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敖丙的悲劇性解讀

柏 林(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哪吒》開篇便介紹了靈珠與魔丸的來歷，本來設定好的計劃中，靈珠將是順應天命幫李靖位列仙班的一大助力。但陰錯陽差，靈珠被因妒成恨的申公豹盜走，要利用靈珠轉(zhuǎn)世來圖謀妖族崛起的大計。由人族的命運轉(zhuǎn)而變成了龍族，自此，敖丙被置于臥薪嘗膽的生活環(huán)境之中，內(nèi)心的靈氣與現(xiàn)實生活的環(huán)境發(fā)生矛盾，使這個本應該威風八面的角色陷入矛盾與孤獨之中?？v觀整部影片，敖丙角色的悲劇性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心向菩提樹 終是世俗人

靈珠與魔丸乃天地初開時的先天靈物。轉(zhuǎn)世之后都是天生聰穎之人。由靈珠轉(zhuǎn)世的敖丙對師父申公豹所教授的技藝掌握得迅速而扎實，與龍族的天賦神通結(jié)合起來，觸類旁通。這在捉拿海夜叉冰凍大海的時候有很明顯的刻畫，雖沒有魔丸哪吒劍走偏鋒的奇詭，卻更顯得堂堂正正。在與哪吒合力大戰(zhàn)海夜叉的時候，他同情弱小，悉心呵護被水怪掠走的小女孩，在與哪吒踢毽子的時候，能夠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喜悅與歡愉。他明曉事理，關于對錯、善惡生而知之，向往陽光與自由。奈何身為龍之子，對于妖族的處境他給予同情與安慰，族人的期望使他感到沉重而無法躲避，他心存善念卻要做荼毒生靈的惡事，這種錯綜復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注定是其悲劇命運的開始。

敖丙本是靈珠轉(zhuǎn)世，內(nèi)心慧根深種，若投胎于陳塘關李靖家，必定會活得轟轟烈烈，人人艷羨。無奈天意弄人，成為龍王三太子的敖丙所處的環(huán)境使其收斂鋒芒，躲躲藏藏。這種境況與敖丙的天性產(chǎn)生強烈沖突，使敖丙生而不知何為自我。有時不禁會對敖丙進行一些設想：假若他癡傻瘋癲、慵懶邋遢、愚鈍可憎、自私無情，那么或許就沒有了來自妖族、師父巨大的壓力和責任，也更能活出自己的本真和率性。當個人的秉性與現(xiàn)實生活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矛盾時，菩提心便也會在猶疑中沾染世俗的氣息。

二、本是英雄命 終成孤冢人

上天賜予敖丙蓋世的豪情，卻也印證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與哪吒的才學世上本就無人能及，與魔丸哪吒有著不解的淵源，注定能夠成為摯友。但是，尋找到知音的歡愉是短暫的，立場的不同導致了不同的“群眾效應”——更像妖的人族哪吒從小被封閉于結(jié)界之內(nèi)，時常逃出來，弄得街坊鄰居唯恐避之不及，小到捉弄同齡的孩童，大到擾亂治安，只有當人們觸及哪吒身世的時候才會真正地表現(xiàn)出憤怒——人們因為他的出身而懼怕哪吒。而更像人的妖族敖丙自小聰明懂事，經(jīng)常出來斬妖除魔，在追擊海夜叉的過程中懂得因地制宜、懂得保護弱小，真心對待朋友，可當大家得知這個“人”是妖族出身的時候卻又因為他的出身一起指責他。最后天劫即將降臨的時候，在大家印象里“無惡不作”“任性妄為”的哪吒在父親李靖的影響下領悟到“我命由我不由天”，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了陳塘關無辜的百姓，便受到了所有人的頂禮膜拜，而敖丙為了妖族的利益只是做了一個有利于妖族的選擇，以前對人族的功績便被無情抹殺，冠以“邪惡之徒”的罪名，敖丙的內(nèi)心應是不甘的。哪吒用力托著冰塊，大膽而自信地喊出“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的豪語，那一刻，敖丙應是震驚的，因為在敖丙的世界中沒有自己：他是妖族的希望、是父王的孝子、是師父的愛徒，唯獨不是他自己。

冷峻的敖丙外表瀟灑，內(nèi)心孤獨。族人、父親、師父都是帶有怨恨地生活于世間，他們的愛和希望都帶著沉重的責任，這種愛與無私無關，沒有人真正疼惜敖丙。海灘遇哪吒后，敖丙認定哪吒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世界開始有了光明。我認為敖丙應是羨慕哪吒的：哪吒雖是魔丸，處處受到排擠，但是他有父母的無私呵護、師父的向善教導，村民們雖懼怕他，卻也僅是對他叛逆性格的真實的情緒；而敖丙雖為靈珠，生活的世界除了冷酷和別人施加給他的責任外，什么也沒有。即使他有著斬妖除魔的行動，亦因為是出身妖族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于人族而言他是妖，于妖族而言他又是叛徒。何其悲涼！

