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山詩歌的“金亡”書寫

山東 路元敦

作為金元之際的文壇巨擘、“一代宗匠”，元好問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在現(xiàn)存近一千四百首詩歌中，其紀亂之作，無論從思想價值還是從藝術(shù)成就來說，都被公認為水平最高。在這些“紀亂詩”中，有一部分直接以哀嘆“金亡”為題材的詩作，成為當時及后世文壇有關(guān)“金亡”書寫的最強音。本文嘗試對遺山的這些詩作展開探討，通過對它們的解讀、分析，以期展示遺山復雜、真實的心曲，把握他多方面的情感態(tài)度，并歸納、總結(jié)其“金亡”書寫的規(guī)律與特點。這對深化遺山心態(tài)研究和“紀亂詩”研究，應(yīng)該都有裨益。

金亡前夕：敗亡過程的記錄與滅亡原因的反思

金亡前夕，元好問在汴京、在拘管之地山東聊城均寫有一些以“金亡”為題材的詩作，這些作品在記錄故國敗亡過程的同時，對故國何以會逐步走向滅亡展開了反思。

蒙古軍對金都城汴京的最后一次圍攻始于金天興元年（1232）三月，至本年底，已有十個月。迫于蒙軍的長時間圍攻，金哀宗于天興元年（1232）十二月棄汴京出逃。這是金朝皇帝的一項重要決策，對當時局勢產(chǎn)生了多方面影響。遺山作為留守的臣子，時在圍城之中，他目睹了事態(tài)的惡性發(fā)展，意識到金源已無法避免覆滅的命運，就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以無限悲苦的心情寫下《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五首》。狄寶心先生將這組詩的寫作時間定為天興二年（1233）初，本文從之。

在這一組詩中，遺山記錄了被困汴京的慘狀——“郁郁圍城度兩年，愁腸饑火日相煎”“白骨又多兵死鬼”（其三）、“萬里荊襄入戰(zhàn)塵，汴州門外即荊榛”（其四）。詩人關(guān)注著出奔的金哀宗，他以詩句“又說臺城墮紙鳶”（其一），指出哀宗困守歸德的艱難處境。詩人對哀宗還抱有很大的期望，在第四首中，他兩次表達此意：“蛟龍豈是池中物”，指出哀宗雖然暫時失利，為蒙古所屈，但終究會發(fā)憤圖強，恢復故國；“滄海橫流要此身”，指出在戰(zhàn)亂導致的社會大動蕩時期，要靠自身補救，這是詩人說給自己的，亦是針對哀宗而言的。在第二首中，詩人希望出現(xiàn)像包胥那樣的救國者（“包胥無淚哭秦廷”），甚至期盼太行山一帶的義軍能派兵直搗蒙軍后方為汴京解圍（“并州豪杰知誰在，莫擬分軍下井陘”）。

天興二年四月癸巳（十九日），已經(jīng)投降蒙古的叛將崔立“以梁王從恪、荊王守純及諸宗室男女五百余人至青城，皆及于難。甲午，兩宮北遷”。汴京失守，宗室被殺，兩宮北遷，金王朝即將走到盡頭。在金宗室后妃被遷出內(nèi)宮后，元好問得有機會入覽宮中，目睹了故國的敗亡之跡，感慨尤深，寫下《俳體雪香亭雜詠十五首》《雜著四首》等詩作。

《俳體雪香亭雜詠十五首》主要通過今昔對比，抒發(fā)興亡之感。其六云：“詩仙詩鬼不謾欺，時事先教夢里知。禁苑又經(jīng)人物散，荒涼臺榭水流遲?！痹姾笞宰ⅲ骸笆昵?，商帥國器方城夢中得后二句，為言如此。”詩言汴京淪陷，金宗室后妃被遷出內(nèi)宮后，禁苑的荒涼蕭條景象。其七所寫“金縷歌詞金曲卮，百年人事鬢成絲”，亦是此意。其十四云：“萬戶千門盡有名，眼中歷歷記經(jīng)行。賦家正有蕪城筆，一段傷心畫不成。”后兩句借助兩個典故，表達了詩人面對世事巨變，內(nèi)心充滿的痛苦與悲傷之情。

遺山不忘對哀宗的掛念，在組詩的第三首，他寫道：“若為長得熙春在，時上高層望宋州?！彼沃菁窗ё谒诘臍w德。對于兩宮北遷事，遺山更是多有感慨，于多處致意，如其九云：“琵琶心中曲中論，曾笑明妃負漢恩。明日天山山下路，不須回首望都門?！逼涫辉疲骸傲_綺深宮二十年，更持桃李向誰妍。人生只合梁園死，金水河頭好墓田。”對她們的不幸遭遇寄寓深切同情?！峨s著四首》其三亦是專門針對兩宮北遷事而生發(fā)感慨。

