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東
一部伊朗電影——《我和我父親的自行車》,觸動了我的神經(jīng)。前幾日,回到老家,在偏房的雜物間,發(fā)現(xiàn)那輛獨輪車歪在一旁,蒙著厚厚的灰塵。一縷縷關于車子的思緒,漫溢開來。
老家江南,沙上人家。父母是淳樸的農(nóng)民。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父母靠掙工分養(yǎng)家,再苦再累,所掙工分抵不了一家人的口糧錢,年年“透支”。
在童年的記憶中,那時家里唯一的交通運輸工具,是一輛祖父傳下來的獨輪車。盡管飽經(jīng)歲月的風霜,獨輪車依然結實,柚木質地,做工精細。從穿過輪轂的硬木棍上,支起一個把木輪包圍起來的木架子,兩邊對稱,用于裝載貨物。但凡有貨物要運送,比如糧食、肥料、土石、豬崽、肥豬等,只見父親把一根系緊在車把、用于承重的紗繩,套上脖頸,兩手握把,躬腰向前,行進在鄉(xiāng)村間的泥路上。“吱呀!吱呀!”,那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灑了一路。有時,因裝載的貨物分量較重,為了在行進時不至于翻車,父親不斷變換著身姿,忽左忽右,扭扭曲曲,跳舞一般。這也許是舞蹈起源于勞動最有說服力的佐證。有時為保持平衡,父親會讓我坐在貨物的另一邊;有時為省點力氣,父親在車頭拴根繩,讓我背著前行。這往往是心情好的時候。
相伴著父親的獨輪車,我們姐弟三人漸漸長大。當時,村里有幾戶人家買了自行車。自行車行駛在鄉(xiāng)間小道,老遠便傳來“叮鈴鈴”的車鈴聲。遇上小伙結婚,自行車成了接新娘的交通工具,往往由能干、厚道、靠譜的中年男子負責蹬車。我家條件差些,到我初中畢業(yè)那年,因承包地種的棉花連年豐收,有了些余錢,在村里多數(shù)人家有了自行車后,托一位遠房親戚想辦法,也買了輛28吋的永久牌載重自行車。所謂“載重自行車”,是指其后“貨物架”與別的車“圓形”設計不同,呈寬寬的方形,為的是能多載貨。父親把自行車推回家的那一夜,一家人圍著自行車,這里摸摸、那里瞧瞧,興奮得一夜未眠。以后,自行車替代了獨輪車,我家邁入了“鐵器時代”。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到離家20里地的集鎮(zhèn)讀高中。盡管住校,但星期天往返還是比較麻煩。因自行車是家中唯一的交通工具,父親不讓我騎車上學,大多步行到校。偶爾騎上一次,這笨重的28杠與其他同學輕巧的26吋自行車停放一起,猶如另類,常遭同學嘲笑,讓我深感自卑,以后便不騎那輛笨重的自行車上學了。
上了大學,靠做家教、在校園擺地攤、在圖書館兼職保管員的收入,花28元錢到舊貨市場買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作為交通工具,著實風光了一些日子。但凡同學借用或搭個車,尤其是女同學,別提心里有多美了??上?,還沒到畢業(yè),自行車便不見了蹤影,讓我失落了好一陣。
大學畢業(yè),我被分配到老家一所偏僻的農(nóng)村中學教書。離家足有60多里,從縣區(qū)的最東邊,穿過縣城,再到最西邊,大多是泥路、石子路。見家里沒錢買自行車,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姐姐,寧愿自己步行上班,把她那輛26吋的飛鴿牌自行車讓給了我。這輛車我差不多騎了三年。
一個星期天,學校開運動會,我擔任開幕式的解說員。早上5點我就出發(fā)了,可剛進入縣城,自行車鏈條斷了。這如何是好?我推車趕到縣城的車站,把自行車鎖好,停在廣場一角,搭“方便車”到校,總算沒有誤事。等周末回家,直奔廣場,哪里還有自行車的影子?好在有了工資收入,過幾天,花680元錢買了一輛賽車型自行車,既氣派,又輕巧。這輛車風里來雨里去,陪我從鄉(xiāng)下到縣中,再到教育局機關,前后足有10年,有了很深的感情,一直舍不得換新的。
我讀大學和剛參加工作那幾年,伴隨著改革開放、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興起,一些企事業(yè)單位陸續(xù)擁有了卡車、面包車和小汽車,但為數(shù)不多。我所在的中學,因校辦廠辦得好,1991年添置了一輛三四萬元的江鈴牌小面包車,這在農(nóng)村中學算是拔得頭籌,讓其他中學校長著實羨慕了好一陣。因校長對我格外器重,我結婚時,那輛小面包車破例成了婚車。那時司機是很吃香的職業(yè),家家都想攀司機親戚,人人都想交司機朋友,就連漂亮姑娘也以嫁司機為榮。個中原由,不言自喻。
周末或過節(jié),從縣城到鄉(xiāng)下看望父母,因班車僅通到集鎮(zhèn),只能騎自行車往返,來回需要四個小時。為喚醒在車座上睡著的女兒,我們夫妻倆走走停停,備嘗艱辛,苦不堪言。那時多希望有一輛汽車,能載著我們一家一路飛馳。直到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我做裁縫的弟弟,買了一輛摩托車,回鄉(xiāng)下才方便了許多。我們一家三口,先乘班車到集鎮(zhèn),然后弟弟分兩次把我們接回家。這一幕,仿佛如昨,揮之不去。
新世紀初,我被提拔到了縣教育局領導崗位。半年后,取消公車,實施車改,我向親戚長輩借了10萬元錢,再加上自己近10萬元的積蓄,買了一輛“馬六”。自駕出行,免了風吹雨淋之苦,曾經(jīng)的美夢,一夜成真。我家自此進入了“汽車時代”。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轉眼又16年過去了。如今,我和妻子每人一輛車,她開舊車,我開三年前買的一輛新車。每次回鄉(xiāng)下看望年近八旬的父母,我們的車、姐姐家的車,再加上弟弟家的車,把偌大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社會不斷變遷,生活日新月異。如今,在我國每一個地方,無論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觸目所見,車來車往,車流滾滾。寬闊的馬路,儼然車的河流,車的世界。這些年,家鄉(xiāng)汽車也越來越多了,擁有近35萬輛私家車的保有量,且以日均35輛的速度增長,讓原本并不堵車的縣城,在早晚上下班高峰時寸步難行。不得已,政府投資200多億元啟動快速環(huán)路和高架路建設。
這一輛輛匯成河流的汽車,正在四通八達的大路上,疾速奔向小康。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