敖丙想屠殺陳塘關的行動落空，哪吒并沒有殺掉敖丙，此時，敖丙內(nèi)心定是溫暖而欣慰的，轉(zhuǎn)眼間天雷降臨，敖丙利用萬龍甲為哪吒遮擋天雷的攻擊，太乙真人為二人保住靈魂而被削去頂上三花。所有人看向哪吒時，都以英雄式的崇拜進行叩禮，哪吒在歡呼中無比自豪，可是敖丙將面臨什么樣的境遇？父王會失望、族人會怨恨、師父會責備，陳塘關的村民會接納認可他嗎？他接下來要何去何從？世界之大，哪里能容下敖丙其人？在這里我們不妨大膽地設想一下，魔丸和靈珠本是一體。傳統(tǒng)文化中太極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這是否也是敖丙與哪吒的真實寫照？本是魔丸卻也會有那么一絲善念，而靈珠中也會存在一些惡意。而最后的出路大概就是融為一體，以一個整體再次投胎轉(zhuǎn)世吧。

三、故為善舉不為善，心無惡意卻為惡

敖丙的悲劇性在最初就已注定，他在孕育的時候就被利用，在自己無法選擇的時候降生于龍族并肩負整個妖族的期望。在父親龍王的敘述中得知，龍族率領妖族協(xié)助仙戰(zhàn)勝了邪惡。勝利后，得到的封賞卻是世世代代在黑暗的深淵下鎮(zhèn)壓著邪惡，實質(zhì)上也是一種另類的囚禁。族人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靈珠轉(zhuǎn)世的敖丙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父王為了保護敖丙，帶領全族人制作萬龍甲為其護體，敖丙的內(nèi)心能夠感受到被愛、被期待，這也是敖丙最后選擇活埋陳塘關的最根本原因。一個童年缺乏愛的孩子，一旦感受到一點點的愛，而為此奮不顧身，也在情理之中。師父申公豹因為是異族受到排擠，本身就是妖族，與龍族的境遇極為相似。故而，龍王與申公豹達成了協(xié)議，要讓敖丙趁著這個機會出人頭地，用謀劃而來的功德逼宮，達到位列仙班的目的。于是讓敖丙身披萬龍甲在天劫降世的時候做出護百姓安危的姿態(tài)。這種經(jīng)過謀劃的善舉背后是為了得到功德，得到名利，正是“故為善舉不為善”。為救李靖性命，敖丙的身份被當眾揭穿，世人皆愕然：“原來是龍族偷了靈珠。”面對人們的指責，敖丙無從申辯。我想那一刻的敖丙定是十分痛苦的。他的族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是他卻讓世人加深了對龍族的誤解和仇恨，他該怎么辦？這種情況，無論他怎么做都是錯：放任不管，他的族人可能將會被連累，殺了誤解的百姓又違背內(nèi)心的道德，但是因為之前龍王為他做萬龍甲的一點點的愛，他做出了活埋陳塘關保全自己的族人性命的決定。于是，“十惡不赦”之敖丙出現(xiàn)了。此為“心無惡意卻為惡”。善惡之于人性是極其復雜的，敖丙的選擇是這樣，身為妖族做出這個選擇并不奇怪。

敖丙的悲劇歸納一下可以用“矛盾重重”來總結(jié)，自身性格的需求與現(xiàn)實生活的彼此對立，造成了敖丙的掙扎與痛苦。哪吒與敖丙屬一體幻化而成，性格卻迥然。哪吒活得很自我，高興便大聲笑，不高興就發(fā)脾氣，雖然叛逆但是率真而坦蕩。由此，想到了當今社會很多孩童的現(xiàn)狀——有的天真爛漫，有的過早地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

(一)原生家庭直接導致了悲劇的開始

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孩子的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孩子用一生來治愈。如同哪吒與敖丙一樣，天資固然重要，但是原生家庭直接決定孩子的三觀形成。孩子懵懂來到世間，父母就是孩子的全世界?！赌倪浮氛坑捌蟹彩乱蚬淮煤芡笍?，哪吒天生為魔，卻投胎于溫暖的人類家族，父母雖知其為魔，仍全身心關愛呵護，勸其向善。為了給孩子續(xù)命，李靖請了換命符，母親四處降妖除魔，只為給哪吒積德保他平安。敖丙雖為靈珠，卻出生于單親家庭，父愛師恩本應是世間最純凈的呵護，但他的原生家庭所給予他的愛都帶有目的性，同時也都是自私的，沒有人真誠地愛過敖丙，考慮他的感受和想法。

敖丙因是龍族出身，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在敖丙的內(nèi)心深處，他是極其自卑的。當一個本身就有自卑心理的人被賦予眾多責任后，這個人的悲劇命運模式同時也被確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上天對待世人是公平的，終歸人無完人，難遂人心，但相比較而言，還是覺得哪吒很幸運，因為“先天不足可以后天補”，敖丙本是靈珠，卻因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而蒙塵。身為父母的我們更應該以此為戒，善于引導孩子成長，用自己的努力與付出給孩子一片光明的未來，讓孩子生活在祝福中，能夠勇敢做自己。