作為亡金故官，元好問于天興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被蒙軍羈系至青城，然后押解出汴京，前往山東聊城。在押解出京的當天，遺山寫下《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這首詩除表達滄桑巨變之感外，特別引人注意的是，詩人對金亡的原因進行了反思?！叭獬蹙柩缳n金，當時南牧已骎骎”，指出當金朝按例每五年宴賜一次北方守備將帥（自章宗明昌二年起）時，蒙古人已有向南侵略擴張之意。接下來的第三句“只知灞上真兒戲”緊承首句而來，指出金朝的守邊將帥無能，軍隊武備松弛，不堪一擊。第四句“誰謂神州遂陸沉”緊承次句而來，指出金朝覆滅的結(jié)果。此處，遺山指出金亡的兩點原因：一是蒙古很早即有攻金之打算，并為之做準備；二是被金朝廷寵壞了的金守邊將帥無能，軍隊武備松弛，不堪一擊。遺山所言是頗有道理的。

遺山時刻關(guān)注著時局的發(fā)展、哀宗的動向。在北渡黃河，至拘管地聊城后，他寫下《淮右》一詩，“淮右城池幾處存，宋州新事不堪論”，詩人顯然對哀宗在歸德的遭遇是了解的。據(jù)《金史》記載，天興二年正月，哀宗進入歸德，二月，元帥官奴率忠孝軍兵變，殺尚書左丞等官員三百人，囚禁哀宗于照碧堂，獨攬大權(quán)。六月，哀宗誅殺官奴及其黨羽，自歸德遷往蔡州?！安豢罢摗卑嗽娙硕嗌贌o奈與感傷！“輔車謾欲通吳會”，敘寫哀宗到達蔡州后，曾遣使向南宋借糧，但南宋不許。金遣使向南宋借糧事發(fā)生在八月，故可證該詩寫于八月或之后不久。在這一史事的敘述中，我們能體會到遺山對南宋朝廷的不解與不滿。

進入十二月，遺山先后創(chuàng)作了《十二月六日二首》《癸巳除夜》等三首詩，進一步揭示與反思金朝滅亡的原因。在《十二月六日二首》（其一）中，他開篇即寫“倀鬼跳梁久，群雄結(jié)構(gòu)牢”，把矛頭直指南宋朝廷，以“倀鬼跳梁”比喻南宋為虎作倀，與蒙古聯(lián)合圍攻哀宗所在的蔡州。“白骨丁男盡，黃金甲第高”，寫戰(zhàn)爭帶來的后果，亦是使用對比手法，寫出戰(zhàn)爭給下層百姓帶來的深重災(zāi)難，要遠遠超出對豪門貴族之沖擊?！伴嬮T隔九虎，休續(xù)楚臣騷”，說明為朝廷建言獻策，是極為困難的，既然如此，也就無須像屈原那樣寫詩傷懷了。此四句既表達了遺山對下層百姓的深切同情，又對金末豪族驕奢淫逸、權(quán)貴當?shù)赖恼维F(xiàn)實做了有力批評，這也正是詩人對金朝滅亡所做的反思。

在第二首中，詩人用“龍移失魚鱉，日食斗麒麟”兩句進一步反思金亡?！褒堃啤本洌米皂n愈《龍移》詩，比喻皇帝出逃，丟下臣民?！叭帐场本?，典出《淮南子》，比喻蒙金戰(zhàn)爭的慘烈。此二句指出哀宗在國家危亡時刻，為了個人安危，一再棄城出逃，丟下臣民，使得國家、蒼生遭受了創(chuàng)痛巨變。詩人把批評的矛頭指向了最高統(tǒng)治者，對哀宗的出逃表示了譴責。

《癸巳除夜》的首二句“鼎定周元重，薪安漢已然”，亦是遺山對金源何以走向滅亡的反思。前句，詩人借昔日周王朝定都的慎重，而指責金朝將都城由中都南遷汴京，未做慎重考慮。由此可見，他對當年金宣宗南遷汴京持有不同意見。后句運用賈誼《上疏陳政事》中的語典，喻指金朝南遷汴京后，仍然茍且偷安，不思進取。此一情況，亦如劉祁《歸潛志》所載：“南渡之后，為宰執(zhí)者往往無恢復之謀，上下同風，止以茍安目前為樂。凡有人言當改革，則必以生事抑之?！蜓埱遥怪镣鰢?。”對于金末的弊政，元好問、劉祁有著一致的看法。

