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平電影敘事手法研究

姜貴欣 (沈陽音樂學院，遼寧 沈陽 110808)

曹保平導演成功登陸院線的幾部作品中，最有影響力的3部作品分別為《李米的猜想》(2008年，票房1200萬元)、《烈日灼心》(2015年，票房3.05億元)、《追兇者也》(2016年，票房1.3億元)。3部作品從類型上都具有懸疑片的本質(zhì)，影片《李米的猜想》，既是一個簡單的關于尋找失去戀人的故事，又是一樁涉及毒品交易的懸疑公路片，綁架、尋找、愛情、歸宿……《烈日灼心》同樣以一個全家滅門案為開篇，在電影視角的引領下，被觀眾誤解為兇手的三個兄弟出演了一場黑色逃殺，同時在各自的心靈救贖下，用自己的生活方式蝸行7年，直至警官伊谷春的出現(xiàn)，打破了原本看似平靜的生活，更是將7年前的案件一一抽撥開來，卻在影片最后給出了觀眾一個意想不到的無奈結(jié)尾；電影《追兇者也》由一樁突然發(fā)生的殺人案源起，被初步鎖定為犯罪嫌疑人的汽車修理工宋老二用他自己的處事方式，一步步撕開了兇殺案的口子，洗脫了自己的嫌疑。殺手董小鳳被緝拿進而被當場擊斃之后，其他幾個核心人物在公路上邂逅成為一個典型黑色幽默的閉合式結(jié)尾，給觀眾無限心靈慰藉。但重新對幾部作品的內(nèi)容以及創(chuàng)作進行解構(gòu)，可以看出導演在處理細節(jié)上的共性。

一、曹保平電影中角色解讀

不論是《李米的猜想》《烈日灼心》還是《追兇者也》，曹保平導演都非常重視人物的刻畫，其人物身份多以小人物為主，故事的發(fā)生地點都放棄了繁華都市，而鎖定一些相對偏遠的地域或城市，這些地域更利于人物形象的多元化發(fā)展。對其幾部作品做深層次的解讀，我們不難看出一些典型性。

(一)自我哲學指引下的行進者

1.伊谷春

《烈日灼心》中的警長伊谷春，是一個干練果敢、犀利堅毅的人。伊谷春調(diào)離至新崗位的當天，為了渲染核心人物的出場，導演給定了一個打劫出租車的案件并選用雨夜，最大限度發(fā)揮了懸疑片的作用。伊谷春從事警察偵查行業(yè)多年，經(jīng)驗老到，導演直接使用了積累式的剪輯羅列了一些在伊谷春帶領下破獲的案件，他雖然深諳警察的職責和法律的嚴明卻也有某種情不自禁的對辛小豐出于個人情感的偏袒性。影片中他更是有一段精彩的關于他個人對法律理解的獨白，可以說這是伊谷春在法律和人性面前的多維度的跨越，更是他自我探尋的處世哲學。

2.宋老二

憨包宋老二是一個汽車修理工，由于之前的一點誤會被卷入一場兇殺案，小鎮(zhèn)上的流言蜚語直指宋老二是個殺人兇手，致使單身父親宋老二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宋濤活在關于父親的議論之中抬不起頭。他開始用他自己的方式尋找真正的兇手，諷刺的是，他居然用他最愚蠢也最“憨包”的方式，一點點找到了案件的線索，更是逐步展開了劇情。宋老二抓走了他認為的“兇手”王友全家里的豬，賣掉換錢并送去剩下孤兒寡母的被害人貓哥家里，他苦口婆心勸慰王友全的女友楊淑華告訴他王友全的下落，并陰差陽錯得到了真正兇手的殺人罪證，進而為警察最后的抓捕做了有效鋪墊。影片結(jié)尾，宋老二自己出錢買了一頭豬，準備送還給王友全的母親。憨包宋老二，用他最淳樸的生活哲學，展開一件最意想不到的兇殺案件。

當然，除了伊谷春、宋老二這兩個典型形象，曹保平影片中的辛小豐、董小鳳也都屬于同一種類型，在他們各自生活的境遇之中，始終都堅守著自己認為對的生存哲學，他們的自我救贖、自我突圍，成了各自生活行進方向和個人走向的指引。

(二)影片中的女性形象

曹保平的幾部電影，除了影片《李米的猜想》是完全圍繞女主人公李米展開之外，其他影片中的女性，基本都擔當了男性角色的配角。但分析其他幾個女性角色在作品中不多的戲份兒和表演，我們也不難看出其身上的共性，以及導演對不同地域、不同家庭和不同職業(yè)、不同受教育程度的角色塑造和導演手法運用上的巧妙之處。

