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黃鵠號
2019-11-22 05:52:30編劇濮本信
黃梅戲藝術(shù) 2019年2期
□ 編?。哄П拘?/p>
大型戲曲文學(xué)劇本
時 間 1861年（清咸豐十一年）——1863年（清同治二年）。
地 點 皖省首府古城安慶。
人 物 曾國藩 秋葉 徐壽 華蘅芳 容閎 李鴻章 曾三老鐵匠 江妹 容妻 王爺 趙保管 藤野 群眾士兵若干。
第一場
[長江北岸的重鎮(zhèn)安慶。
[八百里皖江流域，本是魚米之鄉(xiāng)，富饒一方，可連年的戰(zhàn)火，燒毀了莊稼，燒焦了沃土。
[時已晚秋，烏云低壓，江風(fēng)陣陣。不時傳來江邊纖夫的號子，號子雖渾厚鏗鏘，拖腔的尾音總有幾份凄涼，伴著南飛大雁的叫聲，讓人心里一陣緊縮……
[舞臺一組纖夫的剪影
[纖夫號子：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時年51歲的曾國藩和即將赴任江蘇巡撫的李鴻章在江岸壯別。
李鴻章 恩公，這次湘軍攻克安慶重鎮(zhèn)，收復(fù)國家名城，今后與長毛之戰(zhàn)將發(fā)生逆轉(zhuǎn)，太平軍失去這最后一道屏障，搗敵酋于金陵城下，已成定局。
曾國藩 長毛雖成強弩之末,但困獸猶斗，不可掉以輕心。我已命九弟國荃對南京形成合圍之勢，再加上你這新任江蘇巡撫的督陣，老夫暫可釋懷吧。怎么樣，你的淮軍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李鴻章 奉你老人家之命，門生組建的五千淮軍，大帥又贈送的三千湘軍，大軍即將向金陵出發(fā)，請大帥巡視！
曾國藩 好哇，八千子弟下江東，旌旗獵獵，浩浩蕩蕩。你們安徽的仁人志士，桐城文章，都是使我曾某人所敬仰。少荃啦，你建功立業(yè)的機會來了！
李鴻章 恩公，我此番出任江蘇巡撫，完全是你舉薦力保，感激之情，難于言表。
曾國藩 少荃，自道光二十五年，你投靠我的門下，我就為你過人的才干所欣賞。這次，我保舉了三個人，你李鴻章為江蘇巡撫，左宗棠為浙江巡撫，彭玉鱗為安徽巡撫。我認(rèn)為你們都是匡世之才?？赡銈兊膿?dān)子并不輕喲，可謂是受命于危難之時。
李鴻章 老師，你是擎天一柱，力挽危局。你是大清蓋世無雙的功臣?。?/p>
曾國藩 功臣？唉……（仰天長嘆一聲）我從東流移師安慶，剛進(jìn)城就聽到民間有人叫我是“曾剃頭”，這個雅號從湖南叫到了安徽。九弟國荃下手也太狠了，斬殺太平軍俘虜二萬人，腥風(fēng)血雨呀……
李鴻章 恩公，你不必自責(zé)內(nèi)疚，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手段。只有把長毛剿滅，百姓方可重返家園，安居樂業(yè)。
曾國藩 長毛之亂，國之不幸，但他們的將士英勇善戰(zhàn)，忠貞不二，我是敬佩由衷?？蓢@昔日繁華的安慶現(xiàn)在是瘡痍滿目，哀鴻遍野，聽說人肉都賣到八十文一斤。當(dāng)前，要盡快恢復(fù)街市，讓百姓炊煙重燃，鑄劍為鋤。我已下令，重返家園者，每戶聊補一擔(dān)米粟，商賈開業(yè)者，官府派人為其燃放鞕炮，并免收一年厘金。
李鴻章 曾公，你投筆從戎七八年以來，以儒家為本，修身齊家，治軍有道，縱橫捭闔，橫掃千軍?，F(xiàn)官任兵部尚書、兩江總督、還節(jié)制蘇、皖、贛、浙四省，你是位極人臣，已權(quán)傾當(dāng)朝，不知你有何想法？
曾國藩 我有什么想法？我只記得兒時在家鄉(xiāng)荷葉塘爬樹，爬得越高，摔得越重。（二人大笑）
李鴻章 左宗棠托我，他最近在游江西俘梁神鼎山有感，
作一副對聯(lián)，請你為他改一改。
曾國藩 （唸）神所依憑，將在德矣；
鼎之輕重，似可問焉。
（唱）分明是一首隱語對聯(lián)，
問鼎二字嵌入其間。
逐鹿中原誰擔(dān)當(dāng)？
投石問路我曾國藩。
分明要我舉旗振臂取而代，
分明要我殺向京畿換層天。
怎可學(xué)那篡位的王莽趙匡胤，
怎可學(xué)那吳三桂降清反清無恥廉。
朝廷雖衰虎威在，
審時度勢豈可鋌而走險。
李鴻章 怎么樣，可看出這副對聯(lián)的奧妙意蘊？
曾國藩 好哇，左宗棠作的這副對聯(lián)，對仗工整，意味深長。不過，老夫想改它一個字，把最后一句“似可問焉”，改成“不可問焉”，怎么樣？
李鴻章 不可問焉……？
（唱）“似”改“不”，一字之差，
差之千里兩朵花。
一朵帶刺玫瑰顯霸氣，
一朵幽蘭藏于深谷掛山崖。
改字已經(jīng)表心跡，
只為治國平天下。
恩公，你這一字之改，重若千金，使對聯(lián)更加工整。也杜絕了天下人對你的猜疑。
曾國藩 這么說，一字之改天下安啰，??？
李鴻章 啊！
[二人開懷大笑：“哈哈……”
曾國藩 我也聽說，有人說我擁兵自重，其實我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一不小心，就遭沒頂之災(zāi)。再說，我們這些文人墨客，雖說躍上馬背，馳騁沙場，但凡做人，總要講究一點操守。（身上的癢疾發(fā)作，抓撓了幾下，但又忍?。?/p>
[隨叢曾三拿出一個小竹扒想幫老爺撓癢。
曾國藩 （生氣地）奴才！
曾 三 （委屈地）我……
李鴻章 （小聲地）你也不看場面。恩公，你看這江面上真是風(fēng)景如畫，要是沒有戰(zhàn)爭，我真想和老師小酌幾杯，唱大江東去，發(fā)思古之幽情。
曾國藩 此時此刻，我真想解甲歸田，回到湖南老家，在荷葉塘畔，過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園生活，頤養(yǎng)天年。
李鴻章 老師素來就有鴻鵠之志，荷葉塘已放不下你這展翅的大鵬。國荃對我說，師母曾多次催促，說你常年奔波流離，身邊的曾三，是個粗手粗腳的男孩子，要你納一小妾，也可代她照應(yīng)。我和國荃物色了一個小女子。
曾國藩 是什么人？
李鴻章 一個知書達(dá)理的女子。一來可晨昏侍奉，二來可幫助料理文牘。
曾國藩 我好累……此事回頭再說。
曾 三 你們看，那外國軍艦！開得多塊，橫沖直撞。不得了，不得了，把對岸邊的小漁船撞翻了！
曾國藩 彭玉麟！
彭玉麟 大帥，末將在。
曾國藩 快叫你的水師去救人！
彭玉麟 大帥，我們搖槳劃櫓的船，怎么趕得上！
[群情激憤：“外國軍艦太霸道了！”“長江里橫行的都是洋鬼子的船！”……
曾國藩 這是怎么了?
