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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世桃花

      2019-11-25 01:41:20楊國志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9年6期
      關鍵詞:嘯虎寶兒

      楊國志

      絕色村婦,命運多舛。小鎮(zhèn)鬻茶,享“西施”美譽;地痞找茬,得鎮(zhèn)長援手。貌美招流言,避居荒村;憨夫染賭癮,獨撐門戶。匪販猖獗,官府忌憚;孤身涉險,虎口救子。弱柳不懼惡風,堅貞教人感佩!

      秋露從小販手中接過那串糖葫蘆,正要反手遞給背上的寶兒,就看見對面瓷器鋪寬寬的廊檐下,那雙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對于被人盯看或偷窺,秋露早已習以為常。作為杏花村乃至盤柳鎮(zhèn)最漂亮的女人,只要她一出門,總會遇上各式各樣的目光:驚嘆、羨慕、嫉妒乃至貪婪、淫邪……然而此時的這雙眼睛,除了像餓狼的舌頭一樣在她胸脯上、臉上舔來舔去外,還透著一抹陰沉狠毒,如同一條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

      剎那間,秋露被這雙眼睛嚇住了。

      “媽媽,我要,我要,我要嘛……”寶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不著近在眼前的糖葫蘆,大聲嚷起來。秋露這才從驚嚇中回過了神,趕緊扭頭,向寶兒遞過糖葫蘆,然后懷著滿心的驚悸,急匆匆往家中趕去。

      從集鎮(zhèn)到秋露家,要經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平常走著倒不覺得怎樣,這時因了那雙眼睛,秋露就感覺這條小路陰森森的,很是瘆人。秋露彎下腰,飛快地撿起幾塊棱角尖銳的石頭兜在衣襟里。寶兒在背上見了覺得好玩,邊舔著糖葫蘆,邊嘻嘻笑著問:“媽媽,你撿石頭干啥?”

      秋露說:“媽媽撿石頭打‘野狗!”她雖極力抑制,但還是掩不住聲音里的一絲顫抖。

      小小的寶兒當然聽不出媽媽的恐懼,他興奮起來,大聲叫喊著:“噢、噢、噢,打野狗啰!打野狗啰!”

      在寶兒的叫喊聲中,秋露又回過頭去張望。這一次,她看到竹林里隱約有人影一閃。秋露的心怦怦亂跳,加快腳步奔跑起來。

      很快,她跑出了竹林,看到了十數(shù)丈外的房屋,緊繃著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猛地躥出來,橫擋在路中央,唬得正在奔跑的秋露“哎呀”一聲驚叫出來。

      “爹爹,爹爹,媽媽要打野狗呢!”背上的寶兒先看清了擋在路上的人,歡聲叫嚷著。

      這大漢正是秋露的男人余豹。

      秋露拍拍胸口,大大喘了口氣,驚魂未定地瞪著余豹,嗔怪道:“你個死鬼,冒冒失失的,差點兒把人嚇死了!”

      余豹咧開嘴,嬉皮笑臉地說:“還說我冒冒失失的,這大白天的,你慌里慌張跑個啥?”

      秋露臉現(xiàn)驚恐之色,微顫抖著聲音道:“有個壞人偷偷跟著我們!”

      余豹一瞪眼,臉上閃過一抹怒色,高聲喝罵道:“啥?他媽的,我看是哪個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嘴里說著,握了兩個拳頭,咚咚咚邁開大步,朝竹林中奔去。秋露攔他不及,腦子里浮現(xiàn)出那雙陰沉狠毒的眼睛,站在后面緊張地喊:“你小心點兒!”

      余豹在竹林內轉了一圈,走出來,看著猶自驚惶的秋露,奇怪地說:“你是不是眼睛花了?我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秋露伸著脖頸,連連向竹林內張望,奇怪地道:“沒有嗎?我剛剛真看到一個人影的!”

      余豹盯著她因緊張和奔跑,緋紅得如同桃花一般的臉兒,就想起燒坊中跟自己廝混在一起的“弟兄伙”劉牛兒??淝锫镀粒睦锊挥梢皇?,便想上前抱住她親上一口,但礙于寶兒在跟前,又惦記著這次回來的目的,就咽了咽口水,嘻嘻笑著說:“別疑神疑鬼的了,那幾只鴨子賣了吧?嘿嘿,賣了多少錢?”

      秋露抖落衣襟里的石塊,拍拍身上的塵土,抬眼見他胡子拉碴的臉上一片青灰色,纖秀的眉毛不禁一豎,斥責道:“怎么,昨晚又賭了一夜?”

      余豹厚著臉皮,依舊笑嘻嘻地道:“賭啥子喲,自從上次你罵了我后,我連牌骰子都沒碰過。老婆,燒坊里幾個弟兄伙說大家湊錢打個牙祭,你看……”

      秋露怒氣沖沖地瞪他一眼,道:“當我是三歲娃兒?你個死鬼,三張嘴等著你掙錢吃飯呢,你一個銅板拿不回來,還好意思向我要錢?沒有,沒有!”說著背著寶兒,氣沖沖地往家里走去。

      余豹望著她背著寶兒的背影,尷尬地呆站了片刻,既是氣惱又是不甘地耷拉著腦袋跟在后面。

      跨進門,秋露一眼看見屋里翻箱倒柜的情景,更是悲憤交加,怒道:“你咋不拿把鋤頭來挖呢?把屋里挖個底朝天,興許就找得到值錢的東西了!”

      余豹聽了這話,耍起了無賴,大吼道:“把老子惹毛了,不要說拿鋤頭挖地,就是屋頂,老子也要把它揭了!你說吧,賣鴨子的錢,給是不給?”他惡狠狠地吼著,向秋露逼上一步,要來硬的。但他身子還沒站穩(wěn),耳中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左臉頰火辣辣地痛,卻是結結實實挨了秋露一記耳光。

      這記耳光讓余豹很是猝不及防,他捂著臉,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個賊婆娘敢打老子,老子今天不把你……”

      “不把我咋樣??。看蛩牢覇??來吧,有本事,你把我們娘兒三個打死算了。動手啊,你快動手打啊!”秋露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沖到他面前,雙手狠命地撕扯推搡著他,背上的寶兒嚇得大哭起來。

      這樣一來,余豹蔫了,掙開秋露的撕扯,退到墻根下,抱著頭,蹲了下去。

      秋露淚流滿面,渾身顫抖,搖搖晃晃地要往地上倒去。她真想就此倒下去再也不要站起來——這心中的苦太沉太重了,怎是她一個弱女子承受得了的?

      然而,她又咬牙死死地支撐著,寶兒在背上,她怎能倒下去呢?她扶著墻壁,盡量輕緩地將寶兒放了下來,抱在懷中,嘴里喃喃安慰道:“不哭,不哭,寶兒不哭。”目光有些呆滯地從堂屋內緩緩移過。堂屋內一片狼藉,全是余豹翻動后的凌亂痕跡。可家徒四壁,他又翻得出什么值錢的東西呢?秋露的心像被一只手撕扯著,萬般難受。

      余豹站起來,悲絕的妻子和哀啼的寶兒,似乎讓他感覺到了一絲羞愧。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話:“我就說一說,你至于這樣嗎?”

      秋露把背脊對著他,渾不搭理。余豹羞惱起來,哼了一聲,道:“好好好,我走,我走。這個家,原是容不得我的!”

      秋露聽出他話里有話,一時間,深深隱藏在心底的辛酸往事,針一樣刺痛著她。她扭過頭,瞪著余豹,悲聲道:“你還倒打一耙了?這個家容不得你,燒坊里,你那幾個‘弟兄伙容得下你?你看你跟著那幾個人都變成什么人了?成天不是賭就是抽大煙,這個家……這個家都讓你糟蹋成什么樣了!”

      在秋露的責問中,余豹氣短地低下頭,支吾道:“你說我就說我,怎么扯上人家了?”轉過身就要往門外走去。止住啼哭的寶兒這時忽向他伸出拿了糖葫蘆的手,奶聲奶氣地說:“爹爹,你吃糖?!庇啾咀?,轉過頭望著兒子,眼里的神情漸漸柔和起來。

      秋露瞪著他,道:“你一天到晚不落屋,你是不知道,前幾天晚上,鎮(zhèn)子北門外張家的三個娃兒都被土匪搶走了!”

      寶兒舉著手中的糖葫蘆,蹣跚著走向余豹。余豹遲疑了一下,將他抱起來。秋露原本凄絕悲涼的心一軟,紅著眼圈道:“你就放心我們娘兒三個守在這個遠離人戶、單家獨院的屋子里?”

      余豹用亂糟糟的胡茬扎了扎寶兒肉嘟嘟的小臉蛋,心里不以為然地咕噥道:“大驚小怪!”嘴上敷衍著道:“好啦,好啦,我去給陳老五告?zhèn)€假,看今晚能不能回來!”略略一頓,又說,“屋頭不是有支槍么,再說,你槍法也不賴嘛,怕個啥?”

      秋露眼眶里淚光泫然,說:“我一個女人,會打槍又頂什么用?”

