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遺囑》

潘文軍

王奶奶80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雖然說頭發(fā)略微有些花白，可是走起路來就跟模特似的，讓年輕人羨慕。王奶奶原來是城中村的民辦教師，老黃牛似的做了十幾年，快要轉(zhuǎn)正的時候莫名其妙的被別人頂了包，而且還丟了飯碗。不過，王奶奶是個要強的女人，縱然心里面非常窩火，可是依然不動聲色，打碎的牙輕而易舉地就咽進了肚子里，轉(zhuǎn)過身又是春風(fēng)滿面。王奶奶還是干她的老本行，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是給公家干，現(xiàn)在是給自己干。王奶奶早就看中了村子旁邊的一塊空地，和老頭子一商量，干脆將那塊空地租了下來，辦起了周邊第一家私人幼兒園。

王奶奶雖然是民辦教師，但是為人純樸善良，天資聰慧，再加上有一套自己的教學(xué)方法，她教出來的學(xué)生既懂事聽話，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是出了名的好教師。所以，這幼兒園剛開張，教室里幾乎就給擠了個水泄不通，爺爺差點驚掉了下巴。30多年過去了，這所幼兒園不僅讓王奶奶膝下的3個兒子全都脫了貧，而且王奶奶還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價值不菲的大房子，是十里八鄉(xiāng)數(shù)得上的女能人。

唯一不幸的是，老爺子沒過幾天好日子便撒手西去，留下王奶奶孤獨生活。

眼看著快過年了。大兒媳破天荒的進了王奶奶家的門，一口一個媽的叫著，叫得那個親熱啊，讓王奶奶很不適應(yīng)。憑著女人的直覺，王奶奶覺得這大兒媳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么好心，可王奶奶還是裝著什么都沒看出來，耐著性子聽大兒媳婦扯閑篇。大兒媳東拉一句，西拉一句，直到說得口干舌躁，這才切入正題：“媽，我們都商量好了，春節(jié)你不能再一個人過了，你得到我們家去住，咱們也好熱熱鬧鬧的過個年?！蓖跄棠痰男摹翱┼狻币幌?，心里面想拒絕，說出來的話卻不一樣了：“好啊，難得你們有這份孝心，我把家里收拾收拾，春節(jié)就在你們家過?！?/p>

春節(jié)期間，老二、老三到老大家給母親拜年，表面上是客客氣氣的，心里面還是有些不自在，就連往年熱熱鬧鬧的團圓飯都省了，聊了沒幾句隨便找了個理由抽身走了。

王奶奶啥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過完春節(jié)，老大媳婦又親熱地和王奶奶聊上了。聊了沒幾句，話題自然而然的就扯到了王奶奶住的房子上。大媳婦攥著王奶奶的手，貼在王奶奶的耳邊說：“媽，你看我家君君年齡也不小了，早就到了該說媳婦的年齡，可這孩子就是倔，說什么沒房子不結(jié)婚，你說氣人不氣人？”

王奶奶說：“你們家在城北不是還有套房子嗎？”

大兒媳說：“孩子嫌小，說那跟什么雞窩似的，不是人住的地方?！?/p>

王奶奶聽出了大兒媳話里的味道，卻不能再順著桿子往上爬，只好揣著明白裝糊涂：“這孩子，你們從小就欠管教，說啥也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

大兒媳趕忙回答：“媽你說的對，他要是不聽話，就讓他打一輩子的光棍?！贝髢合钡哪樕想m然掛著笑，口氣漸漸變得冰冷，那樣子似乎是在抱怨，這個老太婆怎么一丁點兒人情味都沒有，眼瞅著自己的孫子娶不上媳婦兒。

大媳婦沉默了一小會，干脆把話挑明了說：“我說媽啊，你都80多了，也該為我們這些做小的想想。如果萬一，我說的是萬一，你總不希望自己的幾個兒子為了爭財產(chǎn)打得頭破血流吧。媽，你別介意啊，我說的是你住的那大房子，也該有個交代了?！?/p>

