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青年詩人作品選

□ 青小衣

□ 田 耘

□ 薛 梅

□ 陳紅為

□ 井秋峰

□ 董 賀

□ 盧東甲

□ 蘇小青

□ 王 卿

□ 烏云琪琪楠

墻內(nèi)的人（外三首）

青小衣

一個人的夜路，小巷走成深洞

影子在左側(cè)墻壁上游移

樹影斑駁，伸過來，像給人戴上了枷鎖

右側(cè)墻壁，掛了一盞燈

沒有影子，像缺少劇情的帷幕

張貼著影子的那面墻，似乎更接近生活

墻內(nèi)的人，看電視，翻報紙，聊天

或早早上床，爭吵

與我只有一墻之隔

停下來，站在巷子里，抑或，站在洞里

寂靜，孤獨，來回穿梭的風

舊墻壁，偌大的黑

突然有一個想法：如果把兩側(cè)的墻拿走

墻內(nèi)的人，都成了我的同路人

那該有多好

清明有雪

雨滴已不足以表達，憂傷都是有棱角的

可以站立。陽光后退一萬步

挪出場地。太大了

鋪天蓋地都來了，從天上

從根部到枝丫，從骨頭滲到眼眶里

一直到地頭，到更遠的曠野

梨花向上仰望，雪花向下投奔

這四月，生和死如此親密地抱在一起

像兩個世界的親人，沖破天規(guī)

蒼白的嘴唇噙住歡喜

沿著親人躺著走完的路

去尋找親人，眼前的世界

清明、干凈

白茫茫一片，我仿佛變成了一朵梨花

雪花再次為我戴上了孝冠

夏至

夏至剛過，夜風就開始涼了

杏子落盡，但枝葉年輕

廢棄的瓦缸里還蓄著清水

一件舊什物，在拆遷中遺失

柵欄的牙齒放虎歸山

傳說中的暴雨

在空中食言，尖叫沒有落下來

遠方的人像下輩子的人

身邊的人像上輩子的人

萬物一起又拉開距離

我活在現(xiàn)世，內(nèi)心的觀音滴著水

蘆葦?shù)陌l(fā)絲上飛著月光

每一個我都在睡夢中被帶走

不停地吃飯，挖坑埋人，舉起的手槍

一次次啞膛，射出的子彈

都找到了安放的部位

除了夜色中的一大片白頭蘆葦

一切都與羅曼蒂克無關(guān)。整個夜晚

只有我借用了這個詞

我是個做夢的天才，在夢中

丟掉了一些東西，漏掉了一些東西

夢中的我，一個自縊而死

一個遭人妒被投毒死，一個瘋后走失

歷史的天空（組詩）

田耘

石家莊漢朝那些事·劉秀篇

光武經(jīng)營業(yè)未興，王郎兵革正憑陵。

須知后漢功臣力，不及滹沱一片冰。

——唐·胡曾《詠史詩·滹沱河》

那個低三下四表示效忠，請求持節(jié)

巡行河北的西漢宗室后裔、糧商劉秀

在草包劉玄德面前，隱藏了內(nèi)心

熊熊燃燒的火焰。星夜兼程北渡黃河

是為亡兄復仇，更是為了自保

逃離虎口，又入狼窩

詐稱漢成帝私生子自立為帝的

算命先生王郎，只是幌子

完美的雙簧表演，聲音來自

邯鄲的趙繆王劉林

天羅地網(wǎng)中，一次次圍剿

與反圍剿，狼狽了

滹沱河兩岸疲于奔命的劉秀

留下的，卻是長安區(qū)“凌透村”、

晉州“凍河頭村”、深澤“水凍村”

從兩千年前穿越而來的村名；

滹沱河沿岸，無數(shù)個“麥飯亭”