      余豹煩悶地說:“好了,好了,等月底,陳老五把這個月的工錢結了,我就回來,不在燒坊做了?!敝肋@錢今天是要不到了,他放下寶兒,悻悻地走了。

      看著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秋露心里一片悲涼,臉上已淚水潸然。

      “媽媽,我回來了!”春喜的聲音突兀地在門口響起。秋露趕緊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抬起頭來,道:“春喜,叫你好好在家里,怎么跑出去了?你又跟哪個要糖吃了?”她瞥見春喜手中的糖葫蘆,不禁奇怪地問。

      “媽媽,是一個伯伯送我的,他還要我跟他去鎮(zhèn)上玩呢,可一看見爹爹,他就走了。”

      秋露眼前閃過集市上那雙盯著她的陰毒的眼睛和竹林小道上隱隱一現(xiàn)的人影,心緊緊一揪。她喘口氣,一把將春喜拉在身后,雙手抓住門板,探出半個身子,緊張地向門外一張望。門外什么人也沒有,余豹也早沒了蹤影,“這個死鬼!”她心里咒罵著,縮回身,慌慌忙忙地關上了門。

      春喜奇怪地望著她。秋露惡狠狠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糖葫蘆,重重地扔在地上,厲聲斥道:“不準要別人的東西,不準跟別人走。你不聽話,媽媽打斷你的腿!”

      七歲的春喜看著落在地上沾滿了泥土的糖葫蘆,“哇”地大哭起來。

      一個腳穿草鞋、頭纏青布帕子的短衣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進了盤柳鎮(zhèn)南街的粟家大院。

      粟嘯虎聽到這匆忙的腳步聲,心中一凜,但臉上卻不著一絲變化,依舊穩(wěn)穩(wěn)地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蓋碗茶。三十多歲的粟嘯虎,生得虎背熊腰,眉毛粗黑,一雙眼睛在轉動間,精光四射,令人生畏。

      粟嘯虎是盤柳鎮(zhèn)的鎮(zhèn)長,事實上他還另有一個身份——盤柳鎮(zhèn)這方碼頭的袍哥舵爺。三年前,上任鎮(zhèn)長被悍匪槍殺后,“胸懷大志”的粟舵爺瞅準時機,花了好大一筆銀子,從寧州縣馬縣長的手中買下了盤柳鎮(zhèn)鎮(zhèn)長一職。

      “老爺,果然不出您所料,阿烏的人又偷偷摸到鎮(zhèn)上了,還是藏在他以前落腳的西街那座院子里?!敝心昴腥斯?,恭恭敬敬地說。

      “硬是來了???他媽的,一點兒信用都不講!”粟嘯虎蹙起濃黑的眉毛,放下蓋碗茶,轉過頭問中年男人,“曉得他們要下手的是哪家么?”

      中年男人搖搖頭,道:“我沒打探出來,但看他們這一次的陣仗,怕是要干一票大的?!?/p>

      “陣仗?他這次帶了多少人出來?”

      “三十五個。”

      “三十五個?”這回粟嘯虎再也穩(wěn)不住了,忽地立起身來,在屋里轉了幾個圈后,才吩咐中年男人,“叫苦瓜來?!?/p>

      中年男人應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大哥!”沒一會兒,一個身材干瘦、長一副苦相的男人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拱手抱拳。

      粟嘯虎瞟他一眼后,道:“苦瓜,阿烏這龜兒子不講信用??!年前咱們跟他定好的規(guī)矩,他全翻盤了!”

      苦瓜一瞪眼,大聲道:“龜兒子不守信用?大哥,咱們收拾他!哼哼,我就不信,在盤柳鎮(zhèn)這塊地界上,他阿烏還翻得了天?!?/p>

      粟嘯虎咧嘴,沖著他勉強一笑,道:“我就喜歡你這個拼命三郎的脾氣!”但隨即又搖頭,“連馬縣長都要讓他三分,我們……再說,他又沒明著來,咋個收拾?”

      苦瓜一攤手,道:“那咋辦?錢也花了,血酒也喝了,都不起作用嘛!”頓一頓,憤憤地咒罵道,“狗日的李局長,滑頭得很嘛,不敢違抗馬縣長的命令,又不愿得罪阿烏的人,把這個耗子鉆風箱——兩頭受氣的爛事推給咱們!”

      粟嘯虎嘆口氣,道:“早曉得這個鎮(zhèn)長不好當,他媽的當時就不花那筆冤枉錢了……苦瓜,這樣,你把所有的弟兄伙帶上,悄悄跟著阿烏他們。記住,只悄悄跟著,沒我的命令,千萬不能動手!”

      苦瓜點點頭,默然出去了。

      粟嘯虎吐口氣,心情沉重地坐回椅中,端起茶杯,呷一口,腦中浮現(xiàn)起昨天寧州縣警察局局長李旺田打著官腔,對他講的一番話。

      “粟老弟,你知道嗎,昨天,咱們盤柳鎮(zhèn)的鄉(xiāng)紳名宿,聯(lián)名到馬縣長那里去請愿了,說盤柳鎮(zhèn)治安惡化,短短半年之內,已經有五六十戶人家的一百多個孩子,被土匪或偷或搶或騙,賣到青牛山中當娃子(奴隸)去了。丟了孩子的,有跳河的、上吊的、吞金的,也有賣盡了家產去贖的……地方上再不管,恐要生變??!”說到這里,他瞟了一眼粟嘯虎,臉色變得愈發(fā)凝重,“馬縣長接過請愿書后,當即在桌子上猛拍一巴掌。唉!粟老弟啊!他這一巴掌,咱哥倆這日子就不好過了。今天啊,我就是專程來告訴你,你是盤柳鎮(zhèn)的一鎮(zhèn)之長,是百姓的父母官!從今而后,這盤柳鎮(zhèn)是不能再有一個孩子被搶被偷了,要不然……唉,馬縣長鐵面無私你是知道的!”言罷,不待粟嘯虎接茬,拱拱手,起身匆匆走了。

      盤柳鎮(zhèn)的孩子被偷搶,被誰偷搶,一直以來,粟嘯虎知道,李旺田知道,馬縣長也知道。李旺田和馬縣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除了跟這匪首有瓜葛外,還懷了借此挑起民怨、打壓他粟嘯虎這條地頭蛇的險惡用心。粟嘯虎雖心知肚明,但也無可奈何,誰叫自己官低一等呢?重壓之下,他只得做些應對之策:比如私下鼓勵家家戶戶買槍;比如制定鄉(xiāng)規(guī)民約,但凡槍聲一響,方圓四五里范圍內的壯丁都要及時趕到槍響處,否則以通匪論處。但這偷搶孩子的勾當,是當?shù)貝汗骱头送焦唇Y而為,令人防不勝防。無奈之下,他索性宴請了專干偷搶買賣人口的匪首阿烏,除了大把的銀錢給他外,還到青牛山中跟他喝血酒,訂盟誓,就是希望他不要再在盤柳鎮(zhèn)地面上犯事,但今天看來,這招也不頂用了。

      粟嘯虎端著茶杯,滿心焦躁地靠在椅子上。煩悶中,一個俊俏女人的身影又浮現(xiàn)在眼前。然而多謀略,善決斷的他,每一想到這個女人,除了憐愛外,都會心生一種無奈之感。他搖搖頭,暗想:“看阿烏這次潛入盤柳鎮(zhèn)的陣仗,我該不該派人暗中守在她家屋外呢?可這樣做,人手少了不行,多了眼下這又實在抽不出來。再說,動靜鬧大了,讓鎮(zhèn)上的人知曉了,這不是又給她難堪么?以她的性子,更是要怨恨我一輩子了!”一時間,他躊躇難定。

      也就在這個時候,盤柳鎮(zhèn)上一條僻靜街巷的院子里,一間有些陰暗的屋子內,光溜溜的腦袋上蓄著一小撮頭發(fā),上著黑衣,下穿大褲腳,赤了一雙腳板,鐵塔樣粗大壯實的土匪頭子阿烏“嗖”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尖刀,“嚓”的一聲插在木桌上,扔出一錠銀子。銀子叮叮當當滾動著,停在了閃閃發(fā)光的尖刀一側。阿烏抬起一雙豹子眼,惡狠狠地盯著面前一個精精瘦瘦的矮小男人,道:“老實說,這趟買賣,老子是有點兒擔心的?!闭f到這里,他不由想起出山前,青牛山中捉鬼驅魔道行最深的大畢莫(巫師)丘比燒了牛骨頭,為他占的卦。丘比拿起燒得焦黑開裂的牛骨頭,皺著眉頭端詳了半晌,嘆口氣,搖搖頭,道:“頭人,這一趟,你怕是要遇上命里的克星?。 彼敃r便猶豫了,但到底禁不住這段時間販賣人口的豐厚利潤的誘惑,一番猶豫之后,還是把心一橫,出山了。

      阿烏略一分神后,接著對矮小男人道:“這次是你再三再四請老子出山的,出了差錯,哼哼,你要想清楚哦?!?/p>

      矮小男人瞟了一眼寒光閃閃的尖刀后,落在那錠銀子上的目光里透著說不出的貪婪。他點頭哈腰,干笑著說:“阿烏老爺,您和我做買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雖說這次風險大些,但不是有句老話說,富貴險中求么!再說了,馬縣長嘴上說得兇,李局長架勢擺得大,那都是做樣子給人看的。真正的危險,其實在粟嘯虎身上,可他真下得了決心,把他的那點兒老本和您拼個魚死網(wǎng)破么?我看,以粟嘯虎的老謀深算,他應該清楚,這其實就是馬縣長和李局長聯(lián)起手來,給他這個地頭蛇設的一個套。嘿嘿,這年頭,這世道,這些當官的,又有哪一個會為了連個螞蟻都不如的平頭百姓丟幾個孩子,拼上身家性命?”