王奶奶也不含糊：“媳婦啊，這有啥不好意思說的，你就說讓我寫份遺囑不就得了，別這么拐彎抹角的?！?/p>

大兒媳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媽，你真是我的親媽?！?/p>

王奶奶回頭問了一句：“那這遺囑怎么寫？”大兒媳以為老太太著了道，于是眉飛色舞地講了一通，王奶奶很聽話的按照大兒媳的意思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了一份遺囑。

遺囑寫好了，大兒媳仔細(xì)地看了看：“媽，你看啊，這遺囑是不是應(yīng)該去公正一下?！?/p>

王奶奶仿佛沒聽懂大兒媳說什么，接過遺囑仔細(xì)地看了看，說：“你是說我寫不工整啊，那，那我就重寫一遍?！闭f著話，王奶奶就把手里的遺囑撕成了碎片，大兒媳想攔都沒攔得住，只好央求王奶奶再寫一份。

王奶奶二話不說，又按照大兒媳的意思擬好了遺囑。遺囑又一次寫好了，大兒媳這回不敢再說什么公正不公正的事了，怕老太太又把遺囑給撕了，只是要求老太太在遺囑上按個手印。

王奶奶說：“我不按什么手印，跟賣身契似的，我還是給你簽個名吧?！蓖跄棠陶f完，在遺囑上工工整整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王玉鳳”。

轉(zhuǎn)眼間就是端午節(jié)。二兒媳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也登了王奶奶家的門，一進門就大著嗓子吼：“媽，快收拾收拾東西，到我們家好好過個端午節(jié)，那個粽子啊什么的，我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就等著你過去呢?！?/p>

王奶奶只說了一個字：“好！”就跟著二兒媳走了。

到了二兒媳家，兒子和兒媳比以往更孝順，不僅屋子里每天都飄著誘人的香味，而且二兒媳干脆到單位請了假，每天陪著王奶奶看電視說閑話逛街，寸步不離的樣子，看上去比親娘倆還親。二兒媳是個直性子，有些話在心里憋不住，沒幾天就直接了當(dāng)?shù)睾屯跄棠虜偭伺疲骸皨?，你別多心，咱是明人不說暗話，你老也該寫份遺囑了。”

王奶奶說：“你說說，這遺囑怎么寫？”二兒媳沒有想到婆婆如此通情達理，于是也就放松了警惕，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要說的話都說了，其中主要的意思是要王奶奶將她住的房子留給自己，他們可以象征性地給另外兩個兄弟一點補償。

王奶奶于是又開始埋頭寫遺囑，寫完遺囑給二兒媳看。二兒媳看過之后顯得非常滿意，但是沒有忘記加了一句：“媽，你說這東西要不要公正一下？”

王奶奶抬起頭來，目光似乎有些迷茫：“媳婦啊，你是說我寫的這個不公正，那我重新再寫一個。”說著話，王奶奶又把剛寫好的遺囑撕成了碎片。

二兒媳心中自然不高興，不過事情沒辦成，這笑臉還得陪著?！皨專憧茨阏f的，我咋能說你不公平呢。不說了，不說了，你就按剛才寫的，再寫一份給我?！?/p>

王奶奶只好把遺囑又重新寫了一遍。寫完之后，照例不按手印，工工整整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王玉鳳”。二兒媳如獲至寶，將那份遺囑收了起來。

中秋節(jié)的時候，小兒媳也來接王奶奶到家里去住。小兒媳是小學(xué)老師，卻沒有老師的那股子勁，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的，如果你要不仔細(xì)聽，還真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小兒媳到了王奶奶家，低著頭就幫著王奶奶做家務(wù)，等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幾凈了，這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媽，有時間，你也到我家里去住幾天。我其實很想和你住一塊的，就怕你不習(xí)慣，你要是覺得還行，那我們就在家里等你，或者你和我一起走?！?/p>