亡國后至羈管生活的結(jié)束：對故國故君的懷念與痛悼

金亡后至羈管生活的即將結(jié)束（1234 年正月至1237 年秋），這段時間，遺山所寫有關(guān)“金亡”題材的詩作數(shù)量并不多。這些詩作所寫內(nèi)容，主要包括對故國故君的眷戀、懷念與痛悼，對自己在金亡前后遭遇的記錄，以及對金亡原因的揭示等。

在金亡后不久，遺山對故國還抱有一絲幻想。他在《送仲希兼簡大方》中這樣寫道：“棋中敗局從誰覆，鏡里衰容只自羞?！贝藭r，詩人還希望故國能有翻覆的一天。但是到了《甲午除夜》詩，我們能明確感受到遺山對故國滅亡已徹底絕望了。為能充分把握詩人的心態(tài)與情感，我們擬對該詩展開較為詳細的解讀。

暗中人事忽推遷，坐守寒灰望復燃。

已恨太官余曲餅，爭教漢水入膠船。

神功圣德三千牘，大定明昌五十年。

甲子兩周今日盡，空將衰淚灑吳天。

由詩題可知，該詩寫于甲午年（1234）的除夕夜，此時距離金朝滅亡已有近一年的時間。詩人借敘史以抒情，表達了對故國的無限眷戀與悲悼。

首句意謂天旋地轉(zhuǎn)，世事推遷，金源突然就亡國了，飽含凄苦之味，情緒低抑，感傷無盡。次句用“死灰復燃”之典，表明遺山對金朝還抱著一絲幻想——國雖亡，但仍有復興的可能。此二句中的“暗中”“坐守”，切合當時遺山被拘管的處境，身不由己，無能為力，只有“望”而已。

第三句中的“太官余曲餅”，化用《晉書·孝愍帝紀》“京師饑甚……太倉有曲數(shù)十餅，曲允屑為粥以供帝”之記載，指出金朝被蒙軍圍困期間，出現(xiàn)了糧食斷絕的情況，哀宗遭受了苦難。第四句中的“漢水膠船”典，語出《史記·周本紀》篇張守節(jié)的《正義》：“昭王德衰，南征，濟于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王御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蔡公俱沒于水中而崩?！痹摼浞从玫涔手?，表達了遺山對哀宗的死亡寄寓無比遺恨的心情。

詩人在兩個典故之間，巧妙地使用虛詞“已恨”“爭教”進行連綴，并形成遞進，詩意極為暢達流利。同時，遺山反復表明對哀宗的一片赤誠之心，一層深似一層，痛切之感，溢于言表。

第五、六句宕開一筆，回憶了金朝開國初的豐功偉績和中期的繁榮昌盛。第五句歌頌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皇帝圣德神功，臣下效忠用命，奏牘連連，政務(wù)繁忙。第六句盛贊金世宗、章宗的文治武功，在他們的統(tǒng)治下，金王朝達到了全盛時期。此二句，詩人對過去的生機與繁榮，表現(xiàn)出深深的留戀與懷念；對來之不易的全盛毀于一旦，字里行間又充滿著無限的痛惜與悲悼。

最后兩句思緒頓束，回歸眼前，總括全詩，傳達出詩人極度哀痛絕望的情感。“甲子兩周今日盡”一句明確點題，并與首聯(lián)相照應(yīng)?！凹鬃觾芍堋睘橐话俣?。金朝自太祖收國元年（1115）至哀宗天興三年（1234）蔡州陷落，恰好為一百二十年。“盡”既是國家之盡，又是一年之盡，詞意雙關(guān)。尾句中的“吳天”，指代哀宗的死難地蔡州。在一年將盡之時，詩人懷念哀宗的死難與故國的滅亡，倍感神傷，只有將凄苦的老淚灑向南方的天空?！翱諏ⅰ倍郑嘎冻鲈娙搜垡姾乙巡豢蓮腿?，內(nèi)心所充滿的無限惆悵與絕望之情。