      阿烏嘿嘿兩聲,說道:“看不出嘛,你龜兒子還有點兒小聰明。”

      矮小男人聽了阿烏的贊許,臉上笑得更歡,拍著胸脯道:“阿烏老爺,至于那個咱們要下手的正點子,您放心,我早就把他穩(wěn)得妥妥帖帖的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咱們會對他的兒子下手!動手那天,我會想法子拖住他的!”

      屋檐下一陣驟然而起的燕子鳴啼聲,把秋露從凄苦的感傷中喚回了現(xiàn)實。她望著那幾只繞梁翻飛的春燕,想起明天就是春分,得整地插秧了。為了寶兒和春喜,這心中的苦楚再多,日子也要過下去!

      秋露嘆口氣,起身先將余豹翻得亂七八糟的家收拾了一遍,然后又到房間里取出藏在枕下的那把匕首別在腰間,這才扛了鋤頭,左手拉了寶兒,讓春喜牽著她的衣襟,向門外走去。

      屋外陽光明媚,到處是花紅柳綠,鶯歌燕舞,一派生機盎然。和煦的暖風一吹,秋露滿胸的哀愁凄苦似乎也消散了許多。

      整治秧地,先要將晾曬了一個冬天、堅硬巨大的泥塊,用鋤頭敲擊細碎,這本該是男人們干的力氣活。秋露揮動鋤頭敲打,只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衣服。她抹把額頭上的汗,直起腰,正準備歇一歇氣,就看見田邊一株開得正熱鬧的野山桃樹下站著一個人。

      猛然一見這么個人影,秋露心下一緊。但還沒等她看清這人的面目,一旁玩泥巴的春喜已沖著那人喊道:“嗨,你還沒走哇!媽媽,就是這個人給我糖葫蘆的?!?/p>

      春喜半天聽不到母親的回答,奇怪地側過臉,卻見母親直愣愣地望著那人,一言不發(fā),眼里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嚴肅,一時便不敢再叫嚷了。

      望著這個人,秋露心潮涌動,五味雜陳。

      若不是他,自己一家又如何會遷到這遠離市鎮(zhèn)的地方,單家獨戶,提心吊膽地住著?

      原本,秋露在盤柳鎮(zhèn)上經營著一家茶館。她善經營,人又生得美貌,茶館便被鎮(zhèn)上的浪蕩男人們私下喚作“西施茶館”。

      陸斜眼和古鉆兒是盤柳鎮(zhèn)上出了名的兩個潑皮無賴,倆人垂涎秋露的美貌已久。這日,灌了二兩黃湯,趁著醉意,二人歪歪斜斜地跨進了茶館。一進門,兩雙賊兮兮、色迷迷的眼睛就一刻不離地黏在秋露的身上。初時,二人還有所顧忌,后來,見店里店外只秋露一個人忙碌著,沒余豹的影子,膽子就大了起來。

      陸斜眼仰脖“咕嘟”一大口,連水帶茶葉吞進肚里,直起身來,大聲叫嚷:“老板娘,續(xù)開水?!?/p>

      古鉆兒聽他吆喝的聲音,知道他要戲耍秋露了,精神一振,挺挺瘦小的身板,跟著湊趣道:“續(xù)水、續(xù)水,我的也喝干了。”

      秋露聽叫得急,趕緊提了茶壺走過來,跟待尋常茶客一般,客客氣氣地為他倆斟茶倒水。二人盯著秋露,滿口風言浪語。在秋露俯身倒水之際,一齊伸脖瞪眼,死死地盯著她衣領下那一截白瓷一樣的脖頸。

      陸斜眼咕嘟吞一口唾沫,喃喃道:“奶奶的,好白,下面一定更白更軟,摸著一定又滑又嫩。”

      古鉆兒也吞了吞口水,道:“要是得摸一下,就是死了也值得了。這叫他媽啥子底下死,做鬼也風流,哈哈哈……”

      秋露這才察覺到兩個人在偷看自己,先是一陣羞澀,隨即趕緊直起身子,下意識地拉拉衣領,頗感羞惱,但她還是忍了,然而才一轉身,就聽陸斜眼哎了一聲,道:“老板娘,這開水都沒續(xù)好呢,你咋個就要走了?”

      秋露掃一眼他們面前滿滿的兩碗茶,知道他們這是找茬了,心下不禁掠過一絲慌亂,聲音有些顫抖道:“不是剛剛續(xù)滿了嗎?”

      她的這一絲緊張慌亂愈發(fā)讓兩個潑皮放肆了。陸斜眼一雙眼睛在她臉上、胸脯上掃過來掃過去,嬉皮笑臉道:“滿?滿了嗎?咦,我咋看著沒滿呢?”說著,忽一伸手,碰翻了茶杯。他拿起翻倒在桌上茶水淋漓的杯子,嘻嘻笑道:“你看,沒水嘛?!备⑵鹕?,站到長凳上,把茶杯高舉過頂,向茶館內團團晃動,“大家看看,沒水嘛,是不是?來來,老板娘,來滿上,滿上,這茶葉也得重新加了。這回,你可得給我泡碗香噴噴的茉莉花茶了?!?/p>

      古鉆兒見狀也如法炮制,跟著起哄般尖聲叫嚷:“我的也是,也給我重泡一碗香噴噴的茉莉花茶!”

      一陣厭惡涌上心頭,秋露雙手在圍裙上揩了揩,勇敢地迎著這兩雙充滿淫邪挑釁的眼睛,淡淡說道:“好,重新給你們泡。”當她把兩碗重新沖泡好的茶,放在陸斜眼、古鉆兒的桌上,剛轉身時,就聽陸斜眼“哎喲”尖聲叫了起來。秋露知道他又在作怪了,并不理睬,然而陸斜眼的叫喚一聲高過一聲,她不得不轉身。一轉身,只見陸斜眼的那碗茶翻倒在了桌上,他抬著濕漉漉的右手,齜牙咧嘴大叫。

      見秋露回過頭,陸斜眼邊叫喚著,邊把手舉向她,嚷道:“你燙著我了,你燙著我了!”秋露本以為他又再耍賴,但仔細一看,他手腕處果真被滾燙的茶水燙著了。她心里一驚,說:“怎么會燙著了?”

      陸斜眼舉著燙傷的手,不斷向她湊近,道:“你燙著我了,你說咋辦?啊,咋辦?”秋露一時慌張起來,無措地提著茶壺,往后退讓。

      一茶館的茶客,瞪大了眼睛,期待著后面的好戲。

      眼看秋露一步步退到了墻壁處,再退無可退了,陸斜眼依舊挺著個身子,伸著雙手,一步步逼上去。面對這樣的無賴潑皮,秋露真是不知該怎么應對了。

      陸斜眼眼冒邪光,叫嚷道:“你燙傷了我,你要負責!”一雙手徑直向秋露高聳的雙乳摸去。

      就在這時,猛見店門口擁擠的人群中閃出一人。這人兩步跨上前,一把揪住陸斜眼的后衣領,一拉一推,將他摔了出去。

      陸斜眼趔趄著撲摔出去,腦袋撞在一張木桌上,額頭上頓時起了個大包,一迭聲哎喲叫喚著。

      古鉆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望著站在茶館中央高大魁梧的人,結結巴巴道:“粟鎮(zhèn)長!您老人家也來喝茶?”

      粟嘯虎看也不看他一眼,沖著猶在地上呼痛的陸斜眼大聲罵道:“燙了只狗爪子有啥了不起?苦瓜,給老子把他這只爪子砍下來喂狗!”人群里應聲閃出苦瓜和另一個壯漢。

      古鉆兒還算有點兒義氣,一步搶上前,跪在地上,給粟嘯虎磕了個響頭,乞求道:“粟鎮(zhèn)長,斜眼他是鬼迷了心竅,您老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

      粟嘯虎瞟了他倆一眼,吼一聲:“滾!”

      古鉆兒連拉帶拖,和陸斜眼一起,倉皇地鉆出茶館,落荒而逃。

      粟嘯虎轉過身,望著猶自驚惶無措的秋露,目光旁若無人地在她身上游走了個遍,然后才轉向茶館內的眾茶客,大聲說道:“各位聽好了,哪個敢在這個茶館里生事,就是跟我粟嘯虎過不去!”言罷,反剪了雙手負在背后,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滿屋子茶客的目光,盯著粟嘯虎一行的背影消失在鐘鼓樓拐角處,才收了回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望了半天,沒哪個說話,但漸漸都從粟嘯虎剛才的言行中品出別樣的意味來了。

      秋露終于從驚慌失措中平靜了下來?;謴统B(tài)的她,很快就察覺到了茶客們眼里的異樣神情。她努力回想著適才聽到的粟嘯虎說的那幾句話,心里哀叫了一聲:“天?。∷趪[虎,你讓我以后咋在盤柳鎮(zhèn)上活???”