兒女孝順是做老人最大的福氣。王奶奶二話不說，就跟小兒媳回到了他們的家。

王奶奶在小兒媳家住了不少日子，可就是不見小兒媳提什么遺囑的事，心里反而有些著急，就像是要辦一件什么事情，卻總是辦不妥當(dāng)，放在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兒。想到這里，王奶奶干脆主動把話挑明：“媳婦啊，你看我也80多了，估摸著沒幾天活頭了。要不，我寫份遺囑，把房子啊財產(chǎn)啊這事說清楚，免得以后惹下不必要的麻煩?！?/p>

小兒媳婦說：“媽，你看你，身體這么硬朗，我們還指望你長命百歲，你可別再跟我們說什么遺囑不遺囑的事?！?/p>

王奶奶看著小兒媳婦，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這小兒媳婦唱的是哪一出，居然把她這個精明一世的老太婆都給搞糊涂了。

在小兒子家，遺囑到底沒有寫成。

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也就是兩三年光景，幾乎沒有任何征兆，王奶奶在睡夢中就再也沒有醒來，走得異常安祥。王奶奶走的時候，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那微笑讓幾個兒子頓時淚如雨下。

辦理完王奶奶的后事，緊接著就要處理王奶奶留下的遺產(chǎn)，大兒子和大兒媳，二兒子和二兒媳都虎視眈眈，不約而同地拿出了王奶奶生前寫下的遺囑，急于把王奶奶留下的位于市中心的房子據(jù)為己有。4個人爭來吵去，正鬧得熱火朝天，突然發(fā)現(xiàn)小兒子和小兒媳不見了，心里想著是不是小兒子和小兒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要獨吞王奶奶留下的遺產(chǎn)，于是急忙休戰(zhàn)，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先找到小兒子和小兒媳再說。

到了王奶奶住過的房子里，小兒子和小兒媳果然已經(jīng)捷足先登，并且屋子里還多了兩個人。

大兒媳杏目圓睜：“大家都聽著，現(xiàn)在是法制社會，老太太的遺產(chǎn)必須通過法律的途徑來解決，誰也別想搞啥子歪門邪道。”

大兒媳的話音剛落，屋子里多出來的兩個人便出示了證件，原來這兩人是律師，專程過來處置王奶奶的遺產(chǎn)的。律師拿出一份經(jīng)過公正處公正的遺囑給大家看，然后告訴大家：“這份遺囑是你們母親在世的時候就寫好了的，上面有你們母親的正式簽名，你們一定要看清楚了。老人說，你們的日子過得都不錯，也不差她的這點遺產(chǎn)，因此她決定將她的遺產(chǎn)捐給市里的特教學(xué)校。另外，老人還說，其實你們還有一個弟弟，但是你們早就不記得了，他是你們父母在特教學(xué)校認(rèn)養(yǎng)的智障孤兒，生前一直給他提供資助。只是，老人原來希望你們也能夠照顧和撫養(yǎng)他，但是后來放棄了，因為她覺得你們很難盡到那義務(wù)，只好把自己的遺產(chǎn)全部捐給特教學(xué)校，讓社會為那些智障兒童盡最后一份責(zé)任?！?/p>

遺囑最后還有一句話，意思是讓小兒子和小兒媳共同監(jiān)督遺囑的執(zhí)行。

大兒媳和二兒媳急了：“那，那我媽給我們立的遺囑還做不做數(shù)？”

律師拿過王奶奶當(dāng)時寫給他們的遺囑笑了：“客觀地對你們說吧，這份遺書應(yīng)該沒有什么法律效力。你母親身份證的名字是王玉風(fēng)，而遺囑上的名字是王玉鳳，我想即使到法庭上，你們也未必能夠得到法律的支持?！?/p>

大兒媳和二兒媳仔細(xì)地看了一眼遺囑，又看了一眼王奶奶的身份證，瞬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