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哈哈
與我交流的汪蘇瀧,確實是一個害怕受傷、同時又警惕受傷的人。他既有敏感脆弱的天性,又有東北人的幽默,也許還有一絲絲的大男子主義,讓他不愿意當一個抱怨的、矯情的人。他的本性確實是不服的,不過他其實不難懂,他的所有對抗和擰巴歸根結(jié)底指向了這個疑慮:明明是大家讓他紅的,怎么現(xiàn)在大家又嫌棄他了呢?
想要制止胡思亂想,從非理智的旋渦里抽身,整晚跑出去跟朋友吃飯是沒有用的,還需要足以自洽的邏輯和更鎮(zhèn)定的內(nèi)心。具體到汪蘇瀧,媒體人賈維那句“初中生高中生的音樂很少有人做,汪蘇瀧填補了這部分空白”已經(jīng)是講過去的話了,現(xiàn)在,他需要一些更能拿得出手的音樂,來獲取更多、更大聲的肯定。
大部分成熟的(或者說職業(yè)的)藝人在吃飯、加餐、約飯前都愿意先問問經(jīng)紀人,比如今晚可不可以吃個夜宵,周末能不能請團隊吃個飯,可汪蘇瀧是個“大小決定都不愿意告訴團隊”的主,他有著自己的朋友圈,他自稱“沈陽美食博主”,因為想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開”,私下里,他和自己的工作人員幾乎不見面,大象音樂里的通常畫風是,第二天一來,工作人員說“昨天誰在哪吃飯,說又看見你了?”,汪蘇瀧就嗯嗯啊啊著應(yīng)付過去。
而這個“私下里”是什么時候呢?汪蘇瀧說,“當我出了這個公司的門,哦,或者干脆就是在我所有不帶妝的時候吧?!?/p>
但他又不是不愛他們。過去一年他發(fā)了30多首歌,這個產(chǎn)量在這個行業(yè)算得上第一梯隊。而他高產(chǎn)的原因,除了創(chuàng)作欲旺盛,另外就是,汪蘇瀧抬頭,用下巴指了指會議室的門——門外是大象音樂的工作區(qū),那里有三十幾口人等著吃飯,他說:“在這樣的事情上,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任性的人?!?/p>
說到底,是自己爽了最重要,還是讓別人舒服更重要,這是每一個創(chuàng)作者都會面臨的問題。汪蘇瀧,他的本性希望一切都能按他自己想的那套來,但他身上的敏感,或者說教養(yǎng),又推動他去關(guān)注別人的感受,讓他做出許多妥協(xié)。不過,對于一個還在成長中的創(chuàng)作者來說,這樣的妥協(xié),并不是完全的壞事。
事實上,在光合聲動音樂有限公司音樂總監(jiān)、專輯《傳世樂章》《登陸計劃》《萊芙》的制作人、汪蘇瀧的長期合作伙伴胡皓看來,汪蘇瀧能夠取得現(xiàn)在這些成績,一個重要原因,正是“他還比較聽勸”,“這跟他面對觀眾和媒體時有多強勢沒有關(guān)系,聽勸是一個中性的詞,不是說馬路上隨便拉來個什么人你都要聽,你得知道誰是專業(yè)的,但我相信所有大家能看到的成功的歌手,都是一個聽勸的人?!?/p>
2015年,專輯《登陸計劃》出世,為了得到最好的效果,汪蘇瀧和團隊去到流行音樂最發(fā)達的美國錄制,《登陸計劃》里第一首歌《奇怪》開頭的Horn Section(銅管聲部)就是由當時美國百老匯的管樂團演奏的。
這是一張讓汪蘇瀧和胡皓都十分驕傲的專輯,但還有過一個少有人知的插曲:在《登陸計劃》首播主打歌《銀河》的制作上,汪蘇瀧曾與胡皓產(chǎn)生過分歧。
大致可以這么形容,汪蘇瀧理解的《銀河》是一首溫暖的歌,它類似一杯奶茶,表現(xiàn)了那種“沒有任何爭議的好”,但在胡皓心里,《銀河》何止是不溫暖,它就是孤獨的,“這怎么會是一首溫暖的歌呢?”