演繹著同一個饑寒交迫的劉秀

與各式各樣的送麥飯者

暗夜中的一道火光，在真定

（長安區(qū)東古城）亮起。真定王

劉楊將劉秀這支潛力股逢低進倉

押上的不僅是十萬兵馬

還有外甥女郭圣通的一生

“娶妻當?shù)藐廂惾A”。與發(fā)妻陰麗華

新婚一年的劉秀并非喜新厭舊

真定王宮那場盛大的婚禮上

盞盞精致的藁城宮燈，映照出的

卻是兩個各懷心思的人

攻克邯鄲，殺掉王郎，平定河北

在鄗稱帝，改元建武，定都洛陽

一切比預(yù)想的還要順利

只是那個被一通詔書貶斥得

體無完膚的廢后郭圣通

被帝王漠視的身影

比黃花還瘦

云盤山古墓·劉邦與背水之戰(zhàn)

三個風馬牛不相及的

地點、人物、事件，變成相及

只需要一個名字：張耳

1947 年駐守石門的國民黨

引以為傲的“鐵打的云盤山”

并不是“山”，而是西漢恒山王張耳墓

現(xiàn)實的戲劇性遠比小說精彩

豐收路小沿村那個方圓二百多米、

高十五米的大土堆，被鋼筋水泥的

碉堡群裹得里三層、外三層

當2149 年平靜的睡眠被打破

墓主人一定想坐起來

對不肖的后世子孫說點什么

31 年后，基建施工時出土的

銅縷玉衣殘片、“長耳”銅印

（秦漢時“長”與“張”通用）

喚醒的兩千年記憶中，涌動著

秦末漢初的波詭云譎、雷霆風暴

背水之戰(zhàn)，一顆頭顱引發(fā)的血案

罪魁禍首，是“嫉妒”

“相與為刎頸交”的兩個好友

魏國名士張耳和陳余，之間的裂隙

也許在秦國的通緝懸賞金里

就已埋下——一千金和五百金

手捧項羽“恒山王”和“南皮侯”

