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正和
鲞是一個生僻字,詞典的解釋為:剖開后晾干的魚。舊時的寧波,漁民出海捕魚,來回往往需半年之久。在當時冷庫尚未面世,將鮮魚制成鲞,既能減輕重量,又便于長期保存,無疑是一種最好的選擇。
說起鲞的品種,可謂豐富,單以魚的種類來分,便有帶魚鲞、鯧扁鲞、鰻鲞、鯊魚鲞、剝皮鲞、烏狼鲞、鰳鲞、螟脯鲞等數(shù)十種之多,其中又數(shù)黃魚鲞最為膾炙人口。
民間相傳,千魚萬魚,比不上鱗光燦爛的石首。何謂石首?就是黃魚。
記得在大黃魚成群結(jié)隊、從海里隨意可撈的年代里,每年一進三伏天,整個寧波沿海地區(qū),幾乎就成了黃魚鲞的世界。大塊大塊的空地上擺滿了一張張竹席,上面曬著一爿爿或濕或干的黃魚鲞,像開陳列展似的,密密麻麻,在陽光下閃耀著金黃的色彩。
之所以選擇此時制黃魚鲞,原因有二:一來正值魚汛,二則曬黃魚鲞需要好風烈日,一年中以此時為宜。而黃魚鲞的質(zhì)量好壞,主要取決于魚是否曬得干,剖魚自然就成了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
印象中,鄉(xiāng)人剖魚時,需用到一種專門的工具——鲞刀。先從魚背上下刀,貼骨自臀部至頭部半剖開,取出內(nèi)臟,再從頭殼邊沿椎骨直至距魚尾四五厘米處直切一刀,但不能切穿魚皮,以便在之后的腌漬過程中,肉層能均衡浸漬鹽鹵。最后,再將胸鰭部位的魚肚處用刀呈“八”字剖開,使魚能像書頁一樣可以翻開。
隨著那“豁豁”的剖魚聲,眨眼間,一整條魚便剖好了。幼時的我,每每見之,總會聯(lián)想到庖丁解牛的典故。但這般高超的技藝,對于鄉(xiāng)人來說,卻是家家戶戶信手拈來、不值一提的手藝。記得有一年,地方上還曾舉行過一次剖魚比賽,最快的速度是:剖一條大黃魚只用了半分鐘。
剖好的魚,均勻抹以食鹽,腌上幾天后,放在清水里浸泡三四個鐘頭,再把血筋等雜質(zhì)刷凈,用竹簽將魚肚撐開,頭尾朝下,掛到通風、向陽的地方暴曬至干。而后,等個10天左右再攤到竹席上曬一次,把“出潮”的水漬徹底曬干。
曬成鲞后的大黃魚,會褪去一身金燦燦的顏色,變得白皙起來,所以也被稱作“白鲞”。這種鲞具有鲞肉厚實、鹽度輕、干度足等特點。既可單獨成菜,又能葷素百搭,味道鮮美。
黃魚鲞最簡單的吃法,是加蔥、姜和紹酒蒸食。鄉(xiāng)間有句老話:“經(jīng)得起清蒸考驗的魚鲞,才是好魚鲞。”當一盤泛著澄澈光澤、透著海之氣息的清蒸黃魚鲞上桌時,單是視覺與嗅覺上,已給人相當雅致的呈現(xiàn)。
吃前放米醋里揾一揾,送入嘴中??诟猩希蚪?jīng)過太陽的曝曬,肉質(zhì)在堅硬與軟綿之間。而體現(xiàn)在味蕾上的,則是一種超越了生猛海鮮、又勝于淡水河鮮的透骨之鮮。難怪有人說,這個“鲞”字,上面是一個“美”字,下面是一個“魚”字,合在一起的意思就是“美魚”呢!
然時光流轉(zhuǎn),隨著大黃魚資源的逐漸枯竭,現(xiàn)在已很難覓到真正的黃魚鲞了。即便有,那也是用養(yǎng)殖的大黃魚或是形似大黃魚的花姑魚制成的替代品。風俗雖仍在傳承,味道卻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改變。
我每每與一些“老寧波”談及這話題,從他們郁郁的神情中流露出的,除了對老味道的無限不舍之外,更有一份執(zhí)著的堅守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