（唱）悠悠中華五千年，
地大物博洋洋觀。
三江之水潤沃土，
五岳雄立刺破天。
聰明智慧誰人比，
四大發(fā)明世界先。
誰料今日萬馬齊喑被羈絆，
蠻夷兵刃山河日月殘。
不就占個洋槍洋炮，
不就占個利炮船堅。
長江萬里滾滾去，
豈容蠻夷恣意妄為逞瘋顛。
廢墟之上決心下，
老夫要造出自己的軍艦！
李鴻章 造出自己的軍艦？
曾國藩 對！少荃，我昨夜對你談的有關(guān)興辦洋務(wù)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中，此事不能再耽擱了。這江邊發(fā)生的一幕你都看見了，時不待我。
李鴻章 老師，你說的完全對，師夷制夷，是我們中華的出路。我到上海后，一定搜羅這方面的人才。老師，我們就此壯別了！
曾國藩 我想讓所有的船都飛起來。你聽，它讓人揪心……
[纖夫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燈光收。
第二場
[曾國藩行轅——總督府。它的前身是陳玉成的府第，安慶人稱英王府。現(xiàn)在還保留有太平天國的壁畫，已列入文物保護(hù)。
[曾國藩的書房。秋葉姑娘在整理文牘。
秋 葉 （唱）李大人將我?guī)У桨矐c，
做小妾侍奉的是曾大人。
連連戰(zhàn)火家毀人亡，
書香女曾落虎口又逢春。
初進(jìn)府不敢抬頭不敢看，
“曾剃頭”三個字就叫我膽戰(zhàn)心驚。
那初夜并未像餓虎下山撲羊羔，
他睡書房我空窗望月到天明。
這幾日幫他抄抄寫寫受指點，
不像丈夫像父親。
他叫我把書房打掃得整齊干凈,
有鴻儒貴客要來臨。
[曾三上。
曾 三 姨太太！
秋 葉 曾三，求你別這樣叫，還是叫我秋葉。
曾 三 是呀，你也只比我大三歲。這樣吧，以后私下里我就叫你秋葉姐！
秋 葉 對，這樣叫起來很親切。
曾 三 秋葉姐，大人晚上睡得好不好？
秋 葉 我……不知道。
曾 三 大人有癢疾，晚上發(fā)作得厲害，你不能反著抓，要順著慢慢地抓，等他睡著了，再輕輕地停下。
秋 葉 曾三，我長得漂亮嗎？
曾 三 漂亮呀！莫看我在軍中，整天看到的都是大老爺們，漂亮不漂亮，我眼睛可是出火的。
秋 葉 我不可愛嗎？
曾 三 可愛呀，不可愛我能叫你姐？
秋 葉 可大人一直獨自睡在這書房里，他不是聽到我的什么事吧？……（傷心）
曾 三 姐，你有什么事，你別哭，你不是說大人是一個奇丈夫嗎，可能是考驗?zāi)恪?/p>
[內(nèi)喊：“大帥回府！”
[曾國藩與徐壽、華蘅芳攜手而上。徐壽40多歲，老成持重，穿一件長衫；華蘅芳比他小15歲，穿一身西裝，瀟灑俊逸。
曾國藩 （唱）今天迎來的不是文官武將，
是那造軍艦造火炮的西學(xué)人才。
徐 壽 （唱）一路金風(fēng)到安慶，
古城里要看世界眼睜開。
華蘅芳 （唱）不戀科舉偏愛數(shù)理化，
中西合璧是情懷。
曾國藩 李鴻章推薦二位，說你們是無師自通的人才。來來，你們就在這書房里，給我愚昧的老頭兒上一課。
[秋葉、曾三欲退下。
曾國藩 你們別走，也聽聽，秋葉你做記錄。我們都來開開洋葷。哈哈……（大笑）
[本來還有些拘謹(jǐn)?shù)男靿邸⑷A蘅芳頓時放松不少。
徐 壽 曾大人，你說你的夢想是要造我們自己的軍艦，讓所有的船都飛起來，這也是我們的心愿。你是第一個提出如此宏大目標(biāo)的人。為了這個目標(biāo)，我是幾回夢中哭，幾番笑中恨……
華蘅芳 曾大人，我和徐壽老師年紀(jì)相差十五歲，可謂是忘年交，他既是朋友更像父親。我們都是中國人，現(xiàn)在我們中國怎么了？處處受洋人的凌辱。真是：國不強，受人欺；家不和，一團(tuán)泥。
曾國藩 講得好！國不強，受人欺，家不和，一團(tuán)泥，這個要記下、記下。
徐 壽 我為什么夢中哭，我為什么笑中恨？我們的祖先曾是那么聰明，火藥、造紙、印刷、指南針?biāo)拇蟀l(fā)明是世界之先?？上н@四大發(fā)明傳到西方，它們強大了，變成侵略我們的工具，我們愧對祖先。我們是不是變得愚鈍了？
華蘅芳 大人，也許我是初生牛犢，懵懂狂傲，我再斗膽地說上幾句，我們的大清國現(xiàn)在是國力積弱，閉關(guān)自守、敝帚自珍，一葉障目。我們希望朝廷上下，有更多的達(dá)官貴胄能像曾大人這樣，開始睜開眼睛去看世界。
曾國藩 ……（沉吟片刻）這個不要記。
秋 葉 我知道大人的心思，我沒有記下。
曾 三 （打哈欠）我一句都聽不懂，我去睡覺。
秋 葉 （拉住他，小聲嗔怪地）你坐下，越睡越笨得像豬。
曾國藩 二位賢達(dá)，你們的赤誠之心，老夫了然。這樣吧，我們今天不談國事，只談造船。
徐 壽 好。大人想讓船飛起來，關(guān)鍵是要解決船的推進(jìn)器，也就是要先造一臺蒸汽機。
秋 葉 蒸汽機是什么東西？
曾 三 是不是我在云南吃的氣鍋雞？那雞好吃！
秋 葉 你別亂插嘴，讓人笑話。