分封令的，是高高興興

前往東垣就國的恒山王張耳，與

嫉妒之火越燒越旺的南皮侯陳余

發(fā)兵恒山，突襲張耳的陳余

怎能想到，“割袍斷義”的結(jié)果

是自己的萬劫不復與張耳的飛黃騰達

走投無路的張耳投奔了布衣之交

劉邦，搭上了歷史的順風車

一顆與張耳相似度90%的頭顱

糊弄了陳余，倒霉了無名氏

仗義了劉邦。忽然發(fā)現(xiàn)張耳的

腦袋還穩(wěn)穩(wěn)地長在肩上

怒火中燒，選擇叛漢的陳余

二十萬大軍在韓信、張耳的

五萬大軍面前，薄得如同一層窗戶紙

井陘關(guān)前，綿蔓河邊

韓信似乎已退無可退

前一刻，韓信丟旗棄鼓，漢軍敗局已定

趙軍紛紛搶先立功，空營而出直逼漢陣

后一刻，紅色的漢軍旗

就已遍插趙軍大營

只身南逃、被斬殺于泜水的

白面將軍陳余想沒想過

害了他的，不是命運

而是一顆嫉妒心

在井陘口

谽谺土門口，突兀太行頂。

豈惟團紫云，實自俯倒景。

剛風被草木，真氣入苕穎。

舊聞人銜芝，生此羊腸嶺。

——宋·蘇軾《紫團參寄王定國》

趙將李牧泣血的忠魂還在

長驅(qū)直入邯鄲的王翦大軍還在

秦皇尸車上，鮑魚和腐尸的味道還在

秘不發(fā)喪的趙高，將大秦帝國

由頂點推向深淵的那團陰云還在

綿蔓河邊丟旗棄鼓、佯裝敗退

卻已胸有成竹的韓信，還在

被韓信親手解開繩索的俘虜

李左車眼眶中的晶瑩，還在

土門關(guān)外，讓百名騎兵揚起的煙塵

代替王師大軍的顏杲卿，還在

那封深夜出城，從真定插翅飛往太原

卻被丟至一旁的告急書，還在

切斷安祿山后路，以一當十的

郭子儀、李光弼，還在

兵困糧乏，身中四槍、壯烈殉國的

老將種師道還在。將井陘鄉(xiāng)民護送

至天臺山深處的種師閩還在

靖康元年九月初三，井陘山谷的

號角齊鳴、亂石飛滾、箭似流星

還在，尸橫遍野的十萬金兵還在

井陘城破之日，遍地流淌的血水中

浸泡的幾千顆忠心還在

光緒二十六年，趁霧偷襲東天門的

法國侵略軍還在，老鴰巖的激戰(zhàn)還在

屁股受傷的法軍頭目，還在

屢戰(zhàn)屢敗后改向腐敗的清政府施壓

迫使劉光才含淚告別井陘父老的

法軍，虛無縹緲的議和誠意還在

佯攻劉光才鎮(zhèn)守的固若金湯的固關(guān)

卻瘋狂進攻守備不力的娘子關(guān)

從后路包抄劉光才的企圖終未得逞

由此不得不對“東亞病夫”的稱號

重新進行審視的目光，還在

如今，令羅馬古道、絲綢之路、茶馬古道

全都黯然失色的井陘秦皇古驛道上

從歲月長河中沉淀下來的無數(shù)

驛道、驛鋪、關(guān)城、關(guān)樓、古槐、

驛馬槽、驛馬井、車轍印

向你默默傳遞的，是一個民族

五千年的悲，五千年的喜

是河北、山西、陜西三省通衢

一百公里的愛，一百公里的恨

土門關(guān)向右，固關(guān)向左

一條路的故事，仍然

未完，待續(xù)

大道行吟（組詩）

薛梅

金鳳鳥

命運之途總是暗含著玄機

自從太陽，這只神的金烏

從云的天空飛去來兮

將一條灤河真正引向了天際

玄鳥、朱雀、鳳凰、飛龍

這些山麓和河谷中石頭的精靈

也在每一個日升日落里

訴說著古老的文明

萬物生長，活水淙淙

在森吉圖附近的中生代地層

一只花美的金鳳鳥

鏈接了歷史和現(xiàn)代的光芒

以最原始的鳥類化石

成為震驚世界的天下第一鳥

這讓茶鹽古道上的滄桑

一半隨流水而去，一半度化為新的風景

從鳥觀人，從物到我

人類總是會破解一些奧秘

最低的姿態(tài)也不能遮蔽飛翔的翅膀

因為飛是一種能量

像皇家御道的重生

仿佛一切死的事物都重新找到命運

一種生存態(tài)度

讓人與自然，與萬物

本身就是一只金鳳鳥，那么珍貴，那么美

飛天花海

我始終固執(zhí)地認為

眼睛里有乾坤

也有本相

當我的視線駕著一路風情

看花與花的牽手，看草與草的相挽

看一株樹與另一株樹的挺立

看一座山連著另一座山

或低或高，或遠或近

一起抵達這樸素的人間

我的眼前是一片絢爛

我的心里，是白云上的藍天

我的腳下，是多情的土地

我的前方，是未來，是綠水青山

在飛天小鎮(zhèn)

每一次與無名的野花竊竊私語

我都如同歸來的天使

一雙翅膀上下翻飛

花有神，兼容并蓄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流浪的心都能夠找到慰藉

正如我的愛

可以執(zhí)拗到一生

讓乾坤里的因果

有了花香的行旅

正如一個人

只有融進自然之中

才能看得見花的淚，聽得懂花的語言

才能看到最本真的自己

而所有的生命

僅僅是從一朵花開始

而整個世界

不過就是飛天花海

正如我剛剛來過

如一朵花開

也正如我剛剛離開

如同花落之后還不能看見的果實

初春

小城的二月喜歡站在初字上

像初生的牛犢，犁開了黑土

初試鋒芒的葉刃，將枝條裹緊

還有如夢初醒的煙嵐，那樣輕那樣輕

遠山氳黛，一些身影攬住了天空

近水流韻，一方綠色的絹帕交付了一生

懷抱初稿上的一輪明月，一縷星光

把每一次心跳都寫成初版本

也有一些雨滴，淚水一樣傾瀉

分不清是憂傷還是欣慰

那些隔著季節(jié)倏然到來的初衷

呼嘯著，喚來漫野的春色

二月，是原初的那一個我

二月，是慎終如初的那一本心經(jīng)