(二)社會現(xiàn)實間接促進了悲劇的發(fā)生

德國著名哲學家卡爾·西奧多·雅斯貝爾斯認為：“極限處境是生存困境的危機形式，這種危機形式在現(xiàn)代越來越明顯地由人自己造成，人與人、自然、社會、自我、朋友、家庭、工作、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反過來又受到人自身的影響。”人不可能脫離社會單純生活，社會環(huán)境往往通過人類活動得以體現(xiàn)。經(jīng)典的影視作品、美術作品等都在影射一種社會現(xiàn)實，也因為如此，好的作品總是讓人念念不忘，引起人們的深刻思考。人們常說，“幸福的家庭總是千篇一律，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不同”，這也是近幾年很多劇作家采用悲劇手法來刻畫故事情節(jié)的一個主要原因。

敖丙的父親在平定“天下大亂”的戰(zhàn)爭中立下汗馬功勞，卻被變相“囚禁”于海底；申公豹在修行過程中也很努力，卻因是妖族不能位列仙班。不公平的社會現(xiàn)狀引發(fā)了龍王與申公豹的不滿，導致兩人做起了偷換靈珠的交易，從此導致了敖丙悲慘命運的開始。

敖丙在哪吒魔性大發(fā)時救下李靖，李靖發(fā)覺敖丙身上的氣息與哪吒相似，便設計揭下了敖丙的披風。當真相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妖族救人，人們剎那間驚愕。接下來，“妖族”和“救人”兩個詞語中，人們重點關注了“妖族”二字。世人的評判對于敖丙是個沉重的打擊?！昂萌撕脠蟆钡男拍钤谀且豢虖氐妆罎?，于是，敖丙才萌生了“活埋陳塘關”的決定。

眾人皆批判敖丙“活埋陳塘關”的錯誤之舉，試想，若人們能夠看到救人的敖丙，能夠給予他正確的評價，相信敖丙不會做出這樣沖動的決定。筆者同時想到前不久發(fā)生的“女子高鐵讓座反被打”的新聞，現(xiàn)實社會不懂感恩的人何其多。他們的行為讓助人之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悲涼，人們處于這樣的社會究竟該如何自處？是繼續(xù)與人為善？還是從此安生自保？冷漠的社會現(xiàn)實促進了敖丙的悲劇化進程。

(三)缺乏信仰最終釀成了悲劇的結(jié)果

信仰是人類生存的領航員，是我們遵循航跡的燈塔，是精神生活的強大支柱，人們因為有了堅定的信仰，即使生活中有再多的苦難與磨礪，都會生活得樂觀且美好。清代詩人袁枚的《苔》中寫道：“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美國哲學家梭羅說：“生活應該盡可能自由，不要過分執(zhí)著。執(zhí)迷于一片田園，和關在監(jiān)獄里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边@是一種強化自我意識的強大信仰，人一旦擁有這種信仰，就會變得堅定而勇敢?！赌倪浮分械陌奖褪且驗闆]有堅定的信仰做支撐，生活在猶豫與矛盾中而無法解脫，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結(jié)果。

《哪吒》中的敖丙內(nèi)心柔軟而善良，斬妖除魔，不求回報。海灘一戰(zhàn)，哪吒識破其身份而并沒有鄙視他、遠離他。同樣沒有玩伴的兩個人在一場痛快地踢毽子之后，便彼此認定為“自己唯一的朋友”，可見其天性純良?？烧沁@種柔軟的內(nèi)心，純良的天性，使他在面對父王與恩師設定的“計劃”中隱忍、煎熬！生活中的敖丙因沒有堅定的信仰而喪失自我，承載了別人的希望與期待，若這種期待是陽光友善的，能夠與自身內(nèi)心想法相一致也就罷了。往往自身并不認同卻要求其必須完成，這種精神上的錯位感往往讓人猶疑不決，徘徊不定。哪吒在發(fā)狂之時，險些誤傷李靖，敖丙向師父請命要去解圍，師父只說了“去、去、去吧”二字，敖丙便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戰(zhàn)斗，師父后面的“去了你就回不來了”壓根兒沒來得及聽。這個場景也說明了敖丙救人心切，內(nèi)心的想法很強烈，即使這種危急的時刻，他也要遵從舊例，向師父進行請示。如果敖丙能夠堅定信仰，毫無顧慮地遵從于內(nèi)心，就像馬伯庸所寫的《長安十二時辰》中，主角張小敬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彷徨之后，仍然能夠清楚記得初心。即使被人誤解，也仍堅持“不退”二字，此生便也不會留有遺憾了。

在影片《哪吒》中，哪吒更像家長身邊的孩子，叛逆、快樂。而敖丙的角色設定更像是已經(jīng)成年的家長本人，他更像一個成年人那樣沒有清晰的善惡二元對立性，更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蕓蕓眾生，在眾多的羈絆中踽踽獨行，不斷摸索試探。因此，在觀影后，使得成年人對于敖丙的印象尤其深刻，看到他的成長歷程，仿佛能夠感同身受。而孩子們的關注點則大部分放在那個與他們很像的哪吒身上。敖丙的悲劇性終究要歸結(jié)為眾多復雜關系的矛盾交纏，但也是因為有了這種種矛盾的糾纏，才讓我們看到這個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活生生的敖丙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