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解讀《紅樓夢》

《紅樓夢》出版往事

1791年，徽州府萃文書屋主人程偉元第一次以活字將《紅樓夢》八十回抄本與高鶚續(xù)后四十回補本合在一起印行，是為程甲本。出版后，因社會需要量大，于第二年校訂排印，改動了五六千字，回目標題也稍有改動，是為程乙本。

195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版《紅樓夢》以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牌“作家出版社”的名義出版，負責標點的編輯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著名詩人汪靜之，注釋者是啟功、華粹深和李鼎芳。第一版介紹說是“程乙本”，但實際上是拿民國年間亞東書局的本子修改而成。出版后，受到俞平伯和他的助手王佩璋等學者的批評。人文社聽取批評后，決定出版一個重新校注的程乙本，也就是后來請啟功先生重新統(tǒng)一注釋的195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

談到程乙本，紅學家胡文彬?qū)⑾壬淖⑨尫浅Ｍ瞥?。舉例來說，《紅樓夢》中“姽嫿將軍”的“姽嫿”二字，啟先生的注釋是最佳的。核查人文社程乙本中的啟先生注，可謂要言不煩：“姽嫿：古語：女子安嫻幽靜稱為‘姽，兼能勇武奔馳稱為‘嫿。”這僅是一例，翻閱其他注釋，也是同樣簡明扼要的風格。啟先生尤其注重對話中出現(xiàn)的一些俗語和清代社會生活中的一些名物。有些草草看去似乎不成問題的字眼，看啟先生的注釋會有恍然之感。如第五回中劉姥姥看不過去女婿耐不得窮困而煩躁氣惱，說他“在家跳蹋也沒用”，啟先生注為：“跳蹋：音tiaota。頓足，跳腳。引申來形容著急、發(fā)怒、沒辦法的情狀。”

程乙本中的不高明之處

啟先生晚年出版過一部《啟功口述自傳》，其中第四部分談到上世紀50年代為人民文學出版社注釋《紅樓夢》一事：“由于我對滿族的歷史文化、風俗掌故比較熟悉，因此被認為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我認為程甲本更符合曹雪芹原意，程乙本在程甲本的基礎(chǔ)上做了一些改動，把很多原來說得含混的地方都作實了，自以為得意，殊不知曹雪芹本來就是有意寫得含混?！?/p>

啟先生指出的程乙本文字內(nèi)容上的缺陷確是客觀事實。程乙本對曹雪芹原文面貌的刪改實在太多。民國年間，亞東本《紅樓夢》的校點者汪原放曾統(tǒng)計過，總算起來，乙本較甲本修改的字數(shù)有20000多字，前80回就改去15000多字。程乙本不僅改去了脂本中曾為俞平伯先生贊嘆過的“逼真京語”的顯著口語特色，還刪去許多文字雅潔、意境優(yōu)美的景物描寫，還將一些人物形象添油加醋，改得糟之又糟。

《紅樓夢》的版本系統(tǒng)是一個大問題，如今舊版重印，除了對啟先生的紀念，還他一份歷史的公平之外，更讓讀者對照閱讀，感受一下曹雪芹與程乙本刪改者在語言藝術(shù)、文化常識、對人性幽微復(fù)雜的認知程度等方面的差距。

（摘自《文匯讀書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