      粟嘯虎此番顯然是借陸斜眼在茶館搗蛋一事,毫不隱晦地向盤柳鎮(zhèn)的人宣布了他對秋露的喜愛。

      粟嘯虎當年第一眼看到秋露,便驚為天人,大罵媒婆瞎了眼,給自己做了四房姨太太的媒,居然把秋露給錯過了,感嘆秋露嫁給余豹,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這些話,通過家里的丫環(huán)、老媽子傳了出來。很快,這些話就在盤柳鎮(zhèn)上傳得沸沸揚揚,長舌婦們還在其間添油加醋。

      流言蜚語的效果很快就顯現(xiàn)了出來,余豹先是喝悶酒,然后是無緣無故地砸東西,跟著大吵大鬧,繼而夜不歸宿地賭錢,最后混到煙館里去抽鴉片,常常十天半月不回一次家。

      秋露穩(wěn)穩(wěn)重重地做她的余家媳婦,做茶館的老板娘。盤柳鎮(zhèn)的人感到意外,但他們在意外中仍等待著粟嘯虎的下一步行動:這個一旦看中了什么東西,就會不擇手段地占為己有的土皇帝,對秋露,下一步會做什么呢?

      然而,讓他們大失所望的是,這倆人的“緋聞”卻沒有任何進展了——因為秋露安貧守節(jié),壓根兒不給任何人玷污自己的機會。

      幾年過去,秋露也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然而,怎想到今天,粟嘯虎來了這么一出!

      夜里,不等喝了酒的余豹發(fā)作,秋露就向他提出變賣鎮(zhèn)上的家產搬到鄉(xiāng)下去住的想法。余豹悶頭吸了半天草煙,答應了。

      前塵往事,在這一刻,于秋露心中翻騰纏繞。她恨粟嘯虎兇強霸道,攪亂了自己的日子,但這恨中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以粟嘯虎的兇強霸道,就是明搶也敢,但他對自己一直很尊重,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高大威猛,既讓人畏懼,卻又有種山岳般的沉穩(wěn)可靠感。自己的男人呢?高大得只是像一根拙笨的木樁!但再是木樁,他也是自己的男人啊!

      秋露莫名地在心中幽幽一嘆,望著粟嘯虎,想:“今天他一個人巴巴地跑到這里,又要生什么事?”

      正疑惑間,就聽粟嘯虎沖著她道:“這幾天盤柳鎮(zhèn)怕是不安寧,你把你男人叫回來,好好守著門。”一揚手,扔下一包東西,看一眼秋露,抬腳走了。

      秋露愣在當場。

      那包東西是一斤左右、品質極好的鴉片。

      乍見之下,秋露一挑眉毛,張口欲罵粟嘯虎缺德,但轉念卻明白了他的心思:這些鴉片才可以把余豹留在家中。

      捧著鴉片,秋露心中百味雜陳,煩亂了好半天,才尋思道:“連他都說不安寧,難道那些土匪,連他也沒了法子?”先前在心中壓下去的恐懼又冒了出來,她忙忙地收拾了東西,拉著寶兒和春喜趕回家去。

      吃罷飯,天很快就黑了。

      秋露一直都在側著耳朵聽,但始終沒有聽見余豹的開門聲。聽著寶兒和春喜的嬉鬧聲,秋露心中的不安愈發(fā)濃厚起來。煩躁地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后,她端著燈,走進房間,昏暗的燈光中,一支掛在床頭的步槍映入了眼簾。

      猶豫了一會兒,秋露才從墻壁上把槍取下來。

      秋露的爹是個獵人,就秋露一個孩子,從小卻沒把她當女孩看。在秋露十四五歲時,爹便逼著她學打槍。誰知道她天生就有射擊打槍的天賦,雖只敷衍地練上一練,槍法居然很有準頭。槍法雖好,但秋露從不跟爹去打獵,她見不得獵殺與血腥。跟余豹結婚后,她更是連槍也不愿去碰一下,然而,今日此時,她不得不去拿起這支槍了。

      秋露抬起持槍的雙手,將槍舉至眉眼高處,把槍托緊緊抵在右肩肩窩上,瞇起左眼,瞄了瞄,然后垂下槍,嘩啦,拉開槍栓。

      槍膛里是空的。她放下槍,俯身從床底找出一塊用褐黃色牛皮紙包裹得四四方方的東西,撕開,是十數(shù)發(fā)子彈。她把子彈放在床頭的木桌上,愣愣地瞧著。

      寶兒跑過來,鉆到她懷里,稚聲稚氣地道:“媽媽,我想爹爹了,爹爹呢?”春喜也走過來,緊挨著她,道:“媽媽,您不是說爹爹要回來么?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回來呢?”

      秋露心里一酸,強忍著眼里的淚水,說道:“爹爹要在燒坊里烤酒呢,忙得很,不回來了!”

      春喜嘟著小嘴道:“他咋老是忙,老是不回家呢?”

      秋露道:“爹爹要掙錢給你們買糖呢?!弊炖镎f著,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忙別過頭。這時卻聽懷中的寶兒道:“媽媽,爹爹不在家,我害怕!”春喜也緊緊向她靠了靠,道:“媽媽,我也怕!”

      小哥倆的話,讓她的心猛地一陣刺痛,刺痛中旋即涌上一股舍了命也要保護他倆的決然之情,攬著他們的手緊了一緊,深深吸一口氣,挺挺脊梁,大聲說道:“寶兒、春喜不怕,有媽媽呢!”

      兩個孩子睡著了。秋露愛憐地看著睡夢中兩張稚嫩的小臉,淚水禁不住再次滾落。她心里恨恨地咒罵道:“這個沒有良心的死鬼!心里就一丁點兒也不念想這個家了嗎?”

      這個男人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什么都依著秋露。他曾經也是天天高聲大氣地說話,孔武有力地做事。經常,一瞅著空,他就毛手毛腳地把她摟在懷中,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探進她的衣服里,在她身上撫摸、揉搓……

      可這個男人如今只和燒坊里那幾個狐朋狗友廝混:喝酒、賭錢、燒鴉片,家是越來越難得回了……

      秋露聽了聽屋外的聲響,抓起放在墻角的槍,嘩啦,拉開槍栓,把子彈一顆顆裝填進了槍膛,然后,吹熄了燈,抱著槍,靠在床頭,和衣而坐。

      夜已深了,淡月疏星。

      除了遠處偶爾有幾聲狗吠傳來,夜一片靜謐,靜得仿佛聽得見院子里那棵桃樹的花落。秋露側耳傾聽著,那花一瓣一瓣地飄落,飄落得她的心一絲一絲地痛。她又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她十七歲時遇見的,穿著中山裝,留著分頭,高高瘦瘦的年輕人。

      年輕人是從縣城來的教書先生,名叫付稼軒。他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說的盡是些秋露從沒聽過、完全不懂的話。雖然不懂,但秋露還是喜歡他說話時的神情語氣,喜歡他大膽地夸贊她美麗漂亮。他說她的美在盤柳鎮(zhèn)杏花村可惜了,她應該去外面的世界,也不枉上天給的這一份絕世驚艷。他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眼就直直地望著秋露,毫不掩飾地流露著對秋露的愛戀與癡迷!

      可他的大膽和癡迷,在余豹向他亮出殺豬刀時就冰消雪逝了。

      那是八年前的一天。秋露正在自家桃園中給桃樹澆水,猛聽得身后有人大叫一聲“哎喲”,緊跟著響起一陣倉皇的奔跑聲。

      秋露吃了一驚,忙轉過身,就見不遠處,花枝搖晃,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自己這邊跑來。還沒等她弄清是怎么回事,又聽桃花深處傳來一連串粗暴的喝罵聲:“賊狗日的,老子捅死你!”

      隨著喝罵聲,一個高大的身影竄了出來,他手里握著一把殺豬刀,在追趕中閃動著耀眼的寒光。

      前面奔逃的那人轉眼間就跑到了秋露面前,后面持刀的也已追上,不由分說,舉起殺豬刀就要刺下。

      秋露看清兩人,見狀,急忙大喝道:“余豹,你犯什么渾?他是學校里的付先生?!?/p>

      像頭瘋狂野獸的余豹,在她的這聲呼喝中居然立時就恢復了理智,乖乖垂下手中的殺豬刀,望了她一眼,轉頭瞪著付稼軒,憤憤地道:“哼,還教書先生!我看他豬狗不如,這幾天有事沒事,他就偷偷摸摸地跟著你,我看他就是個壞蛋!”