該詩抒發(fā)了遺山極度的哀傷與絕望，是一首典型的亡國之音。第五、六句回憶金朝的鼎盛時期，放在這亡國之音中，更顯得感慨深沉，從而使“結(jié)語倍覺沈著”。

遺山自蒙古太宗七年乙未（1235）三月前遷往冠氏（今山東冠縣），本年冬，在蒙古冠氏帥趙天錫的資助下，建成新居。新居落成，他寫下《學東坡移居八首》。在第四首中，遺山回憶了自壬辰（1232）汴京被圍以來自己的經(jīng)歷，“壬辰困重圍，金粟論升勺。明年出青城，瞑目就束縛。毫厘脫鬼手，攘臂留空橐。聊城千里外，狼狽何所托”。在記錄自身遭遇的同時，也反映著世事的變化，正如詩人自謂“百年世事兼身事”。

在第六首中，詩人寫道：“國史經(jīng)喪亂，天幸有所歸。但恨后十年，時事無人知?！彼庾R到國亡無人作史，歷史將會湮沒無聞，他對寫史表現(xiàn)出強烈的擔當意識。接下來，詩人指出國家興亡的緣由——“廢興屬之天，事豈盡乖違”，對故國何以會走向滅亡，遺山感到自己無力回答了，也不想再去探究了，他把原因歸之于上天的安排。相對于之前多首詩作對金亡原因的揭示，此處當然是籠而統(tǒng)之的說法，并且是不能讓人信服的，但它卻真實地反映了遺山面對故國滅亡時，其內(nèi)心的無奈與悲涼。

晚年奔波時期：紀行詩中復雜的內(nèi)心情感之展現(xiàn)

蒙古太宗九年(1237)秋，元好問即將解除在山東的羈管，此時，他曾因安置遷家事宜返鄉(xiāng)一次。次年春夏之際，他解除了在山東的羈管，徹底恢復了自由身。遍檢遺山詩集，我們發(fā)現(xiàn)，自1237 年秋天以后，詩人以“金亡”為題材的詩作，多出現(xiàn)在他的紀行詩中。遺山行跡所至，有感于某地發(fā)生的往事，寫下一首首反映其心路歷程的詩作。這些詩作是詩人復雜內(nèi)心情感的展現(xiàn)，除表達對故國、故君的眷戀、懷念與哀悼外，有的詩還表達了對故國統(tǒng)治者的不滿與批評，有的詩還對蒙軍的暴行進行了揭露與批判，有的詩還表達了自己志不得伸的怨憤，等等?？傊?，與此前的同類詩做相比，所抒之情更廣、更深了。茲舉數(shù)首。

1237 年秋，遺山只身返鄉(xiāng)途經(jīng)衛(wèi)州（今河南封丘北），有感于當年衛(wèi)州兵敗事，寫下《衛(wèi)州感事二首》，其中第一首抒發(fā)亡國之痛。該詩將衛(wèi)州戰(zhàn)敗說成是“神龍失水”，并將戰(zhàn)敗的責任歸于官奴、白撒等人，對哀宗則除了無限哀憫之外，亦寄寓了諸多感慨。金朝昔日的繁華已不再，國家也已經(jīng)滅亡，而詩人還在望“帝鄉(xiāng)”，此“望”也僅是“空望”而已，詩中彌漫著一種濃重的惆悵之情。

該詩在內(nèi)容上既有對衛(wèi)州兵敗事的敘寫，又有觸事興慨，懷古傷今，從中不難體會詩人對故國、故君所懷有的深厚感情。

蒙古乃馬真后二年（1243）秋，遺山應(yīng)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鑄的招請北游燕京。秋末，他離開燕京，路經(jīng)盧溝橋時，寫下《出都二首》。燕京是金中都，自1153 年海陵王遷都于此，至1214 年宣宗移都南京開封，六十余年間，它作為金朝政治中心屢加擴建，規(guī)模壯觀。而經(jīng)過多年戰(zhàn)爭的摧殘，遺山到來的這年，已今非昔比。

第一首中的“漢宮曾動伯鸞歌”“但見觚棱上金爵，豈知荊棘臥銅駝。神仙不到秋風客，富貴空悲春夢婆”等五句，全部使用典故，詩人將矛頭指向金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批評、諷刺他們一味追求豪奢，追求富貴與享樂，最終導致國家敗亡。這是遺山在故國滅亡近十年后的痛定思痛，是愛之深、恨之切的表現(xiàn)。末二句“行過盧溝重回首，鳳城平日五云多”，流露出濃重的傷悼之情。第二首主要抒發(fā)亡國之悲、滄桑之感，首聯(lián)“歷歷興亡敗局棋，登臨疑夢復疑非”，詩人迷離、疑惑的感情，正表現(xiàn)了他對故國的忠貞與懷念；“滄海忽驚龍穴露，廣寒猶想鳳笙歸”兩句，則寄托了詩人對哀宗的懷念。