華蘅芳 蒸汽機是英國人瓦特在一百多年前發(fā)明的。這還有個有趣的小故事，瓦特小的時候，非常喜歡提問題。一天，他在廚房里看奶奶做飯。爐子上的水燒開了，他看見壺里冒出的水蒸汽，不斷發(fā)出哧哧的聲響，壺蓋也不停地上下跳動，瓦特感到很奇怪，就問奶奶，壺蓋為什么會上下跳動？奶奶說，水一開，壺蓋就跳動了。瓦特又問，為什么只有水開了，壺蓋才會跳動？奶奶一時答不上來。這以后，瓦特像著了魔一樣，常常盯著燒水壺，一看就是大半天。后來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瓦特逐漸明白了：水蒸汽在膨脹時，它的壓力要比水大一千八百倍，可以推動很重的東西前進(jìn)。他又在吸取前人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發(fā)明了蒸汽機。他的這一發(fā)明，推動了世界工業(yè)的大發(fā)展，可稱為是革命性的里程碑！
曾國藩 （忍不住站起擊掌喝彩）講得精彩！深入淺出，受益匪淺。
曾 三 這個故事好聽好玩！比看砍頭好玩多了。
秋 葉 這就對了，豬腦子開竅了。（曾三憨笑）老爺，這一段，我一字不少地記了下來。
曾國藩 好聰明的丫頭。二位賢達(dá)，以后，對他們年輕人，還有包括老夫的犬子曾紀(jì)澤，給他們補上西學(xué)這一課，使他們成為學(xué)貫中西的人才。（曾紀(jì)澤后來成為清政府出使歐美十五國的公使，并贏得了聲譽。）
徐 壽 大人，論這方面的人才，當(dāng)屬我的好友容閎，他從美國留學(xué)回來，比我們精通博學(xué)，是難得的人才。
曾國藩 容閎？他現(xiàn)在哪里，快快召來一見。
徐 壽 他回國后，四處碰壁，報國無門，心灰意懶，夫妻倆在九江做起了茶葉生意。
曾國藩 好，九江與安慶一衣帶水，你修書一封，請他來安慶一見。
華蘅芳 大人，你這樣求賢若渴我們還是第一次遇見。
曾國藩 老朽今天也說大實話，當(dāng)前大清朝不缺翰林，不缺官員，這些官俯拾皆是，多如牛毛。缺的是造艦造炮的人才。你們掌握了西洋的技術(shù)，就是國家棟梁之材。還賴力于眾位賢達(dá)相助。這造蒸汽機何時動手？
徐、華 我們馬上就動工！
曾國藩 好！
（唱）一番話打開天眼，
一番話醍醐灌頂，
一番話茅塞頓開，
一番話枯木逢春。
山外青山天外天，
豈能做井底之蛙聒噪耳根。
臥薪嘗膽從頭越，
不愧祖先四大發(fā)明。
古城江岸播火種，
融雪破冰開大門！
[江邊的纖夫號子又傳來：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燈光漸收。
第 三 場
[離江邊不遠(yuǎn)的安慶“內(nèi)軍械所”，這是中國最早的兵工廠。
[工廠內(nèi)爐火正紅，敲敲打打，穿梭繁忙。
[趙保管上。
趙保管 （數(shù)板）軍械所，當(dāng)保管，官位不大是肥田。
你做你的開花炮，
我在火藥炮里撈到錢。
曾大人心血來潮，
小城要造大軍艦。
聽說太后沉吟不表態(tài)，
不笑不慍隔著一層簾。
我不管你造什么玩意兒，撈到錢就是好玩意兒?。ㄏ拢?/p>
[秋葉帶曾三來觀看。
秋 葉 （唱）軍械所，爐火旺，
敲敲打打震天響。
曾 三 （唱）風(fēng)箱呼拉呼拉像放屁，
響屁不臭，臭屁不響。
秋 葉 （唱）火苗忽明忽暗像蛇吐芯，
金蛇狂舞，喜氣洋洋。
曾 三 （唱）鐵錘一上一下用力打，
打得鐵板只喊娘。
秋 葉 （唱）頑鐵變成繞指柔，
生鐵錘煉才成鋼。
曾 三 （唱）姐姐肚里學(xué)問大，
曾三就像那屎克螂。
曾 三 姐姐，我看老爺昨天晚上還是睡在書房，難道他真的不喜歡你？
秋 葉 可能是吧……
曾 三 不對不對，我看他一見到姐姐，就笑嘻嘻的，
他心里一定很喜歡你。
秋 葉 戎馬倥傯，日理萬機，哪得兒女情長……好了，不提這事了。我們?nèi)タ纯葱炖蠣敽腿A老爺。
[江妹迎上。
江 妹 嘿嘿，你們干什么？
曾 三 我們?nèi)タ创蜩F呀。
江 妹 看打鐵？打鐵也是你們能看的。出去出去！
曾 三 為什么呀？
江 妹 為什么，軍事重地，閑人免進(jìn)！出去！
曾 三 閑人免進(jìn)，我們可不是閑人，我們是想進(jìn)就進(jìn)，想出就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江 妹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曾 三 我不說，說出來會嚇破你的膽！
秋 葉 小妹妹，我們是都督府的人，是來找徐壽老爺。
江 妹 我不管你們找哪個，鐵匠鋪那邊，你們不能去。
曾 三 憑什么，我就是喜歡看打鐵，我就要去！
[二人拉拉扯扯起來。老鐵匠聞訊上。
老鐵匠 丫頭，干什么？
江 妹 爺爺，他們要去看你打鐵，攔都攔不住。
老鐵匠 看樣子，你們是少爺和小姐，你們哪里不能玩，要看又臟又累的打鐵。好吧，我們不打了?；镉媯?，歇下來。（伙計們上）
[趙保管上。
趙保管 原來是曾三和秋葉姑娘來了。吵什么？
曾 三 我想看打鐵，可他們……
趙總管 哎呀，你們不知道，老鐵匠是家傳絕技，怕外露，任何人都不讓看，連我這保管都沾不了邊。老家伙，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曾大人身邊的紅人！哼！你有什么了不起，還不讓看，憑你們還能造出蒸汽機？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
秋 葉 趙大人不能這么說呀。
江 妹 你別瞧不起我們打鐵的！
（唱）張打鐵，李打鐵，