1.李米

李米是影片《李米的猜想》的女主角，一個生活在省會昆明的女出租車司機，常年帶著一本夾著失蹤男朋友照片的雜志，給每一個乘坐她出租車的乘客看，以便尋找失蹤四年的男朋友方文。四年，李米有很多種選擇，但她始終沒有放下出租車司機這個職業(yè)，因為在李米的理論里，她很可能在出租車司機這個交融性極強的工作中獲得方文的消息。素色背心，格子襯衫牛仔褲，清瘦的身軀，一個干練果敢的獨立女孩，臉上由于常年開出租車和太陽的暴曬，有著多于這個年齡段女孩的一臉雀斑。導演在設計人物的時候凸顯其外在形象的普通之外，卻是給了這個不二的女主角一個倔強而鮮明的性格特征。李米一直尋找著她的愛情。她幽默、勇敢、積極、堅守，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出租車司機，她同時也是善良的，對待生病的販毒農(nóng)民裘火貴，她愿意給他買藥買水，在公路上被劫持之時，她也表現(xiàn)出了一個單身女性的恐懼和懦弱。導演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立體的人物形象。

2.伊谷夏

《烈日灼心》中唯一重要的女性角色——警長伊谷春的妹妹伊谷夏，一出場就被卷進了激烈的摩托車劫案，并幾乎一見鐘情于見義勇為的楊自道。伊谷夏少女般的熱情熾烈熊熊，不停追逐著一直在回避自己的出租車司機楊自道。在新年夜煙花盛放的大橋上數(shù)秒倒計時楊自道載著小夏飛馳而過，為整部電影貢獻了最浪漫的一場戲。當她慢慢了解到楊自道的隱秘，從懷疑到確認再到接受，主宰她思維并指導其行動的并不是理性，而是出于對楊自道的愛。先是懷疑楊自道和辛小豐是一對同性戀者，到接受楊自道的坦言，得知楊自道正是哥哥伊谷春一直搜尋的兇手嫌疑人，大大咧咧的小夏愿意為她的愛情推開一切道德束縛。

3.楊淑華

《追兇者也》其中一個段落，有一個戲份兒不多，但是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青年女性——楊淑華，一個云南某縣城里的酒店服務員，一個純情的少女形象，面對牽涉命案奪路而逃的男朋友，她唯有含淚相送。

總結(jié)曹保平電影中的女性形象，我們不難看出，這些女性都執(zhí)著于愛情，也不同于其他同類影片中典型女性的塑造，這些女性大多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形象清麗，但造型普通，堅守自己認定的愛情，并在法律和案件面前，以愛情為判定未來行動的信條。這也是導演在塑造女性人物角色維度上的一種慣性的偏執(zhí)。

二、敘事技巧的多元化表征

(一)公路電影式的表現(xiàn)形式

公路片本來是帶有特定地域性特征的一種敘事作品類型。邊陲小鎮(zhèn)、無際荒野、破舊的汽車成為此類影片重要的符號化元素，《追兇者也》一定程度上被定義為含有西部片風格的公路電影。如同2008年的《李米的猜想》，重要段落的人物設定的交代，都在一輛出租車上完成。主人公出租車司機李米拉著乘客去向偏遠的地域，遭遇體內(nèi)藏毒的農(nóng)民裘火貴和裘水天，并受到劫持，在行進的車內(nèi)發(fā)生了三個人物的沖突與交融；同樣《烈日灼心》中，警長伊谷春與協(xié)勤辛小豐之間從上下級關系，到并肩破案的戰(zhàn)友，直至發(fā)展成為兄弟的關系的不斷遞進，也都在行進的路上的車內(nèi)完成。

(二)黑色幽默的敘事風格

作為一種美學形式的“黑色幽默”，最早源于文學流派，是一種帶有悲劇色彩的變態(tài)的喜劇。《大英百科全書》對“黑色幽默”的釋義為:“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出人們的笑聲,作為人類對生活中明顯的無意義和荒謬的一種反響?！?/p>

影片《追兇者也》典型性地使用了這種黑色幽默的風格，將一場本來異常兇殘的案件，處理得極具喜劇風格。在這種笑中帶有苦澀的劇作表達中，觀眾在看到了小人物的悲喜命運的同時，也不禁同情起其主人公的遭遇和經(jīng)歷。五星殺手董小鳳，烏龍地錯殺貓哥當作宋老二，當他知道殺錯人之后，用他自己的方式表達之前錯殺那個算白送了，三天內(nèi)再殺宋老二回來交差。偷騎走街邊摩托車的殺馬特造型，更凸顯了董小鳳的喜劇元素。影片最后，慘烈歸來的董小鳳被一槍爆頭擊斃的時候，觀眾似乎再也笑不起來。惡有惡報的電影結(jié)尾模式固然符合常規(guī)定義，但這種黑色幽默的敘事也戛然而止。