      秋露臉一紅,瞟了一眼滿臉驚恐的付稼軒。

      付稼軒聽了余豹的話,結結巴巴辯解道:“我、我、我不是……看……是見這桃花開得好……”

      余豹瞪著雙眼又是一聲暴喝:“龜兒子,還他媽的是男人么?自己做的事都不敢認賬,不給你見個真章,你還滿口白話!”一舉刀,但望一眼秋露又忍住了,只紅著眼,呼呼喘著粗氣。

      秋露向他伸出手。麗日花影里,那只手白嫩得散發(fā)著潤潔柔美的光澤。余豹的目光黏在她手上,眼中的怒火瞬間便消褪得干干凈凈,乖乖把殺豬刀遞給了她。秋露接過刀,沖著他微微一笑,柔聲說道:“你回去吧,呆會兒我把刀給你送回家去。”

      這句柔言軟語聽得余豹心中的堅冰都化作了一汪柔水,他略一遲疑,狠狠地瞪了付稼軒幾眼,離去了。

      付稼軒望著余豹高大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山坳拐彎處,才長長吐了口氣,轉過頭來看秋露。他的目光一落在秋露身上,就散發(fā)出癡癡的亮光,把剛才的驚恐狼狽拋在了爪哇國里。他癡迷迷、笑嘻嘻地說道:“秋露,桃花跟你在一起,都沒顏色了!”

      秋露嬌羞地低下頭,臉兒更紅了。這紅讓她愈發(fā)嬌艷嫵媚。付稼軒心醉神迷,飛快地四下一張望,就要向秋露靠過去。秋露紅著臉嬌羞地退了兩步,略提高聲音喊道:“站住!”

      付稼軒剛邁開的腳步一滯,剛剛升起的滿腔欲念之火頓時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秋露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輕聲說道:“你,你從今后不要老這樣跟著我了,這要讓人家說閑話的。你若真有心,就去請個媒人來?!闭f到最后聲音越發(fā)的低了,幾不可聞,但付稼軒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付稼軒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地去了。秋露瞅著他俊逸的身影,心里像這朵朵盛開的花兒般美麗。然而,心中充滿了甜美憧憬的她,怎知她要付稼軒去找媒人的話,卻讓付稼軒陷入了無盡的煩惱之中。

      事實上,付稼軒早有家室了。他的妻子是縣城最大的“隆興”米行賈老板的女兒賈金玉,不僅精明得八面玲瓏,而且兇悍潑辣得就是活脫脫一只母老虎。正是為了避開這頭母老虎,他才借口學校調任,從縣城躲到盤柳鎮(zhèn)來教書。倏忽半年過去,他在這里遇到了天仙般的秋露,意亂情迷。也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那個“母老虎“似乎嗅到了什么,就在昨天,給他捎來了口信,要他趕緊回家,否則她就親自找到學校來!

      付稼軒雖喜歡秋露喜歡得神魂顛倒,但賈金玉他是萬萬惹不起的,所以秋露在等了十多天沒見到他的身影后,偷偷尋到學校,一番拐彎抹角的打聽,才知道心中的情郎已永遠地離開盤柳鎮(zhèn),回到縣城去了。那一刻,她整個人像墜入了冰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關了門痛哭一場。

      淚流干了,心也慢慢死了,打開門走出來,老父憐愛地瞅著她,嘆口氣,道:“露啊,我早就想對你說了,喝墨水、穿洋裝的人靠不??!再說,這世道,一個耍筆桿子的小白臉,咋護得了你的周全。我看啊,還是那個能背能挑,打得了狼,殺得了虎的余豹靠得住。他平時對你那才是實心實意的呢!”

      “這些男人??!”秋露嘆口氣,才感覺有淚滑落。淚從臉上滑落到了冰冷的槍上,又從槍上,滑進了她的手心。

      她輕輕擺了擺頭,卻聽到了一陣異樣的聲音:嚓嚓嚓,嚓嚓嚓……

      秋露的心突地一緊,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極力抑制著心中的狂跳,側耳細聽。不錯,這不是落花聲,也不是風聲,是一種尖利的東西在挖掘著墻土的聲音!

      一瞬間,秋露頭皮一炸,頭發(fā)仿佛都立了起來。在這一刻,她因驚恐而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有所反應,而第一個反應就是驚恐地想:“土匪來了!怎么辦?該怎么辦?”她緊緊抱著槍,渾身禁不住顫抖起來。

      “媽媽?!贝合矇魢抑?,翻了個身,繼續(xù)酣睡。

      這聲稚嫩的夢囈,讓她的心一痛,但這一痛讓她突然就堅強起來。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抱著槍輕手輕腳走出房間,來到堂屋,貼著門縫往院中張望。

      秋露家是一座四合院?;杳傻脑鹿庀?,不大的院子里除了那棵隱隱綽綽的桃樹外,靜靜的,空空的。但秋露的耳中愈發(fā)清晰地聽到了挖掘墻土的聲音,她甚至還聽到了挖墻人邊挖邊向挖掘處潑灑水的聲音(舊時盜賊掘墻而入,因墻體是夯實且經年的干硬泥土,為了便于挖掘,就向墻上潑灑水,使挖掘聲極其輕微)。

      秋露下意識緊了緊抓住槍的雙手,才發(fā)覺手心全是汗水,雙手也在輕輕顫抖,但她已顧不得許多,她記起余豹對她說過:地方上有規(guī)定,但凡遇了盜匪,只要槍一響,四鄰八舍的青壯年都必須趕到,否則以通匪論處。

      她深吸一口氣,麻著膽子,輕輕拉開門閂,然后又輕輕將門拉開一條僅能側身而出的縫隙,鉆了出去。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一步步挨到了被挖的那面墻壁前。響在耳中的掘土聲混合著喘息聲、潑灑水聲。這聲音含混、冷酷、野蠻,像一雙利爪,正兇殘地伸向她和酣睡在床上的春喜和寶兒。一念及春喜和寶兒,她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槍,對著屋頂摳動了扳機。

      “砰”,一聲槍響劃破了夜的寂靜,格外驚心刺耳。

      “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快跑!”驚呼聲中夾雜著一陣慌亂雜沓的四散奔逃聲。

      秋露下意識又再摳動扳機,但這一次,槍卻沒有響,她這才記起要再拉槍栓,但一拉沒拉動,再拉還是拉不動。秋露不由驚慌起來。原來她用的這漢陽造步槍,打一發(fā)子彈后,得趕緊拉開槍栓,彈出彈殼,然后又再拉上,第二顆子彈才能上得了膛。余豹本是教過她的,但情急之下,她哪里還記得起來?

      屋外的強盜跑了幾步,沒聽見槍聲再響。領頭的立住身,側耳一聽,聽出秋露正在用力拉動槍栓,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憋著嗓子道:“別怕,這婆娘不會打槍。咱們回去再挖幾鋤,墻就挖穿了。抓緊,等鎮(zhèn)子上那些人趕到,黃花菜都涼了!”

      秋露在屋內聽得明白,心下大驚,她拼命地高聲呼喊:“快來人呀!有強盜搶人啦!”她尖厲的聲音在靜夜里,突兀而響亮,但很快就被夜無邊無際的沉寂給吞噬了——和她家距離最近的住戶也有兩里路,更不用說盤柳鎮(zhèn)了。

      “撲通”!秋露看見一大塊泥塊掉在了地上。墻外傳來土匪們的一聲歡呼,墻終被挖穿了。一陣更加緊促的挖掘聲中,泥塊紛紛落地,墻上的洞越來越大。

      夜色中,望著墻上越來越大的洞,秋露因驚恐竟呆住了,等到一個圓圓的腦袋從洞口探出來時,她才恍惚意識到什么,近乎本能地掄起手中的槍,顫手顫腳地向那顆腦袋砸去,但這一砸因為過于緊張,并沒砸實在。

      但還是傳來了一聲慘叫。慘叫聲里,外面有人急喊道:“快、快把他拉出來!他媽的,這個婆娘還真夠兇的!打槍、打槍!”那個被砸中的強盜被拉出去后,啪、啪、啪,從洞口射進了幾顆子彈。

      秋露卻在這一陣槍聲和吵嚷聲中,突然就清醒冷靜了下來。她知道這個洞口在救援的人們趕到之前,她是守不住的。稍一思忖,她奮力將不遠處裝滿稻谷的兩只籮筐拖過來堵在洞口,然后提著槍迅速退回了正屋,三下兩下閂緊門,沖進房間將兩個孩子從床上扯起來。兩個孩子猶自呼呼地睡得正香。秋露把衣裳胡亂地往他倆身上一裹,把寶兒綁在背上,再抱著春喜,向左手一間房間跑去。

      一年多前,余豹見這世道太亂,自家又居住得太過落單,就在正屋左手里間,緊貼外面一叢芭蕉遮擋的墻壁處,挖了一個僅容一人爬出的洞,平時用土磚掩砌著,以便發(fā)生不測時有個應急逃生之處。

      秋露揚起槍托,砸開壘著的磚,先提槍鉆出,再將寶兒和春喜抱出去。然后,背一個,抱一個,向余豹烤酒的燒坊奔去。才跑了幾步,就聽見了強盜瘋狂砸門的聲音。強盜已經鉆出墻洞到了堂屋門外了!

      秋露加緊奔跑的腳步,然而,她背上背著寶兒,懷里抱著春喜,根本沒辦法跑多快。哐啷一聲,似是門板被砸開的聲音,聽在耳中,秋露心下大急。她想:“完了,怕是跑不上幾步,就要被強盜追上了!”