我家打鐵就特別。
打的馬蹄鐵，
馬跑千里不停歇。
打的鐮刀快，
割了百畝口不缺。
打的鋤頭硬，
一鋤下去土千疊。
打的鑿子尖，
開山如同用刀切！
曾 三 你這黑老頭真有這功夫嗎？
老鐵匠 沒有金剛鉆，也不會攬下這瓷器活！
（唱）我祖?zhèn)魅氰F匠，
安慶城里美名揚。
陳玉成叫我打過大刀三千把，
曾九爺叫我打過萬桿槍。
誰坐江山我不管，
全憑手藝賺口糧。
只要給的銀兩足，
干將莫邪我也打得一模一樣！
[徐壽、華蘅芳拿圖紙上。
徐 壽 老鐵匠，你怎么熄火不做了？
華蘅芳 你們不知道，你們干的是大事呀?。òl(fā)火）
徐 壽 （唱）蒸汽機是“爭氣機”
我們是為爭的一口氣。
華蘅芳 （唱）這不是菜場賣小菜，
家長理短爭個一分一厘。
徐 壽 （唱）我們都是開拓者，
精誠團(tuán)結(jié)，求同存異。
華蘅芳 （唱）你是前輩我尊敬，
也不能心胸狹窄怪脾氣！
老鐵匠 （唱）做一天事，給一天錢，
我不懂你的大道理。
江 妹 （唱）不許這樣罵爺爺，
我們走人離開這里！
老鐵匠 對，我們不干了！
曾 三 （唱）曾三闖下大禍不得了，
溜之大吉離開是非地。（溜下）
秋 葉 老爺爺，你們不能走！
（唱）都怪我們不懂事，
不該貿(mào)然闖禁地。
世上三百六十行，
行行規(guī)矩不能欺。
祖?zhèn)鹘^技是法寶，
靠它吃飯和穿衣。
要怪就怪我不是，
我向大家把頭低?。ㄉ钌畹厮姆骄瞎?/p>
[大家愣住，尷尬的靜場。
秋 葉 我想起來了，曾大人叫人從他的家鄉(xiāng)荷葉塘帶來了好黃煙，給老伯你抽。
老鐵匠 曾大人還記得我？
秋 葉 記得。
老鐵匠 還知道我好這一口？
秋 葉 知道。
老鐵匠 （打開煙絲聞了聞）好煙絲！好香！你們看不起我，曾大人看得起我！
秋 葉 小妹妹，還不快給你爺爺裝上，去湊著爐火吸上一袋。
江 妹 是！
老鐵匠 我們走！哈哈……（和眾人下）
徐 壽 嘿，看不出秋葉姑娘還有這一手。
華蘅芳 你要在西方，可以當(dāng)一個女外交部長。
秋 葉 你們?nèi)⌒ξ?。其實我只記得我母親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一句話叫人笑，一句話叫人跳。
徐 壽 是呀，我們這些人不會說話，把叫人笑的話總說成叫人跳。
秋 葉 我知道你們是肩負(fù)重任，心里著急。曾大人叫我問你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華蘅芳 我們?nèi)鞘止げ僮?，太難了。工匠們雖然技藝精湛，大多不會看圖紙，很累人。
秋 葉 你們教我看圖紙，我還想畫圖紙，教我吧！
徐 壽 我看秋葉有靈氣，又好學(xué)，我們就收下你這個學(xué)生。
華蘅芳 那以后就不要叫我們老爺，叫老師。
秋 葉 是，老爺老師?。ㄈ诵Γ┒綆浾f了，蒸汽機做好了，給船取名——黃鵠號。讓黃鵠號在長江上乘風(fēng)破浪！
徐、華 （向往地）黃鵠號乘風(fēng)破浪……！走，我們抓緊時間干！
[三人下。
[日本間諜藤野一副中國商人的打扮上。
藤 野 （唱）藤野是個中國通，
商人罩住真面容。
睡獅讓它永遠(yuǎn)睡，
扼殺就殺在搖籃中！
藤 野 趙保管！
趙保管 （上）藤野……張老板，你來了。
藤 野 （故意高聲）你要的生鐵、木材我準(zhǔn)備好了?。ɡ蚯拜p聲地）我和你說的事，你想好了沒有？
趙保管 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唱）曾國藩，曾剃頭，
我怕剃了我的頭。
我想說話沒有了頭，
我要吃飯少了頭。
要喝酒，沒有嘴，我睡女人少了兩頭。
藤 野 這是天知地知，我知你知，你怎么會被剃了頭？
趙保管 我不干，你走吧。（想溜）
藤 野 站?。∧阋詾槟氵€上得了岸嗎？你進(jìn)材料，收了我那么多回扣銀子，我把證據(jù)交給曾剃頭，你這個頭剃起來，那才叫干凈利索。
趙保管 別別，你要我干什么？
藤 野 你把他們造蒸氣機的圖紙偷給我，這是三千銀票。
趙保管 就為偷一張紙，這我能做到。呃，你們小日本，要一張破紙干什么？
藤 野 什么小日本，天皇陛下要啃下大中國。蒸汽機我們早就會造了，不會在意一張破紙，只不過我們是學(xué)孫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纖夫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收光。
第 四 場
[書房。
[徐壽帶領(lǐng)容閎夫婦上。
徐 壽 容老弟，我去信多日，怎么姍姍來遲？
容 閎 都怪她！
（唱）她掣肘糾纏不讓走，
再說茶葉生意有賺頭。
容 妻 （唱）你四處碰壁氣受夠，
賺錢也能解憂愁。
容 閎 （唱）錢能暖身填飽肚，
耿耿于懷是國憂。
容 妻 （唱）耶魯大學(xué)留你偏要走，
你是自尋煩惱自尋愁。
徐 壽 （唱）燕雀焉知鴻鵠志，
國衰民窮豈能作那逍遙游。
容 妻 （唱）你曾投靠太平軍，
莫讓曾剃頭剃了你的頭。
徐 壽 （唱）蕭何不讓韓信走，
我以我頭保你頭！
曾 三 大帥來了！
[曾國藩急促促地上。
曾國藩 哎呀呀，望眼欲穿，望眼欲穿！
徐 壽 大人，這就是容閎夫婦。
曾國藩 哀莫哀兮生別離，