悠閑的老去（組詩）

陳紅為

童趣

遠的近的燈籠

都是紅的，新年的雪

就是讓大地變白的

兒時的打麥場鋪滿了童趣

幾個串親戚的孩子

跪在地上，彈玻璃球

全然不在意新衣服

現(xiàn)在想來

玻璃球在雪地上滾動的樣子

多像一個人在生活里

滾動

河上冰

有冰的地方，成了路

河東到河西串親戚

山上往山下運木頭

不用繞橋，不用車輪滾滾

省時又省力

鑿開冰窟

很容易網(wǎng)住大魚

冰上嬉戲的少年

三九四九，小手舞動的更歡

他們和夏天一樣喜歡河

這時的河沒有深淺和寬窄

只有一片歡快

研磨

夕陽下山

老牛在石槽旁

臥下來，把勞累一寸一寸

嚼碎，研磨成一口一口白沫

它有足夠的時間吞下草料

有大半夜的時間反芻

研磨出一個新太陽

悠閑的老去

總想顛倒一回季節(jié)

哪怕在最小的空間里面

一支煙的工夫。還是老了

男人的老是悠閑的老

不急于一杯茶的可口溫度

不在意一本書合適的厚度

甚至不在乎精彩片段

是不是會錯過。每天

用黃昏對折白天和夜晚

按了又按，生怕又折出一雙翅膀

扇動起來，黑白分明

引來一片抱怨

逗留

躲風或避雨

尋找天然的犄角旮旯

漸漸也就習慣了墻壁和頂篷

有時也不是躲避

譬如河水漫過橋面

狂風刮倒大樹

這時的肉體

不及螞蟻

不如螞蟻的幾根觸須

我們的先見之明

憑一半推測另一半

憑前半生推算后半生

憑知天命看透人生

有時

我們的距離

有時隔著整個冬天

有時只隔著一個夜晚

我們用厚厚的色彩包裹自己

有時也用虛無

我們都不說話

瞭望雪野

虛擬凌亂的腳印

虛擬驚飛的鳥，鳥

沒有銜走任何愿望

那些被大雪藏匿的愿望

有時一片黑暗，有時

已經(jīng)到達春天

萬物并存（組詩）

井秋峰

萬物并存

人可以借酒澆愁

花草樹木呢，月亮星辰呢

人可以長歌當哭

萬千江河呢，大小山巒呢

人可以口誅筆伐

地上的走獸呢，空中的飛鳥呢

人可以揭竿而起

沉默的歷史呢，未卜的明天呢

人可以唯我獨尊

天下生靈呢，蕓蕓眾生呢

人可以回頭是岸

被污濁的世界呢，被破碎的夢想呢

天地之間

人在，萬物也在

致大海

即便將所有河流傾倒給你

將所有雨雪傾倒給你

只增加了你的深度與廣度

無邊的大海之中

有連綿不斷的群山

亦有日月星辰

白天和夜晚是兩塊鹿皮

不停地擦去你這面鏡子上

落下的灰塵

修行

愛也有生命，也會成長

心田之上，愿你春風浩蕩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讓我們在我們身體的廟堂修行

石頭

在樹木和花草中

水景公園里有幾塊石頭

其中，一塊石頭被雕鑿成蘇洵

一塊石頭被雕鑿成王之渙

一塊石頭被雕鑿成董海川

站在公園里的我

此時，也是一塊石頭

門前的柳樹

望著門前的柳樹

它枝葉紛披

我突然想跟它互換身體

它替我生活在人世

我替它活在樹界

到了春天

從身體里鉆出很多葉子

整個夏天讓它們一個勁地綠

綠夠了讓它們黃

黃也夠了

讓所有葉子回歸泥土

等春天了，再爬到枝頭

這多好啊

是有害蟲咬我

是有惡劣天氣摧殘我