      她無助地四下張望,除了身畔那一大叢影影幢幢的芭蕉林外,盡是無邊的蒙蒙夜色。這時春喜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了,一臉茫然地正要向秋露發(fā)問,秋露忙一把捂住他的嘴。這時,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秋露貼著春喜的耳朵說:“春喜,有壞人來了,媽媽把你藏在芭蕉林里,你千萬不要出聲,媽媽去叫爹爹來找你?!贝合舶l(fā)著蒙,迷迷糊糊地點點頭。秋露把他藏在那幾棵芭蕉樹的粗大樹干后面,又叮囑,“記住,千萬不要出聲!”春喜又茫然地點點頭。

      秋露萬般不舍地望了他一眼?;杳傻囊股?,春喜惺忪的睡眼中掩不住的可憐和驚怕。秋露的心刀刺般一痛,但還是咬咬牙,硬了心腸跑出去。轉身時,她分明看見春喜的嘴張了張,但又閉上了。她知道,那一張,是要叫一聲“媽媽”的。

      秋露淚水奔涌而出。她流著淚,背著寶兒,拼命向余豹烤酒的燒坊跑去。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著。跑幾步,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一眼芭蕉林。她仿佛看到春喜流著淚,癟著小嘴,強忍著哭啼,驚恐地趴在芭蕉叢中。秋露的心像有一把刀在絞動著。她飛奔的腳步慢慢緩了下來。忽然,她似乎隱隱聽到了一聲驚恐的呼叫:“媽媽!”她渾身不由一震,拼命支棱著耳朵,想聽真切是不是真有這么一聲呼叫,但除了聽見自己的心劇烈跳動的聲音外,她什么也聽不見。

      她邁開雙腿跑出兩步,又停了下來。那一聲隱隱的呼叫,不斷地在她耳中回蕩著。她猛地咬咬牙,緊了緊系在背上的寶兒,提起槍,使勁一拉槍栓,槍膛一冷,膨脹的熱氣已散,嘩啦,槍栓拉開,彈殼跳出,子彈上了膛。

      那一聲驚恐的呼叫緊緊揪著她的心。她猛然轉過身,也不管腳下高低不平,跌絆著,近乎瘋狂地往家中奔跑回去。

      越來越近了,秋露的心愈加高懸著,緊揪著。這時她隱約聽到了四面八方有嘈雜的吵嚷聲傳來,同時看到了星星點點往她家的方向匯集的火把,但此時,她已顧不得這些了,拼命地朝屋后那叢芭蕉林跑去。

      奔到離房屋二十來丈時,七八個提著槍、打著火把的男人遇到了她。有人認出她,高聲問道:“余家嫂子,是你家里槍響么?出了什么事?遭土匪了嗎?”

      秋露顧不上回答他們,一把從一個人手中搶過火把,急沖向芭蕉林,邊跑邊大喊:“春喜、春喜……”喊聲里很快透出了哭音。

      芭蕉林里沒有應答聲。秋露的一顆心似乎要蹦出胸口,呼喊聲撕心裂肺。

      秋露哭喊著,不僅找遍了這只有十來株芭蕉的林子,也找遍了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尋找,但連春喜的一根頭發(fā)也沒有找到。

      秋露卻沒有哭了。她背著寶兒,右手提著槍,左手舉著火把,凌亂的頭發(fā)在夜風里飄蕩著,癡傻了一樣站在芭蕉林邊,一雙眼睛死死地望著火光中明明暗暗的芭蕉叢。黑壓壓一圈人舉著火把圍著她,也都一言不發(fā)。望著她的一雙雙眼睛或凝重或悲哀或憐憫。不用多問,所有的人從現(xiàn)場的景象,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在火把燃燒的嗶剝聲和人們沉重的呼吸聲中,秋露忽然扔下火把,走到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身邊,幾下解開背在背上的寶兒。寶兒長長地吐了口氣,咂咂小嘴,兀自睡得正香。

      秋露將寶兒遞給他,道:“三叔,麻煩您把寶兒交給余豹?!闭f罷,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又轉身團團一揖,高聲說,“我感謝大家了!”直起身時,跳躍的火光中,所有人都看見她臉上一片肅殺,這神情讓所有人驚異。

      驚異中,就聽她沉聲問道:“土匪是不是要從老鷹崖經過?”

      略一停頓,人群中有幾個人稀稀落落地回應道:“應該是的!只是……”

      秋露沒有理會他們聲音里透著的怯意,問道:“哪位給我點兒子彈?”

      抱著寶兒的余三叔面色黯然,遲疑著說道:“秋露,土匪都騎了馬,你追不上的。況且,土匪到了老鷹崖,就是馬縣長也沒有辦法了!秋露,你……”

      秋露沒有理會他的話,又繼續(xù)問:“哪位行個好,送我點兒子彈?”

      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后生抓出一把,遞過來,睜著一雙略顯稚氣的眼睛,聲音里透著驚奇與懷疑,問道:“你……你要一個人去老鷹崖?”

      秋露一把接過子彈,也不答話,撒開雙腿,向吞噬了火光的夜色中沖去。

      余三叔喊一聲:“秋露!”抱著寶兒邁了兩步,停下,重重嘆了口氣。那個年輕的后生團團一望舉著火把,背著槍圍成一圈的眾人,猶自驚疑地道:“就她一個女人,敢去追阿烏?敢去老鷹崖?”

      苦瓜敲開粟家大院的大門,等不及下人去通報粟嘯虎,徑直就往后院奔去。

      粟嘯虎也沒睡著。一來阿烏的毀約和馬縣長的嚴令讓他煩亂不已,二來白天看見秋露的情景一直在心中纏繞。面對這個女人,他居然放棄了一貫的強取豪奪,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什么。

      煩亂之下,他本想著跟姨太太碧玉云雨一番,以作排遣,但一番歡愛后,他的心情依然不好。待一聽到屋外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他從被窩中翻起身來。碧玉被他驚醒,撅撅白生生的屁股,嘟囔道:“深更半夜,一驚一乍的做啥子嘛!”

      粟嘯虎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道:“你曉得做啥子,就你來當老子這個鎮(zhèn)長了!”翻身下床,剛剛走出房門,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而來的苦瓜。

      苦瓜氣喘吁吁地說:“大哥,阿烏這龜兒子當真動手了,搶的是鎮(zhèn)子外杏花村余家?!?/p>

      粟嘯虎心中猛地一震,脫口追問道:“得手沒有?”

      “得手了,聽說把他家大兒子搶走了?!?/p>

      “其他人呢?”

      “余豹沒在家,在陳老五的燒坊頭,不過……聽說他那個婆娘,一個人一條槍,連夜趕往老鷹崖去了!”

      粟嘯虎的聲音一下子升得老高,驚問道:“啥子?秋露一個人去老鷹崖了?”

      苦瓜點點頭,道:“所有人都是這樣說?!?/p>

      粟嘯虎驚愣了好一會兒后,才道:“苦瓜,你馬上帶人,把所有的人槍都帶上,去追阿烏那個龜兒子。”

      待苦瓜走出后,粟嘯虎在門口來回踱著,腦子里浮現(xiàn)著秋露嬌柔的身影,嘴里喃喃自語道:“就她一個女人家,敢去老鷹崖?!”

      實在是不放心,粟嘯虎也風風火火出了門。

      此時,賭了一夜的余豹,又把陳老五借給他的兩塊銀元輸光了。他又煩又悶,罵罵咧咧著站起身來,覺得頭昏腦脹的,大大打了個哈欠,道:“格老子,哪個有煙?給老子燒一口?!?/p>

      劉牛兒一邊喜滋滋往衣兜里裝著贏來的錢,一邊笑嘻嘻道:“豹子哥,我有,我有,你隨便燒?!?/p>

      余豹打好煙泡子,就著火,剛吸了幾口,燒坊的大門就在一陣有力的急促拍打中,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砰砰聲。余豹驚了一下,手一抖,差點兒把手中的煙簽子落在地上,不禁惱怒地破口大罵道:“他媽的,是哪個龜兒子,一大早的這么急,奔喪嗎?”

      劉牛兒的臉色不知為什么變了變,猶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是哪個喪門星!”

      他剛拉開門閂,門就被猛地推開。銀灰色晨光中,余三叔抱著寶兒沖了進來,沖著躺在亂糟糟的床上的余豹怒罵道:“豹子,你個砍腦殼的龜兒子,還抽你媽個鬼的大煙喲,你家春喜遭土匪搶走了!”

      余豹啊啊兩聲,拿著煙槍,一骨碌翻起身來,瞪著眼道:“啥……啥子?三叔,你說啥子?”

      余三叔幾步邁上,一巴掌打落他手中的煙槍,怒吼道:“春喜被土匪搶了,秋露一個人奔老鷹崖去了!你個狗雜種,看看你這副鬼樣子,一天只曉得賭賭賭,抽抽抽,還不快想法子?!”

      余豹愣了有一刻后,睜著雙眼,一步跨上,伸過手去取余三叔背上的槍。

      余三叔抱著寶兒,寶兒猶自酣睡。余豹掃一眼熟睡中的寶兒粉紅的肉嘟嘟的小臉,腦中掠過昨天他稚聲稚氣要自己吃糖的樣子,反手重重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嘴唇哆嗦著,道:“老子這是造的啥子孽哦!三叔,寶兒托付給你了!”

      余三叔看著他道:“你也要去老鷹崖?”