容 閎 樂莫樂兮新相知。
曾國藩 你這洋博士，對屈原的詩詞也爛熟于心？
徐 壽 我們從小就是背誦中國詩詞長大的。
曾國藩 請坐。剛才我去迎接朝廷的欽差大臣，來遲了請原諒。今天我要在大觀樓為你們夫婦接風(fēng)洗塵。容先生，老朽喜歡快人快語，聽說你留學(xué)美國耶魯大學(xué)，回國后，你的抱負(fù)未有實施之地，曾扼腕長嘆。今天老朽聽聽你的高見。（輕聲）曾三，叫秋葉來記錄。[秋葉伏案而坐。
容 閎 曾大帥，我也喜歡快人快語。我回國后，由于不了解情況，認(rèn)為太平天國能救中國……
容 妻 誰叫你說這個，你不是把頭伸過去叫他剃么！
容 閎 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穩(wěn)，該怎樣就怎樣。
曾國藩 這是書房，百無禁忌，言者無罪，聞?wù)咦憬洹?/p>
容 閎 我到南京見到了洪仁軒等諸王，我呈上了我的七條建議，可他們一拖再拖，如泥牛入海。我在南京的日子里，我看到了天王的昏庸，大小王侯的腐敗，他們使我失望了，我疾憤離去。
容 妻 曾大帥，你別聽他胡說，這是他編的故事，是為了別人能看重他，吹牛的！
曾國藩 哈哈……
容 妻 先笑后殺，看來只有我把你的頭帶回家了……
曾國藩 你那七條建議趕快說給我們聽聽。
容 妻 老公，趁頭還在脖子上，我們走吧?。ɡ?/p>
容 閎 （掙脫）士可殺，不可辱！既然大人想聽，我就斗膽陳詞。我的七條建議是：一，組建現(xiàn)代軍隊。老式的軍隊已無力擔(dān)當(dāng)現(xiàn)代戰(zhàn)爭；二，辦各種武備學(xué)堂。也就是西方的軍事學(xué)校，其中建海軍學(xué)校，這是重點。我國大陸海岸線有一萬八千公里，西方列強占著船堅利炮，都是從海上打進(jìn)來的；三，建人才政府，組成政府的人選，不都是皇親貴戚，唯才是舉；四，創(chuàng)辦現(xiàn)代銀行。錢莊已過時了；五，設(shè)立各種學(xué)校。舊式的私塾、教不出中西合璧的人才；六，選派一批幼童赴美國學(xué)習(xí)。年齡約在十二、三歲，第一批先去三十名，分四批進(jìn)行；七，以《圣經(jīng)》為主課。[靜場，大家都觀察曾國藩的臉色……
曾國藩 （沉吟地用指尖敲著桌面）……
容 妻 （用手絹擦著丈夫的脖子）擦干凈了，砍得快一點……
徐 壽 好，一吐為快，真知灼見！（自顧自地?fù)粽疲?/p>
曾國藩 容先生，容博士！我敬佩你的膽略和高見。你的建議，前六條我都接受，第七條我斷然不能采納！
容 妻 不能為了一條，就剃頭吧？
曾 三 （想笑又忍不?。┖俸佟ㄇ锶~輕擰他的耳朵）
容 閎 （倔犟耿直地）為什么第七條不能采納？
曾國藩 你是中國人嗎？
容 閎 當(dāng)然是。
曾國藩 我也當(dāng)然是。我寫的《討粵賊檄》，可能你們都看了，那里面我已講了一些道理。今天我們再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長毛發(fā)賊為何要被滅亡？
（唱）借《拜上帝會》蠱惑人心，
用天父天兄亂人倫。
詆毀孔子與孟子，
圣賢之像，碾為灰塵；
燒毀關(guān)帝廟，
掘起祖宗墳。
燒了岳飛像，
口沫濺忠臣。
砸爛大佛與菩薩，
僧尼流淚哭無聲。
砸砸砸，
砸得六親不認(rèn)，
燒燒燒，
燒得祖宗不得安寢，
砸砸砸，燒燒燒，
砸掉歷史，燒掉文明。
中華歷史五千載，
為何取而代之是圣經(jīng)？
得人心，得天下，
違背人心自掘墳。
徐 壽 （唱）學(xué)洋人不能囫圇吞棗，樹自信不能關(guān)起大門。
容 閎 （唱）回國后一直自命不凡，
回國后一直旁若無人。
世人皆醉我獨醒，
郁郁寡歡不合群。
今日一針扎得準(zhǔn)，
驚醒一個孟浪人。
容 閎 曾大帥，你說得我心服口服。
曾國藩 你的建議，我能辦的就先辦。關(guān)于選派幼童到美國去留學(xué)，我即刻奏報朝廷，獲準(zhǔn)后就由你去操辦。
容 閎 好。大人，我還有一個建議。
曾國藩 說。
容 閎 我去了軍械所，徐老師他們真了不起，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靠手工在建造蒸汽機，令人感動。
徐 壽 我們是不可為而為之，為的是爭一口氣！
曾國藩 萬事開頭難。邁出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不走第一步，永遠(yuǎn)不會走。
容 閎 對，科學(xué)就貴在敢于實踐。如以后要造大輪船、大軍艦，就必須有機器之母,也就是制造機器的機器。
曾國藩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給你銀子。你去美國買機器。
容 閎 給多少銀子？
曾國藩 老夫傾囊所盡，六萬八千兩。
容 妻 這么多銀子？！
曾 三 小姐出嫁，老爺才給了二百兩銀子。
容 閎 大人，你一次就給我這么多銀子，就不怕我逃之夭夭？
曾國藩 哈哈……你們這些志士仁人，是血性男兒，渴求的是報國有門，鄙視的是金錢財寶。
容 閎 （撲通一聲跪地）士為知己者死！
[纖夫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收光。
