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齊全
風月詞話,以宋詞話風月。
詞,作為一種文學樣式,興起于隋唐,盛行于宋,并在宋朝發(fā)展到高潮。詞的興起和發(fā)展是與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的。
詞起源于民間。由于政治上的統(tǒng)一,多民族的大融合,促進了音樂的發(fā)展。當時都市很多以演唱為主的樂師,根據(jù)音樂節(jié)拍的需要,在詩歌的基礎上,改編并創(chuàng)作出一些長短句參差的唱詞,這便是最早的詞了。在唐代,民間詞大都是反映愛情相思之類的題材,在文人眼里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被視為詩余小道??梢姡~的產(chǎn)生就與男歡女愛有關(guān),詞是為風月而生的。
詩言志,詞抒情。詩在唐代不僅藝術(shù)上達到了高潮,題材也越來越脫離了老百姓的生活,老百姓已經(jīng)讀不懂詩歌了。但是民間不可能沒有娛樂生活,而詞這種起源于民間,詞句清麗,節(jié)奏婉轉(zhuǎn)跌宕的藝術(shù)形式,更易于描寫小情小愛,更容易融入淺酌低唱的老百姓的生活。所以,老百姓自然的視線轉(zhuǎn)移,開始關(guān)注詞,并且選擇詞作為主要表現(xiàn)方式來吟詠他們的風月。
詞在宋代繁榮,成為宋代文學的主旋律,南唐李后主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橋梁作用。李后主從小生活在女人堆里,從來沒有、也沒機會出過宮廷,長期的脂粉生活和宮苑文化,催生了他的風月情懷。他執(zhí)政無能,好聲色,弄風月。就連大宋要滅了他的國,淪為亡國奴時,他也只是“揮淚對宮娥”: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沉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離別歌。
垂淚對宮娥。
國破家亡、肉袒出降之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可見他對享樂生活是多么留戀。這是他真實感情的流露,也成為世人給他最大的詬病。只有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里給予了他特別了憐憫,也給予了特別的評價,認為他以他的誠實給偽善的文學傳統(tǒng)一記耳光。
柳永是專為石井少男少女而歌唱的詞人。他的詞柔美清麗,很受大眾歡迎,“有井水處皆歌柳詞”可見他詞作的流行程度。他仕途不順,常年漂泊,四海為家,一生沉醉于聽歌賣笑的浪漫生活之中。明人馮夢龍的《三言兩拍》中《眾名姬春風吊柳七》一篇就是描寫他的故事。柳永流連煙花柳巷的生活,京城名妓無不以認識柳永為榮。他死在妓院,吊唁的也是京城中眾多名妓。他的詞意象開闊,寫風月凄婉動人。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摧發(fā)。
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晚風殘月。
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 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首《雨霖鈴》,描寫了與情人離別的情景,情真意切,可謂風月題材的經(jīng)典之作。
周邦彥是玩弄風月最大膽的一個,竟然跟皇帝宋徽宗共享一個情人。這個情人便是京城名妓李師師。李師師不僅美艷無雙,而且多才多藝,自然是王孫公子爭奪的對象,而李師師只與周邦彥關(guān)系密切。自從宋徽宗在高俅的慫恿下與李師師有了密情之后,李師師便不再接待其他的客人,唯獨與周邦彥繼續(xù)來往。有一次周邦彥在李師師的房里玩樂,突然密報皇帝來了,周邦彥無處藏身,慌亂之中鉆入床底躲避。在驚嚇之中目睹了宋徽宗與李師師的所有活動?;实圩吆?,周邦彥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譜成一闕《少年游》: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箏。
低聲問:向誰行宿?
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這詞題得情景真切,清麗纏綿。
宋詞,從形成、發(fā)展到高潮,描寫風月一直是一個永興不衰的題材,就連開一代詞風的蘇學士也不能免俗。
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
借君拍板與門槌,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皺眉,
卻嫌彌勒下生遲,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
這首《南歌子》便是蘇東坡在杭州任職是攜帶妓女游西湖,到凈慈寺拜見大通和尚是寫的。大通和尚見蘇東坡帶一妓女拜見,慍形于色。東坡畢竟靈氣仙才,信口就作了這首《南歌子》,對大通和尚的偽道學面孔進行了一番譏諷。
以描寫風月為能事,在唐代被視為詩余小道的詞,在宋代能大放異彩,僅只是李后主助推肯定是不夠的,更主要的是大宋王朝為詞的發(fā)展提供了適宜的土壤。
宋代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市場的繁榮,豐富了酒色文化。宋代重視商業(yè)的發(fā)展,市場繁榮空前。汴梁是全國最大的經(jīng)濟中心,酒樓茶坊,勾欄瓦肆,青樓怡院比比皆是,《清明上河圖》形象展現(xiàn)了當時的繁榮盛景。這些酒色之地更是夜生活的中心舞臺,酒色生香,鶯歌燕舞,教人醉生夢死。風情萬種,尤勝今夕。
宋代政治上的偃武興文,使享樂主義大行其道。商業(yè)發(fā)達,風物繁茂,市民精神自由和平等的氣息彌漫。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滋生了及時行樂的大眾人生觀,縱情享樂成了兩宋世俗生活的主旋律,揭開了歷史上最溫柔旖旎的一派風流。
經(jīng)濟的繁榮,夜生活的豐富也刺激、帶動了文化藝術(shù)的發(fā)展。文人流連煙花柳巷成了風花雪月的雅事。官場失意的學士、落第文人,坊間的舞女歌姬、青樓藝妓是都市文化的重要角色,歡娛了索然寡味的人們生活,粉飾了庸俗不堪的世俗市井。煙花女子為了討好這些落魄文人,自小苦練才藝,獻藝獻色,讓落魄文人樂不思蜀。詩詞文學既是他們之間的游戲,也是互訴衷腸的精神依托。
詞,這種不能等大雅之堂的坊間文藝,便是在這種文人與市井的結(jié)合中,逐漸淡漠了等級與出身,超脫出離了原有的成規(guī)俗套,成為了雅俗共賞的新詩范式和宋代文學的最高成就,從此登堂入室,高攀雕龍深入文心。
詞,就像春日里的映山紅,開滿了大宋王朝的滿山遍野,它熱烈奔放,不擇高下,不論高山還是平野,丘陵還是平原,只要有陽光,就能立足開花。
詞是屬于百姓的,百姓的文學才是最真實的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