲。大栓瞪了他一眼。
乘務(wù)員注視著幾個人,搖搖頭說,出門打工真不容易!
都啥年代了,還敢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老太太嘆息著。
告他!一位戴眼鏡的男子拍座而起,又被腰上的保險帶拉了回來。大栓狐疑地看著他,頓了頓說,兄弟,這些大老板咱惹不起呀,就算是白出力了,咱們老百姓力氣有的是!出點沒啥。
車里的人感嘆著,漸漸安靜了下來。
又有人上車,乘務(wù)員收了票錢,遲疑了一會,望著大栓說,你們也把票買了吧。從謝集上車每人五十八塊,收你們五十五吧。大栓掃了一眼同伴,根柱、二蛋都垂下了頭。良子卻把頭抬了起來。大栓又瞪了他一眼。
大栓干咳了兩聲,又眨巴兩下眼說,大妹子,能不能再少收點,俺實在沒錢!
乘務(wù)員指指車頂?shù)臄z像頭,為難地說,大哥,我同情你們,可我也做不了主,你看這車上有監(jiān)視,少收一塊錢公司都能看到,收你們五十五,回到公司我也要給領(lǐng)導解釋。
車里一陣沉默,車廂前部的發(fā)動機在輕輕地轟鳴。大栓盯著車窗外,滿臉的愁苦。根柱和二蛋抬起了頭,小聲哀求著,大妹子,行行好吧。
良子又垂下了頭,不安地搓起了手。乘務(wù)員面色微紅,為難地皺著眉頭。
大栓扭過頭,一臉苦相:大妹子,他們幾個是俺帶出來的,都沒錢,俺看看身上還有多少。說著就上上下下翻起兜來,握一把零碎錢遞到了乘務(wù)員手里。乘務(wù)員把錢攤在乘務(wù)臺上,邊整理邊點數(shù):還差130塊!
大栓苦相更重了,大妹子,俺所有的兜翻了一個遍,就這么多。就這么多了!二蛋和根柱也附和說。良子垂著頭,使勁搓著手。車上其他人也幫著求情,有多少是多少吧,這些人夠可憐了。乘務(wù)員臉上的難色越來越重。
良子忽地站了起來。大栓一驚,忙把他按了下去。
車速漸漸快了起來,所有人都盯著乘務(wù)員的臉。乘務(wù)員垂著頭,像位做錯事的小姑娘,臉上的紅色蔓延到了脖子里。
沒錢也得坐車!她終于下定了決心說,我舍下臉給公司的領(lǐng)導爭取一下。她撥通手機,講述大栓幾人的遭遇??哿穗娫?,她高興地一揮手,談妥了!就收你們這么多吧!
車上頓時響起了一陣掌聲。大栓感恩戴德地說,妹子,您的恩情俺記在心里。記心里!記心里!二蛋和根柱也附和著。良子的頭卻垂得更低了。
客車到達B城附近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時,已近黃昏,大栓帶著幾個人下了車。還要步行六、七里路才能到家。拐進鄉(xiāng)村小路,大栓嘿嘿笑著說,哥幾個演得不錯,省了130塊車票錢!
哈哈,大栓哥和根柱都能當演員了。二蛋嘻笑著說。
咋能這樣!良子終于說話了。
大栓又生氣地瞪了他一眼,你腦子進水了!在車上俺就想踹你一腳!根柱忙說,別生氣,良子還小,沒見過世面。良子卻梗著脖子說,俺見世面了,就在回來的車上。
大栓沒理他,對二蛋說,省下的錢給根柱行不,他娘病了大半年了,看病是個無底洞。
行!要不,工錢咱再多分給他兩百吧。二蛋說。
就這么辦!大栓又問良子,你有意見不?良子忙說,俺贊成。
幾個人默默地走著,路兩邊成片成片的玉米林被風一吹,發(fā)出了沙沙沙地響聲。
賣票的女子真是個好人!俺心里——良子冷不防說。
唉!大栓嘆了一口氣,良子啊,你剛出校門,沒見過世面。像咱們這種出笨力的人掙錢苦,出門在外能省一個是一個,能摳一點是一點。你不知道,沒錢的日子有多難!上回根柱給他娘治病沒錢,被醫(yī)院趕了出來。
良子沉默了一會說,哥,這回俺是真見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