還會有人折我枝

但，我不再為生計低腰

喧囂也不能奈我何

下雨了

站在雨里的仿佛不是樹

而是我

那樹已登堂入室

溫暖的物語（組詩）

董賀

播種前后

世界是暖的，午后寂靜的光線

正穿過籬笆的孔隙，舔舐著院里的農(nóng)具

像在告慰一頭老?！隽Φ娜兆拥搅?/p>

父親的煙斗上飄著云朵

復合肥和種子在不同的尼龍袋

像重溫舊夢，又像是循著命運

房檐下濕潤，一道道吻痕

鮮明地標注愛的區(qū)域

一大片一大片的，有的綠意盈盈

有的水汽很重

不同顏色的鳥開始從村莊飛過

也有不少的鳥將為食而亡

吞食拌了除蟲藥粉的種子，絕望的瞳孔

成為季節(jié)里唯一的陰冷

映山紅開了，杜鵑的呼喚響起來了

從地洞和巖縫中爬出的昆蟲，矜持地

晃動肥胖的肢體。體內(nèi)的海浪翻騰著

漸漸打開自己。燕子回到故巢

和風吹拂橢圓的臉孔

再過不久，喜鵲和麻雀的卵就會孵出

雛鳥的眼睛拴在樹頂

而此刻，山丘無語、叢林無語

它們仿佛在另一面

與人世隔開，任花獨自開落

溫暖的物語

雪已盡，春的呼吸聲越來越近

那少女的體香像一陣歌聲

欲念在九丈之外，那里

一點點嫩綠妝點著，布上的紋路

或淺或深，犁溝下生機暗涌

一樁樁心事將被種下

風漸緩，手提小鏟的人已換上單衫

婦女和兒童說笑著，把薺菜和蒲公英

放進籃子，要不了多久

她們還要采下筆管菜、豬毛菜、人心菜

扒野蒜、捋下柳芽和榆錢

泛香的菜團子是饞人的詞語

等到雨下來，彩虹般的靈魂紛紛醒來

一只只雛獸從深淵中蹦出，像皓齒中蹦出的

鮮亮的名詞。根根蕨菜擎著莊重的部分

三色堇扮著鬼臉，燈籠花打著微火

送給暗夜中趕路的精靈，生于最低處

又匍匐于最低處，可是我看到

那是一種叫作曙光的東西

風中的飛刀

環(huán)形的操場上，體育生在追逐著

欄桿外面，電動車和三樓在賽跑

在更遠處，大眾對奔馳也毫不示弱

而操縱身體的人正被時間操縱

它們爬上歷史的高墻，傾聽

云梯顫抖和士兵扛著木盾、頭發(fā)豎立的吼

出離生死。

這一次我站在城下，看陽光正豎直

落下，金色的光澤跳躍在馬鞍上

失血的嘴唇勝似北方的冬野

響徹在上方的一聲吆喝，是揚鞭的催

是彎弓的傲，也是一把風中的飛刀

它準確地插進某個骨節(jié)，刀柄無節(jié)制顫動

像忍著劇痛，在夜里失魂落魄的人

時間停止的地方（外三首）

盧東甲

地頭不遠，遛彎的老王，躬著身

天空很藍，老黑狗來回跑，老王跟不上，也不跟

王嬸走的早，沒能看到城里兒子掙錢

老王頭每天哼著曲，村里人說福氣都給了一個人

那天，走不動的老王從地頭走了

那天，不停叫的老狗沒能把兒子叫回

我那么小，可世界與我有關(guān)

酒精棉擦拭，那一針，我沒哭

媽媽笑了，仿佛疫苗會保我一生

天上的星亮了，那顆最小的，是我

車間的燈沒滅，長春的那一盞，是長生

尋著亮光，我想看清世界

高俊芳是位阿姨吧，她伸手，拉滅了燈

其實，我想哭

媽媽，那一針，真疼

草原賦

太陽落山的時候，羊群聚在一起

牧野寬廣，風車替草撐住天

沖羊群吼的阿旺不會唱歌

他一張嘴，風沙就把嗓子填滿

巨大的扇葉在空中不停地翻轉(zhuǎn)