第 五 場
[總督府大堂。夜。
[朝廷的王爺欽差大臣和曾國藩在交談。
王 爺 （唱）王爺我熱熱鬧鬧出京城，
到安慶皇恩浩蕩賞三軍。
此番只獎沒有罰，
皆大歡喜感天恩。
走馬看花心花放，
鑄劍為鋤民安心。
曾國藩 王爺過獎。朝廷派王爺親來犒賞三軍，我等受寵若驚。若有不當(dāng)之處，也請王爺明示。
王 爺 滌生，啟用你這個漢人，我可是力排眾議，你也沒有辜負(fù)我的厚望?，F(xiàn)在你可是重兵在握，一言九鼎。
曾國藩 （倒吸一口冷氣）王爺，言重了。我曾國藩能有今天，完全是朝廷與王爺?shù)亩髻n，我肝腦涂地也報答不了。
王 爺 我也知道你是謹(jǐn)言慎行的人。不過，最近的朝議你可聽到什么？
曾國藩 卑下耳目淤塞，請王爺直說。
王 爺 有人說，你為什么不一鼓作氣攻克南京，是待價而沽？
曾國藩 我已對南京形成合圍之勢。
王 爺 為何圍而不打？
曾國藩 困獸猶斗，不可小視。避其鋒芒，拖累他，拖垮他，不打則已，一戰(zhàn)即勝。打仗人死多了，總是天怒人怨。
王 爺 有人說，你心血來潮，要造什么蒸汽機、黃鵠號，說你是借辦洋務(wù)，嘩眾取寵，好大喜功。
曾國藩 （苦澀一笑）王爺，這辦洋務(wù)是迫在眉睫，不是做給哪個看的，是為了我大清的江山，為了國人不受洋人的欺凌。
王 爺 他們說，造船不如買船。
曾國藩 那要是洋人不賣給我們怎么辦？買船，我們只能永遠(yuǎn)跟在別人屁股后面跑。
王 爺 還有人說，你打了大勝仗，納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妾，掉進(jìn)富貴溫柔之鄉(xiāng)，樂不思蜀。
曾國藩 王爺，我多年行軍打仗，是夫人……
王 爺 哈哈哈，一個總督納一個小妾，無可非議，只要再打幾個大勝戰(zhàn)，再納三個四個小妾，也不足掛齒。不過你鈉妾也要挑挑人，怎么找一個窯姐？
曾國藩 這……？
王 爺 滌生，這天也晚了，不多說了。我回京后，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我會拿捏好。你記住，老佛爺要的是江山，不是黃鵠號。你好自為之。告辭！
[夜色重重，更鼓點點。
[曾國藩跌座椅中，閉目沉吟……
曾國藩 （唱）更鼓點點夜闌珊，
江風(fēng)陣陣透骨寒。
手涼身涼心更涼，
猛擊一掌陷深淵。
難道一盆火焰剛?cè)计穑?/p>
就被冷水澆滅冒白煙。
難道我真的成為出頭鳥，
要被亂箭射殺掛枝間。
恨不得飛向?qū)m廷舌戰(zhàn)群儒，
怎奈戰(zhàn)事纏身又阻隔關(guān)山。
為何割地賠款不覺醒？
為何革新圖強總孤單？
中華不是人才少，
少的是決策與土壤。
動輒開戰(zhàn)、戰(zhàn)則必敗、敗則議和、和則賠款，
弱國無外交，弱國無權(quán)談。
是眼紅，是嫉妒？
是昏聵，是顢頇？
一絲凄涼萬縷憤懣，
只對殘月一聲哀嘆。
[身上發(fā)癢，秋葉拿小竹扒上。
秋 葉 老爺，秋葉伺候你。
曾國藩 （暴發(fā)地）你滾！你這個窯姐，別臟了我的身子！
[燈暗。
[纖夫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第 六 場
[夜。江邊。
[秋葉內(nèi)唱：含悲忍淚跑出府館，
秋 葉 （接唱）寅夜被逐我羞慚。
怕說的事情終敗露，
我跟何人訴苦冤。
兵荒馬亂弱女子，
被人賣到妓院如坐監(jiān)。
幾回求死未有果，
妓院失火我翻出墻垣。
得遇李大人將我救，
隱瞞身世留在他身邊。
我曾對曾三說過滴滴點點，
難道是他告到大帥耳邊？
天殺人，人殺人，
孤女始終頭懸一把劍。（下）
[曾三提燈籠引曾國藩上。
曾 三 （唱）提燈帶路追秋葉，
一路哭泣一路喊。
曾國藩 （唱）適才曾三吞吞吐吐說真相，
心生惻隱意綿綿。
弱女不幸生亂世，
墜入青樓情可原。
茫茫黑夜把她趕出門外，
惹出意外心何安。（秋葉上）
秋 葉 （唱）葬身魚腹萬事休，
曾 三 （唱）得到個姐姐我叫得甜。
曾國藩 （唱）追回秋葉好言勸，
（同唱）江楓漁火難成眠。
[秋葉奔上堤岸，縱身一跳之際，曾三上前抱住，秋葉猛打他一耳光！
秋 葉 是你說的？
曾 三 秋葉姐，姐姐！不是我說的……剛才是我說的，以前不是，現(xiàn)在是……哎喲媽也，我也搞不清楚了。
秋 葉 （哭）只有長江之水才能洗凈我的身子……（欲跳）
曾 三 姐姐，你不能死，死了就更說不清了。我曾三沒有姐姐，好不容易叫一個姐姐，我給你下跪了……
曾國藩 秋葉，老朽我對不住你……（單腿跪下）
[秋葉奔上前，雙腿跪地。
秋 葉 大人，對不住的是我，我不該瞞了大人。
曾國藩 秋葉呀！
（唱）你進(jìn)帥府一年整，
分寸節(jié)制慎言行。
說你大家閨秀不為過，
夸你小家碧玉屈了人。
聰明好學(xué)又好問，
女子也有滿腹經(jīng)綸。
看你春花帶露我慚愧，
幾番情感煎熬也亂了心。
我是夕陽快下山，
豈可拖住旭日趕黃昏；
我罹患癬疾不忍看，
豈可把佳人嚇掉魂；
我戎馬生涯路兇險，
豈可讓世上多一個未亡人。
秋 葉 （唱）大人坦言，敞開心扉，
感動秋葉，淚水淋淋。
你統(tǒng)帥貔貅，威風(fēng)凜凜，
金戈鐵馬，橫掃千軍。
江山社稷你支撐，