      余豹咬著牙道:“秋露都去了,我、我……拼了!”

      余三叔嘆口氣,搖著頭道:“豹子啊,你原本好好的一條漢子,早……唉,我這就去為你們報官!”

      余豹大步奔出,可剛邁出兩步,劉牛兒一把揪住他,道:“豹子,你不要命了?”

      余豹慘然一笑道:“我作孽都作成這個樣子了,這命要著還有啥意思?”

      劉牛兒昂昂頭,挺挺胸,掃一眼站在一旁的幾個人道:“咱們是弟兄伙不是?”

      余豹略略一愣,不解地望著他。

      劉牛兒大聲說:“老子陪你去!”其他幾個人也跟著道,“去、去,我們也去!”

      余豹哽咽了一下,點點頭。

      劉牛兒說:“可是豹子,這會子追得上么?土匪那都是騎馬的?!?/p>

      余豹說:“追得上,我曉得往老鷹崖去的一條近路?!鳖D了頓,“秋露也曉得,她肯定就是走這條小路去追的。”

      劉牛兒和其他幾個人神情古怪地對視了一眼,很是驚訝地道:“還有條近路?”

      余豹說:“我前些年打野雞時發(fā)現(xiàn)的。”

      劉牛兒點點頭,道:“好,哥幾個,拿上家伙,走!”

      秋露走的果真就是余豹說的那條近道。

      這是一條隱藏在密林、山澗、陡坡和峽谷間的小道。這樣的山道不好走,然而此時,秋露的眼里沒有布滿荊棘的密林,沒有陡峭的山崖,幽深的峽谷,只有春喜在臨別時望著她的那雙充滿了恐懼、依依不舍的眼睛?!袄销椦隆边@三個字,在平時是要讓她心驚肉跳的,但這個時候,她卻渴望著一步就跨到了那里。

      她攀著一根藤葛,爬到了坡頂。她的心一陣狂跳。那座像一刀劈開,高聳云端的懸崖,以驚心動魄的險峻,矗立在這條通往青牛山深處的大峽谷谷口。它不僅僅有令人膽寒的險峻,它還是這方圓幾百里,人人聞之色變的閻王殿、修羅場。出沒這里的悍匪,不僅搶劫財物,也搶人。搶了年輕男女和孩子,賣到深山里做娃子。遇有反抗的,就活活打死,扔下懸崖。據(jù)說,他們還把打死的人開膛剖胸,掏出心肝,當場生火燒來吃了,甚至把人的皮剝下來,釘在石壁上。

      秋露沒有去留意它的險峻,也沒有去想關于它的種種恐怖傳聞,她登上坡頂?shù)牡谝谎劬途o緊盯著老鷹崖半腰處那條在石壁上生生鑿出的小道。

      道上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她死死盯著,不安地想:“是已經走過去了,還是沒來?”心像被一只粗暴的手抓扯著,揉搓著。

      猛地,她的心狂跳起來。她看見從盤柳鎮(zhèn)方向走來了一隊人馬。頓時,不知從哪里鉆出了一股力氣,她迅速立穩(wěn)身子,舉起槍,一拉槍栓,子彈上膛。

      安寧河谷寬敞平曠的壩子,東來四五十余里,到了此處就碰上了連綿不絕,陡峭險峻的青牛山,而老鷹崖則是壩區(qū)進入青牛山的唯一通道。

      阿烏抬起頭看見刀砍斧切般聳立在眼前的老鷹崖,心里終于舒了口氣。

      一上老鷹崖,就是馬縣長跟李局長親自帶著整個寧州縣的警察追來,他也不害怕了。雖說他年年成筐成筐的金銀給馬縣長上著貢,但他也知道近段時間由于自己偷搶孩子太過頻繁,造成的民怨太大,安撫民怨和收受他的金銀孰重孰輕,馬縣長是掂量得出來的。果然,他收到了馬縣長的密信,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

      但近年來,青牛山中幾大家族火拼頻發(fā),人口稀缺。如今販賣一個人口,就是一個三歲小兒,那利潤也是豐厚得驚人,所以在線人的攛掇鼓動下,他也就忍不住鋌而走險了。本來,按線人提供的線索,這次下手的對象除了寶兒和春喜外,還有另外幾家的十來個小孩,但才到第一家就遇到了出乎意料的反抗,并驚動了眾鄉(xiāng)民,他只得搶了春喜便匆忙逃走。

      阿烏的馬隊迅速穿越峽谷口前的一片亂石灘,過了亂石灘,爬上一段兩三百米長的坡道,就上老鷹崖了。但剛爬上陡坡,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娃子忽然咦了一聲,猛勒馬停住。阿烏疾抬頭舉目,只見崖口一塊突兀的巨石前,一人持槍而立。

      這是個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一身粗布青衣褂,左肩被劃破了一塊。原本綰著的烏黑長發(fā),現(xiàn)在一綹綹披散下來遮住了半個臉龐。披散的頭發(fā)和肩頭劃破的衣片在晨風中翻飛拂動,反給了她一種別樣的韻致。阿烏有不下十個漂亮的姬妾,他也曾在煙花柳巷見過無數(shù)妖艷的女人,但眼前這個女人宛如朝陽,干凈、清新、光芒四射,他以往所見過的那些美麗漂亮的女人和她一比,全都黯然失色了。

      阿烏先是一驚,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掃一眼簇擁在自己周圍,剽悍高大的貼身娃子,卻見一個個都面露驚愕之色,呆愣愣地盯著秋露。

      阿烏在心里呸了一聲,道:“他媽的,不就一個女人么?再厲害還厲害得過老子這幾十條人槍?”就要喝令眾娃子動手??蛇€沒等他張口,就聽見眼前的女人一字一頓,每一個字,就像一粒射出的子彈——

      “狗強盜,還我兒子!”話音未落,砰,一聲尖銳的槍聲,驟然劃破了這一片天地的沉寂。

      阿烏只覺頭頂一輕,就見一朵紅纓飄飄悠悠從自己的頭上落了下來。望著墜落地上的紅纓,他身子不由一震,恐懼瞬間籠罩了他。

      這是秋露一槍打落了他尖頂竹籬上簪著的紅纓。“嘩啦”,一槍開過,一拉一推槍栓,第二顆子彈又上了膛,黑洞洞的槍口又對準了阿烏的腦袋。

      阿烏和他的一眾娃子猶自錯愕驚愣,秋露又子彈一般吐出四個字:“還我兒子!”

      阿烏一眾畢竟是悍匪,怎肯乖乖就范。一個娃子和阿烏對視了一眼,慢慢挪動身子,要擋在他的前面。阿烏一只手也于此時迅速向插在腰間的短槍伸去。但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后的幾個娃子突然發(fā)出高低不同的呼聲。他急忙轉頭。只見右后方陡坡旁的灌木叢中,一下子冒出了四五十號長袍馬褂、頭纏青布帕子的漢子,持著槍指著他們。

      阿烏吃驚地掃了一眼,隨即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這些人是鎮(zhèn)上的團兵,但是不會在老鷹崖動他阿烏,不然就是自找麻煩。

      他轉回身,沖著秋露一抱拳,道:“這位大嫂,我們是做藥材生意的,你是不是誤會了?”

      秋露眼睛里閃著怒火,猛地一擺槍口,“砰”又是一槍。槍聲中,那個擋在阿烏身前的娃子應聲落馬。秋露兇狠地盯著阿烏,厲聲道:“再不還回我兒子,下一個就是你!”

      “痛快!好槍法!”

      “好、好……”灌木叢中的人群齊聲喝彩起來。

      阿烏瞅一眼橫尸馬下的娃子,眼珠子骨碌碌直轉,急中生智,想出了一條毒計:誘騙秋露來到他的馬隊中查找春喜,然后趁她分神之際,將她劫持,并以此逼退身后的追兵。秋露救子心切,多半是會上當?shù)摹?/p>

      主意一定,他當即打著哈哈道:“大嫂,你別急。我們真是做藥材生意的,你要不信,那你就自己一個一個的來檢查我們的口袋和籮筐,看我們到底……”他邊說邊緊緊盯著秋露臉上的神情。果然,他才說到這里,就看見秋露的目光急切地向馱了口袋和籮筐的馬匹望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看見秋露身后的巨石下鉆出幾個人來。這幾人手中都拿著家伙。

      一看清那幾個人,阿烏心中頓時大喜過望。

      “秋露,找著春喜沒有?”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驀地撞入秋露的耳中。猛聽這聲音,秋露有種想放聲大哭的沖動,但她硬生生挺著,讓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用槍尖一指,哽咽著說道:“快去!到那些馬兒馱著的麻袋和籮筐里去找!”

      余豹提著槍,拔腿就朝阿烏頭人的馬隊中沖去,邊跑邊怒吼道:“狗日的土匪,敢搶我兒子!老子跟你們拼了!”可剛沖出兩步,就被劉牛兒一把揪住,“豹子,莫忙!”

      余豹愕然回頭,問:“咋了?”

      劉牛兒皺著眉毛道:“當心他們耍鬼把戲!”