胡皓說,普通的情歌多了去了,現(xiàn)在《銀河》有機會成為一首不普通的、具有獨立氣質(zhì)的、甚至是擁有瑕疵美的、能讓別人拋除偏見的“翻身之作”,為了說服汪蘇瀧,他甚至用了這個詞。“那么,為什么不呢?”
新歌發(fā)布在即,這是需要做決定的時候,在幾次強烈的意見碰撞之后,最終,汪蘇瀧選擇了妥協(xié),他說服自己,去接受制作人的版本,最后,他得以完成了這個“真香”結(jié)局的故事——上線后,《銀河》在幾個音樂平臺都收到了數(shù)量龐大的顛覆性好評,《銀河》發(fā)布后大約有兩個禮拜,汪蘇瀧都在循環(huán)播放這首歌,在其中某一遍播放中,他忽然就喜歡上了這首歌的狀態(tài)。在下一次跟胡皓交流時,他首先感謝了胡皓的堅持。
胡皓說,他遇到過太多的歌手,一有不同意見就說,你不懂我、我最懂自己、我不要這么做,“但小瀧起碼會試一下,盡管他此刻還沒有認同你,但這就是可貴的?!?/p>
從很久以前開始,去影院前,汪蘇瀧都會習(xí)慣性地看看豆瓣評分。他說,有一句流行的夸獎別人的話叫“A導(dǎo)演比B導(dǎo)演好了一萬個C導(dǎo)演”,可大多數(shù)情況是,A、B、C都是好導(dǎo)演,都有好作品,也都有不好的作品,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比較成為一種慣性,夸一種事物的同時總要貶低另外一種事物。
過去這些年,他聽到了非常多讓他難過的話,汪蘇瀧,他的天性確實是脆弱敏感的,但他又的確在努力地做一個勇敢的人。這些年,他也因為自己的性格吃了一些虧,但整體上,他還是普遍會認為“人是好的”,然后“會很相信別人”。這是他身上的天真,也許正是這份天真促使他不斷回味著那些個困境;這也是他身上的溫柔,因為所有困境內(nèi)的東西,極有可能,就是藝術(shù)要表達的東西。
他曾經(jīng)是“總要被貶低”的那一個,但他還沒有放棄和這個世界溝通,汪蘇瀧說,客觀非常難做到,但我們還是可以先從簡單的做起,比如,慢點下結(jié)論。
2015年,《登陸計劃》獲得了當年中國新歌榜頒發(fā)的最佳專輯獎。也是這一年,汪蘇瀧創(chuàng)作了《年輪》,他從嘈雜的互聯(lián)網(wǎng)評論聲中奪過手槍,打響了這一場輿論的翻身仗。
說回那個獎。那是他無比珍視的獎——最佳專輯,等于從臺前幕后的方方面面完全肯定了它的制作方,但晚上回到酒店收拾行李時,汪蘇瀧還是直接把這個獎杯收進了旅行箱。獎杯是玻璃做的,很可能在托運的過程中碎掉,但汪蘇瀧沒做什么保護措施,也沒有因為怕它碎掉而塞進他的背包,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背包已經(jīng)夠沉了,并且,汪蘇瀧說,背著獎杯,有時會讓你記得你得到過什么,而忘記了你還想要什么。
汪蘇瀧說:“我以前是一個非?;磉_的人,那時候我沒有賺很多錢,但我能養(yǎng)活自己,能愉快地做音樂,也會有很多人罵我,但是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每天就是快樂,我甚至覺得聽別人罵我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并且他罵的是歌手汪蘇瀧,而不是我本人汪蘇瀧。但慢慢長大了,我反而越來越在意那些我本來不在意的東西,我會覺得,我憑什么不在意呢?這個世界上總有人講雞湯,勸你要放下,但如果每個人都放下了,有一些東西就永遠不會被打破,所以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事兒,那我就再跟這個世界磕一磕,把我不認可的理再弄一下唄?!?/p>
得獎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想通某件事也是。不過,這個場合里還發(fā)生了第三件難被察覺的讓他開心的事:回到北京,汪蘇瀧打開行李箱,他的獎杯沒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