(三)反線性的結(jié)構(gòu)處理

《追兇者也》的敘事使用了清晰的分段式結(jié)構(gòu)，突破了傳統(tǒng)故事片的線性敘事?？梢哉f乍看第一個段落，給了觀眾模糊的觀影角度。但縱觀影片三個段落，從不同人物角度進行敘事，或者說，在不同的敘事主體上做文章，使得段落內(nèi)部又成為一個獨立的敘事單元。第一人稱視角與常規(guī)的電影敘事視角相結(jié)合，既讓觀影者深入電影情境中，又能夠潛入劇中人物身邊。在分段的敘事結(jié)構(gòu)內(nèi)部，導演選擇了人物具有交叉性、故事延續(xù)性的線性敘事，完全沖破了時間的束縛，讓觀眾在觀影的同時，不斷揣摩作為懸疑片的故事節(jié)點，結(jié)構(gòu)編排上契合性非常強。比如在第三個段落中才揭示出，宋老二、王友全、董小鳳三個人物在縣城里大樓下的巧妙交會。

《烈日灼心》開篇以說書人講評的敘述直接展開，然后硬接轉(zhuǎn)場直接過渡到滅門案件發(fā)生的七年之后，接下來使用層進積累式的方式展開了當年案件涉及的三個人的當下現(xiàn)狀?？梢哉f在影片開始，觀眾就是帶著對“三個兇手”接下來命運走向的“忐忑性”而進行觀影的。這完全打破了常規(guī)的案發(fā)、追兇、破案的線性過程，而把案件本身的細節(jié)打碎，穿插在對人性的塑造和人物之間情感變化的推進之中。這種邏輯性極強的敘事方式使得全片氣氛緊張，敘事節(jié)奏極具技術性美感，并在主案件的抽絲剝繭中穿插了多個快剪似的案件，更是奠定了這部作品的類型化風格。

(四)拍攝技巧

1.常規(guī)鏡頭拍攝

《李米的猜想》拍攝于2008年，其鏡頭的處理上多采用了常規(guī)化的鏡頭拍攝，比較注重穩(wěn)定的鏡頭風格，但是基于內(nèi)容的突發(fā)性，比如公路劫車、高橋上的自殺、抓捕毒販等情節(jié)，其畫面并不使用華麗、具有美感的構(gòu)圖，而是刻意強化了畫面的不規(guī)則性?？梢哉f曹保平導演善于用不規(guī)則的構(gòu)圖和常規(guī)的鏡頭拍攝來凸顯事件和人物的內(nèi)心。

2.手持攝影對人物心理的塑造

《烈日灼心》整部影片的近三分之二使用了手持攝影進行拍攝，特別是表現(xiàn)辛小豐、伊谷春、楊自道的三個核心人物內(nèi)心的時候，大量的手持鏡頭，直揭角色內(nèi)心，并直擊觀眾內(nèi)心。甚至在描繪警長伊谷春和協(xié)勤辛小豐的關系遞進的車內(nèi)場景，拍攝兩個人物的內(nèi)心變化時，都使用了手持攝影。在前后景關系極其明確的特寫的前提下，再刻意晃動著疾推人物大特寫，不斷強調(diào)人物心理，更給觀眾的視覺造成壓迫感。整部影片導演都使用了統(tǒng)一的拍攝風格，讓觀眾始終保持著對影片視覺鏡頭的追逐感。

3.用鏡頭營造電影視角和他者視角

《追兇者也》的第一個段落中，觀眾會清晰記得，宋老二在小鎮(zhèn)上賣了從王友全家抓來的豬之后，有一個大段落的跟鏡頭拍攝，反復跳接前跟和后跟鏡頭，表現(xiàn)宋老二的行進軌跡和表情狀態(tài)，通過前跟鏡頭交代了他越來越神經(jīng)質(zhì)的表情，這是一個很常規(guī)化的電影視角，鏡頭處理也趨于穩(wěn)定；此外，配合劇情的發(fā)展，宋老二總是覺得有人跟蹤他，影片中在這個段落使用了一個全新的他者視角，讓觀眾也出現(xiàn)了混淆感，這樣更增添影片的懸疑性。這種視角的交叉運用，在影片的后兩個段落也一直沿用，使得影片除了在敘事上強化其結(jié)構(gòu)的分段式表達，更在技術拍攝上給我們營造了觀影氣氛。

三、結(jié)語

曹保平導演的創(chuàng)作風格是極具其個人表征的，本文就其有代表性的三部作品進行了類型化比對分析，從角色維度、敘事技巧兩個大方面鋪陳展開。就近些年中國電影銀幕佳作不多的現(xiàn)狀，曹保平的電影一直是觀眾所期待的，他的影片一直都嚴謹把關了劇本創(chuàng)作、人物塑造以及敘事技巧。