阿旺掄起臂膀甩響羊鞭

草原的漢子不會哄女人

阿旺嫂抱著孩子，在氈房等自己的幸福

草頌

緊盯前方，誦讀聲把眼睛擦得比黑

板還亮

右手執(zhí)教鞭，一行行，我指向遠方

不管多遠，上學都是件向往的事情

鈴聲是通向天邊的彩虹

山上花草兀自茂盛，卻不知無法長成大樹

山里孩子每年走出的也沒幾人

在太行，在坡倉，石頭草木秀出尖尖的峰

講臺執(zhí)筆，我在一旁觀看你的人生

我們就在這里住下吧（外二首）

蘇小青

窗戶是木制的

小院鋪滿青草

清晨有一只小鹿撞進來

滿山的花擠在這里，允許

三兩枝探出墻外

我喜歡兔子，山羊，也喜歡

傳說中的大灰狼和黃鼠狼

我們在黑夜中尋找

運氣好的話會遇到挑燈的螢火蟲

山里有甜心的空氣

躲在河的淤泥吐泡的青蛙

安靜下來的魚群

天漸漸涼下來

邂逅他們要等漫長的幾個月

好在你告訴我：他們會

在驚蟄的響雷后醒來。

新的霞光會一層層涂上落葉，荒草

直到把蒼涼完全包裹覆蓋

傳家寶

我們終于把沒完沒了的雨水

丟在腦后。青草輕盈

香氣從天空傳來

媽媽在壯壯實實的陽光下

曬皮襖。多么潔白柔滑的羊羔毛

她撫摸羊皮襖，從上到下

好像它一直在等雪

早晚會下

多么貴重的羊皮襖

媽媽在好天氣晾曬皮襖

好像她的爸爸會在冬天回家

牛奶面包在桌上等你

一只鳥停在玻璃窗，

盯著桌上的牛奶。

它不說話，不說來自哪，

是什么時光里的精靈。

就如同我眼里的花，

在塵世都沒有署名。

銜著一枚來自遙遠的草葉，

和寫滿另種語言的羽毛。

愛我的人老去，

不知會不會于某時敲響房門：

起床啦，小傻瓜，

牛奶和面包在桌上等你。

打不開窗，雨水浸泡的銹漬

手上有人間潦草的痕跡。

旅行的意義（外一首）

王卿

邀請我的是一道光

而我是一個影子

混入人群

就認不出面目

我是父母投遞到這個世界的郵件

裝來了花瓣兒、石子兒、信封和羽毛

隨時準備分享給需要它的人

我喜歡旅行

坐那種特別特別慢的火車

出發(fā)目的

也許還不夠明確

但這也正是令人著迷之處

路還長

我完全可以坐著火車

慢慢想

畫房子

空氣潮濕，植物茂盛

我們臨時把家安在雨里

雨點順著車窗寫下細密的筆記

但霧氣昭昭

肉眼不可能看清什么

我用手指在玻璃上畫著房子

房子剛在霧中站穩(wěn)

風一吹，就不見了

我們重新回到雨里

小說里的橋段（外一首）

烏云琪琪楠

鑰匙放在老地方了

鞋子像從前一樣合腳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玫瑰刺

鳥兒們，依舊在晨光里柔聲歌唱

一棵樹向上生長的樣子

多像一句古老的謊言

給她的。只有一日

之間是塵世之網(wǎng)

那個來自過去的男人

和藍寶石戒指一起喪失了記憶

緘默，指明了他們的命運

可這又有什么要緊？

置一切于度外，一滴眼淚

足夠了

愛上一個人

他要穿軍裝

要留一點兒扎人的小胡子

這讓我想到父親

想到他在戰(zhàn)場上沖鋒的樣子

想到兩個男人，端起酒杯

四目相看的對弈

然后，我還可以假裝揣摩不透

等父親親口說出

飛吧！年輕的雄鷹

請帶走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