叩問蒼天誰英雄。
功高不震主，
赤膽顯忠誠。
我本是一片秋葉隨風(fēng)舞，
不想落進(jìn)泥土又生根。
我看你，你是大海看不到邊，
我望你，你是高山望不見頂。
高山景行不求名份，
紅袖添香伴人生。
我不該欺你誑你瞞身世，
玷污大帥一世名。
曾國藩 秋葉，剛才我趕你出門，曾三對我哭訴，說出你的身世，老夫我也是老淚縱橫。戰(zhàn)爭，為什么要你們女人承擔(dān)如此沉重的苦難。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老夫，你跟我回去吧。
曾 三 姐姐，我們回去吧，我曾三真的喜歡你。
秋 葉 大帥，我沒有什么資格怪你，像我一個有污點女人，不能在你的身邊，我怕毀了你，毀了你的雄偉大業(yè)呀！
曾國藩 不，現(xiàn)在我是冗事纏身，造黃鵠號你是我的得力幫手。他們說你，只不過是一借口，他們對我疑慮重重，不放心，不放心啦?。◤娙踢煅?，咳嗽）[秋葉和曾三給他捶背抹胸。
曾國藩 我老了，沒有多少年能活了。黃鵠號造好后，秋葉，曾三，我?guī)銈兓氐胶扇~塘，我們種田，我們自食其力。秋葉，你就做我的女兒，不要離開我老朽……
秋 葉 大帥，我不離開你……（投懷痛哭）
[深沉的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收光。
第 七 場
[內(nèi)軍械所。
[徐壽、華蘅芳急匆匆地上。
徐 壽 圖紙到哪里去了？
華蘅芳 剛才還在，怎么一轉(zhuǎn)身就不見了？
趙保管 （上）什么東西不見了？
徐 壽 圖紙呀，你看見沒有？
趙保管 天天都看見。怎么家里還出賊了？
徐 壽 賊偷的是錢財，要一張破紙干什么？
華蘅芳 懂的人當(dāng)一個寶，不懂的人當(dāng)一根草。
趙保管 是不是那些打鐵的，當(dāng)成抹屁股紙了？他們天天找我要紙。
徐 壽 要是那樣，真壞了大事！
華蘅芳 真是亂套了！
趙保管 肯定是他們，不信你問他們。
華蘅芳 你們過來！
[老鐵匠、江妹及伙計們上。
華蘅芳 你們把圖紙搞到哪里去了？
徐 壽 沒有圖紙，我們又要重畫，耽誤工期，誰負(fù)得了責(zé)任？你們看見沒有？
趙保管 是不是做了抹屁股紙？你們屁眼再金貴，也不能
拿圖紙來伺候呀！
老鐵匠 你血口噴人！
（唱）鐵匠是個粗老漢，
粗中有細(xì)不荒唐。
雖然不識圖紙彎彎道，
你叫我打圓就打圓，他叫我打方就打方。
江 妹 你們別瞧不起人！
（唱）難聽的話兒說了一籮筐，
一字一針刺肚腸。
圖紙金貴我們懂，
跟隨二位大人也見識長。
徐 壽 （唱）不要再辯個理短理長，
趕快尋找莫彷徨。
華蘅芳 （唱）誰能找出圖紙我請客，大觀樓宴席坐上方。
[秋葉暗上，窺視。
趙保管 （唱）沒有圖紙是瞎忙，
干脆散伙各自回家鄉(xiāng)。
老鐵匠 走就走，我一生憑手藝吃飯，受不了窩囊氣。
伙計們 對，我們卷鋪蓋走人！
徐、華 你們不能走，求求你們！
江 妹 爺爺，我們不要太急了。這大半年來，二位大人教我們明白不少道理，我們雖然是干活拿錢，可我們干的也是大事呀。你看二位大人，為造蒸汽機熬紅了眼，熬白了頭。
趙保管 你們這些見錢眼開的，知道什么是大事，大事也攤不著你們草民管。不耽誤你們掙錢，趕快走吧！
老鐵匠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走！
秋 葉 （閃出）請不要走！
趙保管 圖紙丟了，他們不走，等在這里吃干飯啦！
秋 葉 圖紙丟了，你這個大保管能推掉干系？
趙保管 這與我有什么干系，這軍械所少了一木一鐵、一針一線，拿我是問，砍頭我都認(rèn)了！圖紙也沒有交給我保管。做小妾，老爺都不要，神氣什么！
徐 壽 你太過分了！
華蘅芳 你這是侮辱人格！
江 妹 秋葉姐，我們喜歡你……
秋 葉 （強含眼淚）二位老師，我跟你們學(xué)畫的圖紙，你們看，能不能用？
華蘅芳 好，基本準(zhǔn)確！
徐 壽 能用能用！秋葉，你幫了我們大忙，我我……給你鞠躬了！
華蘅芳 秋葉，你是巾幗英豪！
[雙雙鞠躬，畢恭畢敬……
秋 葉 不能不能，二位老師教我許多知識，更教我樹立自強不息的精神，該鞠躬的應(yīng)該是我?。ㄉ钌畹鼐瞎?/p>
老鐵匠 好了好了，我們又能開工干活了?，F(xiàn)在老漢知道你們干的是大事。
江 妹 爺爺，我們干的也是大事呀！
老鐵匠 對對?；镉媯儯扬L(fēng)箱拉起來，把大錘舉起來，我們?nèi)ジ纱笫拢?/p>
[眾人下。
趙保管 （對秋葉嗤之以鼻地）哼?。ㄏ拢?/p>
秋 葉 這是為什么……
（唱）趙保管神態(tài)竟反常，
肚子里藏的是何名堂。
為何圖紙突然失蹤？
為何他鼓噪散伙遣人回鄉(xiāng)？
為何見到我的圖紙神情異樣？
為何惡言穢語對我中傷？
大帥囑托多留意，
爬上山頂之前要防狼。
黃鵠號即將要下水，
不可功虧一簣付汪洋。
[藤野上。秋葉閃過一旁。
藤 野 趙保管，貨送到了！
趙保管 （上）張老板，壞了，那小娘們又畫了新圖紙。
藤 野 那圖紙我們看了，比我們起步高。中國還真有人才。
趙保管 下來怎么辦？
藤 野 黃鵠號馬上要下水了，只要在木船的船底不聲不響地鑿一個洞，誰也看不出,一下水，都他媽的喂魚去了！
趙保管 哪個去鑿洞？
藤 野 你呀。