      “這……可……”余豹急吼吼地嚷著,側頭去看秋露。

      秋露也掉過頭看劉牛兒。只一眼,秋露心里一顫,望著他脫口叫道:“你、你、你……”

      余豹望著他倆,奇怪地問:“你們怎么……”

      秋露用槍指著劉牛兒道:“你是,你是昨天在鎮(zhèn)上……”她認出了劉牛兒的眼睛:貪婪、陰沉、狠毒,如隱藏在暗處的毒蛇,正是昨天在鎮(zhèn)上偷窺她的那雙眼睛!

      她醒悟般怒罵道,“余豹,他、他,多半就是他勾結土匪搶走春喜的!”

      “???”余豹叫了一聲,但一時之間,腦子怎么也轉不過彎來,大張著口,一頭霧水地望著二人。

      劉牛兒臉色倏然一變,隨即干笑著說道:“嫂子,你說啥子?我們兩個從來沒見過面喲,你認錯了人吧?”邊說著,邊向秋露靠過去。跟在他身后的三個人也分散開來,圍向余豹。

      阿烏迅速用目光示意一眾娃子做好應變準備,他的手又迅速向腰間的短槍摸去。

      秋露見走向自己的劉牛兒雖然滿臉堆笑,但那笑意之下分明隱藏著一片猙獰。她急忙一抬槍,厲聲呵斥道:“站?。 ?/p>

      劉牛兒站住,但眼睛卻瞟向朝余豹圍去的那幾個人。秋露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她大聲喊:“余豹!”余豹還在發(fā)愣,呆愣中一直回想劉牛兒剛才對秋露說的那句話:“嫂子,我們兩個從來沒見過面……”沒見過面,他咋老說秋露漂亮得像仙女呢?雖然疑竇叢生,但一時之間,余豹還是無法把他跟串通土匪搶劫春喜這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就在這時,走向他的那三個兄弟伙忽然目露兇光,揚起手中的匕首撲向了他。

      余豹愕然望著他們,大聲說道:“土匪在前面?!钡捯袈淇?,才意識到這三把鋒利的匕首不是刺向土匪,而是他。相距太近了,他回不過橫端著的槍,只得就勢橫擋迎面刺來的一把匕首,但另外兩把卻從他的左肋和右胸扎了下來。

      這樣的“兄弟伙”暗算,縱是余豹沒吸鴉片時也無法避閃抵擋,何況現(xiàn)在成了煙鬼呢?

      秋露慘呼一聲:“余豹!”

      余豹側頭盯著就在咫尺之處的那張臉。那是一張在這幾年里跟他再熟悉再親切不過的臉,他猶自茫然不解地問:“你……為什么?”

      那張臉上閃過一絲獰笑,并不回答,冷酷地抽出匕首,抬腿狠狠地將他踹倒在地。

      劉牛兒也于此時尋到了機會,在秋露愴然悲呼之際,疾向她撲去,一手去抓槍筒,一手掐向秋露的脖子。那一段脖頸白嫩圓潤,這狠命一掐,連他也覺可惜了。眼看就要抓住了槍筒,掐住了脖子,卻見黑洞洞的槍口在眼中一晃,隨即,他就聽到了一聲槍響。

      “狗強盜!”秋露發(fā)瘋般狂喊著,一槍擊中撲上來的劉牛兒,跟著掉轉槍口,對準刺殺余豹的三人。但距離太近,她還未及拉動槍栓,三個窮兇極惡的人已經轉身撲了過來。秋露圓睜雙眼,拼盡全力,掄起槍托向當先一人砸去。那人停身側閃,秋露這一砸就空了???,槍托砸在大石上,斷成兩截。三個人齊聲獰笑著,又向她撲了過來。

      就在這時,“啪啪啪”三聲槍響傳入她的耳中。槍聲中,撲向秋露的三個人木樁一樣栽倒在地上。

      阿烏和眾娃子惶然循著槍聲望去,只見灌木叢邊,那幾十個人前面,一個穿了身黑色勁裝的高大男人,手提一只尚自散發(fā)著輕煙的駁殼槍,騎在一匹棗紅馬上,冷冷望著阿烏。

      這人卻是粟嘯虎。

      此時的秋露卻無暇顧及是誰救了她,急忙沖向倒在地上的余豹。鮮血已染紅了余豹的身子,他的眼睛還大睜著,眼里充滿了驚疑、不解、哀涼、悔恨……秋露一雙手顫抖著伸向他,但望著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卻又不知怎么下手,嘴唇哆嗦著,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臉上淚水滂沱。

      余豹張張嘴,口中除了鮮血流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盡力抬起手,指向阿烏的馬隊,但只微微一抬又頹然垂了下去,然后頭一歪,大睜著雙眼,就此氣絕而亡。

      秋露盯著他,嘴唇還是不停地哆嗦著,但就是哭不出一聲,喊不出一個字,漸漸的,整個身子也顫抖起來。一陣勁疾的晨風從峽谷內刮來,所有人直直地盯著半蹲半跪在地上的秋露。風中的秋露亂發(fā)飛揚,衣片翻飛,顫動的身子似乎隨時會被這一陣勁疾的晨風刮倒。

      就在眾人為秋露揪心之際,卻見她搖晃著站了起來,滿臉悲絕,目光如刀,手里拿著余豹的那支槍,嘩啦一聲,子彈上膛,槍口依然對著阿烏。

      阿烏面色灰敗,瞅了一眼秋露對著他的槍口,扭過頭向身后一個娃子微微一擺頭。那娃子一抖韁繩,從馬隊中走了出來。他身后的馬背上馱著兩只大大的竹筐。

      一望見那兩只竹筐,秋露呼吸驟緊。她喘口氣,等不及那娃子走上前來,就搶了過去。短短幾十步的距離,她卻感覺宛如千里萬里之遙。她不顧一切地奔跑著,心中盡是春喜驚恐可憐的模樣。

      面對著迎面奔來的秋露,那娃子不由停了下來。其他數(shù)十個娃子也都下意識勒馬后退了一步。阿烏卻在這時解除了被秋露用槍指著的危險,狡詐兇悍如他,豈肯錯失良機?眼見秋露已沖到面前,他一把搶過身側一娃子手中的長槍,掄起槍托,向秋露當頭砸去。

      事起倉促,后面粟嘯虎一眾,不要說做出應變,就是能也鞭長莫及。

      一聲悶響,秋露一個趔趄,斜斜撲出幾步,摔在地上,握著的槍也脫手摔出。阿烏獰笑一聲,飛身下馬,一步跨上,抓住秋露的后背,一把將她提了起來。一提在手,心下一愣:手中的女人輕盈柔軟,這感覺和剛才的兇悍勇敢反差巨大。

      就在他愕然之際,手中的女人忽然扭過頭面對著他。這是一張美麗的臉,但阿烏此時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美麗,他看到的是一張充滿了仇恨和憤怒的臉,像一把鋒利冰冷的刀。恍惚中,他看到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匕首只在他眼中一閃,一閃間,他心中倏地冒起一縷透心的絕望的寒意。他突然驚覺,這手中的輕盈柔弱,居然蘊藏著追魂奪命的銳利。

      當他驚覺到這一點時,鋒利的匕首已經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胸膛。這把匕首原是秋露昨天藏在腰間防身的。

      阿烏高大壯實的身子向后搖晃,然后轟然倒地。

      老鷹崖上,先是一陣沉寂,緊跟著是一片驚呼。

      然而,秋露只瞅了一眼胸口插著匕首倒地的阿烏,捂著被砸傷的左肩,搖晃著,一步步走向馬背上的那兩只竹筐。

      眾娃子看看她,看看血泊中的阿烏,沒一個敢有異動。

      春喜果然就被藏在當中的一只竹筐中。

      巨大的驚恐和極度疲憊,讓嘴里塞了團亂麻布的春喜尚自緊閉著眼熟睡著。秋露忍著左肩上的疼痛,奮力將他從竹筐中抱出來,緊緊摟在懷里。她此時連站立都是在強撐著,但仍舊緊緊地穩(wěn)穩(wěn)地把春喜抱在懷里。她在心里說:“春喜,媽媽終于找到你了!媽媽再也不把你一個人丟下了!”

      春喜慢慢睜開了眼睛。剛剛睜開一條縫又閉上了,但隨即,他再次睜開,使勁眨著眼睛,然后慢慢睜大,直直地望著秋露,骯臟疲憊的小臉上綻開一個無力但欣然的笑,嘴唇嚅動著:“媽媽,媽媽……”叫出來的聲音顫抖、微弱。

      秋露再也忍不住了,她點點頭,哽咽著應一聲:“春喜!”就悲聲大哭起來。

      這個剛剛舍生忘死,手刃悍匪阿烏的女人,轉瞬之間,又變成了一個柔弱的,悲戚哀涼的弱女子。

      數(shù)月后,秋露變賣了杏花村的房屋,重新回到了盤柳鎮(zhèn),在鎮(zhèn)上十字街口依然開了家茶館。孤身帶著兩個孩子的她依然溫婉沉靜,完全看不出一絲在老鷹崖上的果敢兇悍。她對鎮(zhèn)上的人都和和氣氣的,唯獨粟嘯虎,只要遠遠一見,便冷下臉來。

      自老鷹崖后,粟嘯虎原本對她尚存的一點點想法,也在這一張冰冷的臉中,無奈地一聲嘆息,就此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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