蒙古乃馬真后三年（1244）秋，遺山往河南遷母妻旅殯，路經(jīng)洛陽時，寫下《洛陽》一詩。洛陽是金朝當年的軍事要地，詩人于亡國后，再次來到此地，無限感傷，詩中表達了一種深沉的黍離之悲。

該詩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城頭大匠論蒸土”句，借用十六國時期赫連勃勃營建都城，其手下蒸土筑城的典故，指出金朝勞民傷財，修城戍守，也終不能抵擋蒙古鐵騎的進攻，其中隱含著遺山對金朝統(tǒng)治者只顧堅固城防，而忽略人心之做法的批評。第二，“地底中郎待摸金”句，典出陳琳《為袁紹檄豫州》：“（曹）操又特置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遇隳突，無骸不露。”蘇軾《有言郡東北荊山下可以溝畎積水……游圣女山，山有石室……二子有詩，次其韻二首》（其二）有“奈有中郎解摸金”句，誤以校尉為中郎，遺山沿襲其誤。該句借用此典，揭露蒙軍攻破洛陽城后，肆意搜括財物以至掘墓暴尸的惡行。

另外，遺山還在一些詞作中，抒發(fā)了滄桑之感、身世之悲，以及對故國滅亡的沉痛心情。如《人月圓》（玄都觀里桃千樹）、《浣溪沙》（日射云間五色芝）、《木蘭花慢》（擁都門冠蓋）等都是這方面的代表作。這些詞作寫得比較隱曲，多使用典故，表達盛衰興亡之感，對故國滅亡的哀痛，以及自己志不得伸的怨憤等。限于篇幅，不再展開具體分析。

結(jié) 語

其次，元好問有關(guān)“金亡”的詩作，表現(xiàn)出階段性變化的特點。大體而言，在金亡前夕，詩人多敘寫金朝走向敗亡的經(jīng)過，記錄他牽掛金哀宗、對故國故君仍抱有較大期望的心路歷程。他在多首詩中著力反思、揭示了金朝滅亡的原因，所論涉及多個具體的方面，中肯而切當，這是此期極有特色的地方。金亡后至羈管生活的即將結(jié)束（1234 年正月至1237 年秋），這一時期，詩人主要書寫他對故國故君的眷戀、懷念與痛悼，回憶自己在金亡前后的遭遇，并用“廢興屬之天，事豈盡乖違”這樣籠統(tǒng)的說法解釋金亡的原因。此期的心態(tài)與前期相比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其主要表現(xiàn)是，他在詩中所表達的對故國故君的眷戀、懷念與痛悼之情，達至最高峰，《甲午除夜》就是一首這方面的代表作。而該詩正是遺山“紀亂詩”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之一。遺山逐步恢復自由身以后，自1237 年秋天開始，他的以“金亡”為題材的詩作，多出現(xiàn)在其紀行詩中。他行跡所至，有感于某地的故人故物、曾經(jīng)發(fā)生的往事，寫下了一首首反映其真實心曲的詩作。這些詩作數(shù)量較多，質(zhì)量頗高，充分展現(xiàn)了他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

再次，無論是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還是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元好問都常常借用典故以敘事、抒情。這應(yīng)該是遺山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點。但相對于詩歌而言，遺山詞中抒發(fā)的國亡之悲、滄桑之感、志不得伸等情感，更為隱曲，更不易索解。

①郝經(jīng)：《遺山先生墓銘》，《郝文忠公陵川文集》，秦雪清點校，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478 頁。

②元好問著：狄寶心校注：《元好問詩編年校注》，中華書局2011 年版，第629 頁。本文所引遺山詩，皆以此版本為據(jù)，以下不再出注。

③脫脫等：《金史》卷18《哀宗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 年版，第398 頁。

④劉祁撰：《歸潛志》卷7，崔文印點校，中華書局1983 年版，第70 頁。

⑤房玄齡等：《晉書》卷5《孝愍帝紀》，中華書局1974 年版，第130 頁。

⑥司馬遷撰：《史記》卷4《周本紀》，裴骃集解，司馬貞索隱，張守節(jié)正義，中華書局1959 年版，第135 頁。

⑦高步瀛選注：《唐宋詩舉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新1 版，第703 頁。

⑧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后漢文》卷92，商務(wù)印書館1999 年版，第929 頁。

⑨張志烈等校注：《蘇軾全集校注》（詩集三），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 年版，第1596 頁。

⑩繆鉞：《元遺山年譜匯纂》，《繆鉞全集》（第1 卷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 年版，第64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