趙保管 媽呀，你還是先在我的頭上鑿一個洞吧。
藤 野 你不干，頭上真的要鑿洞，你干了，這里有一萬兩銀票！
趙保管 一萬兩?。ㄉ焓郑?/p>
藤 野 我見到洞，才給你。（下）。
趙保管 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ㄟ汉龋┨旌诹耍际展せ丶野?！回家喝上一壺，抱著女人睡上一覺，苦處掙錢樂處用！好，都走了。（偷偷地拿著錘子鑿子靠近船身，先輕輕地敲了一下）
秋 葉 趙保管，趙大人，你在干什么？
趙保管 是鬼是人？是你，你怎么沒有走？
秋 葉 我要留個心眼，怕老鼠打洞。
趙保管 你都聽見了？
秋 葉 你這個漢奸！賣國賊！
趙保管 秋葉，今天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擋住我的財路！
秋 葉 你想怎樣？
趙保管 （用鐵錘打向她的頭）我、我宰了你?。驮遥?/p>
秋 葉 來人……
[曾國藩帶領(lǐng)衛(wèi)隊急上。曾國藩一槍擊斃趙保管。眾人擁上。
曾三、江妹 （撲上前）秋葉姐姐！
秋 葉 曾三弟弟，這個又還給你了（還小竹爬）大人……
我學(xué)你的書法，像不像……（氣絕身亡）
眾 人 秋葉！
曾國藩 （拿起一張帶血的紙）黃鵠號！秋葉，老夫愧對你呀！
（唱）白紙黑字殷血映透，
一筆一劃，鋒健力遒。
她不是寫在白紙上，
她用熱血寫春秋。
她寫在老夫的心坎上，
她寫在中華奮起的希望之舟。
你說發(fā)不同青心同熱，
白發(fā)青絲結(jié)鸞儔。
我答應(yīng)，告老還鄉(xiāng)同攜手，
荷葉塘上共泛舟。
我答應(yīng)，小軒窗下唱平仄，
東風(fēng)伴著詩韻流。
你答應(yīng)，黃鵠乘風(fēng)破浪去，
你眺望揮手，佇立江頭。
你答應(yīng)，不離不棄不松手，
青絲白發(fā)也能走到天盡頭。
百密一疏鑄大錯，
列強虎視眈眈下毒手。
淘盡長江萬傾水，
洗不盡老朽對你的愧疚。
用盡萬顆五彩石，
填不了老朽追悔的壑溝。
[一將官押藤野上。
曾國藩 藤野，你這個日本間諜！可惜你們的夢想破滅了。
藤 野 不！再過五十年、一百年，我們大日本一定把中國消滅掉，你們都是我們的奴隸！
曾國藩 藤野！我也正告你，一時勝負(fù)在于力，千年勝負(fù)在于理。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你們永遠(yuǎn)滅不掉中國，中國必勝！
[群情激憤地振臂高呼：中國必勝！中國必勝！
[群山回應(yīng)，長江咆哮！
[收光。
尾 聲
[舞臺一角，出現(xiàn)一個木殼船小火輪一角，上書“黃鵠號”。背景可見振風(fēng)古塔雄立江岸。
[旌旗飄揚，鑼鼓喧天。徐壽、華蘅芳、老鐵匠、江妹等人被披紅掛彩。
[內(nèi)喊：“曾大帥到！” 場上頓時肅然靜穆。
[曾國藩在前呼后擁中威風(fēng)凜凜地上場。
曾國藩 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徐 壽 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只等大人一聲令下。
[內(nèi)喊：“江蘇巡撫李鴻章大人到！”
李鴻章 大帥，你敢為天下先，自力更生，真的把火輪船造成了，有志者事竟成。我特趕來祝賀！
曾國藩 南京的戰(zhàn)事如何？
李鴻章 大帥英明，圍而不打，削其銳氣，現(xiàn)在敵酋已土崩瓦解，不日將全面攻克。大帥，你是：談笑間，強虜飛灰煙滅。
曾國藩 不，一將榮辱萬骨枯。我和你商量的，關(guān)于成立江南制造局，籌辦得怎么樣？
李鴻章 已籌辦完畢。
曾國藩 好。容閎從美國買回來的機器，就放在上海，以后造大輪船、大軍艦就由你李鴻章去操辦。第一批赴美的幼童于昨日已啟程。
李鴻章 老師點起的火種，門生一定薪火相傳，發(fā)揚光大。
曾國藩 （站上高臺）軍士們！今天我們的黃鵠號就要下水了，它是中華民族第一臺蒸汽機，中華民族第一艘軍艦！
老鐵匠 曾大人，今天我請你喝我自己釀成的慶功酒。
曾國藩 好，斟上。秋葉，你在天之靈有知，應(yīng)當(dāng)淚雨傾盆，長空舒袖。
[秋葉的幻影出現(xiàn)……
秋 葉 大帥，我獻(xiàn)上一碗桂花酒，愿黃鵠號乘風(fēng)破浪，
一往無前！
[深沉的號子又起：
長江寬喲嘿喲喲，
長江長喲嘿喲喲，
一步一個坑喲嘿喲喲，
汗水要比繩兒長喲嘿喲喲。
曾國藩 黃鵠號，下水起航！
[士兵放排槍！
[纖夫號子，很快被蒸汽機的轟鳴聲所淹沒，并占據(jù)整個空間——新的時代向我們走來！
[造型收光。
[劇終
注：此劇本在2014年由安徽省文化廳、安慶市人民政府、安徽省黃梅戲藝術(shù)發(fā)展基金會聯(lián)合向全國征集150個劇本中，獲得6個優(yōu)秀劇本之一。
2018年，在由上海戲劇學(xué)院、田漢戲劇獎組委會、全國戲劇期刊聯(lián)盟評獎中獲得第32屆田漢戲劇獎二等獎頭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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